第78章 響皮肉(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5733 字 8個月前

若不是清歡及時止損,把自家洋洋得意的小老板連拖帶拽地弄到了後廚,徑直塞到正在擺碗的季鴻懷裡,前頭還不知要損失多少錢呢!清歡嗔怒道:“季公子,你管管他呀!”

餘錦年抬頭問:“你管我?”

季鴻視線落到他腰間的彎刀上,便心有靈犀地明白他又乾了什麼蠢事,卻不忍嗬斥少年,禁不住笑道:“不敢不敢,是餘老板管我。”

清歡被這兩人的一唱一和氣得一跺腳跑了出去:“你們快不要出來了!眼珠子都被你們刺疼了!”

餘錦年在後頭哈哈大笑。

過了晌午,客人少了些,餘錦年正收拾桌子,打外頭進來兩個官差,穿著灰藍色的差服,滿口抱怨,兩人大馬金刀地往麵館裡一坐,粗著嗓門喊道:“來一碟響皮肉,一盤燒豬舌,來四個大饅頭,再給看著弄碗羹。”

另一個又叫快些上,他們打了牙祭好去乾活兒。

好在都不是什麼費火候的菜,餘錦年應下了忙去後廚準備。

燒豬舌好做,嫩豬舌去了外頭的粗皮,斬成肉丁,配些雜菜用酒一漬,下熱鍋用茴香花椒熗鍋出了香味,就將肉丁菜丁用豉汁兒大醬一通快炒,綴上一撮綠蔥末即成。

響皮肉倒是頗費幾道功夫,這肉得是連皮帶肉的鮮五花,肥不可太多,多則膩,瘦又不可太滿,滿則柴,紅白相間,寬窄合宜,才是做響皮肉頂好的材料。

肉俱切成一麵帶皮的方塊,先在下了蔥薑大料的沸水中焯過,稍稍斷了生,再一一夾出來,用黃酒鹹醬醃製一會兒,之後塗上小磨研出來的香麻油,串在炭火上烤,時不時看火候再抹一層麻油,烤得變了顏色,皮脆肉紅,帶皮的那麵卷了酥邊,便撒上些自配的芝麻鹽、小辣粉。

這樣做出來的肉塊滿口生酥,在齒間咯吱響,咬到芯裡,又是嫩|嫩的紅肉,既能滿足人大口吃肉的口腹之欲,又有耐心處置的精致之感,紅紅白白擺在盤中,撒上白芝麻,端的是一道上得來台麵的好菜。

至於羹,餘錦年則切了碎豆腐,用高湯烹了道鹹蛋黃豆腐羹,雞蛋絮與豆腐用高湯快手煮熟以後,便將碾碎了的鹹蛋黃撒在上頭。鹹蛋黃向來有代蟹黃的用法,大概是取其微腥卻甚鮮的口味、油黃的顏色,與蟹黃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此做出來的豆腐羹,也難得有了些蟹黃的鮮美滋味。

三道菜端上去,就連抱怨慣了的官差也無話可說,許是累壞了,一頓飯吃得風卷殘雲,四個饅頭三個菜,一口沒剩,吃完了,撫著渾圓的肚皮,與店裡年輕俊俏的小老板侃大山。

這個說:“我瞧老板生得也俏,這幾日可莫要晚上出去閒逛,也不知打哪兒來了個采|花賊,淨挑你們這些麵皮白淨的下手。”

那個也說:“是啊,前兒晚上薑家的小公子就險些遭了禍手!也不知道他一個大少爺,深更半夜地何故要在街上行走,竟被那惡人撲了個正著!唉,要不我們也不能這般沒頭沒腦,蒼蠅似的滿街去搜抓那不法之徒!”

“快走罷,看這天,估摸著夜裡就要落雪。趕緊辦完了事,好回家吃酒去!”兩人說著,又想起還有要務在身,忙結了賬匆匆離去。

餘錦年卻驚嚇了一跳,薑秉仁這幾日沒來,卻是遭遇了飛來橫禍?

他正擔憂著,心想要不要去春風得意樓友情探望一下,誰想說曹操曹操就到,那“慘遭橫禍”的薑小少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下巴仍是那樣尖,但氣色卻好了,整個人像是吸了水又重煥光彩的海綿,又換回了他那華貴的寶藍綢衣,帶著綴珠抹額、玉帶扣,掛著鑲金禳銀的香囊,可謂是本性難改了。

薑秉仁走進來,人還沒說話,先響亮地“汪!”了一聲。

餘錦年踮起腳從櫃後往下一看,駭道:“哪來的狗!”

薑秉仁牽著一隻皮毛棕亮的獵犬:“借個地兒,等個人。上一盤肉,要生的,給大黑吃。”

大黑就是他那條狗,餘錦年雖不怕狗,卻也談不上喜歡這齜牙咧嘴的凶東西,去後廚切了塊生肉,帳當然記在薑少爺頭上,他也不敢走近去摸那狗,遠遠地丟了過去,道:“你是要等人,還是要放狗咬人?”

“反正不咬你。”薑秉仁哼道,“那塊破石頭,當我還真找不著他了?……你坐那麼遠乾什麼,還怎麼說話?”

“不了不了,遠點好,距離產生美。”餘錦年與他隔著兩張桌子,死活不願意過去,薑秉仁也沒強求,依舊低頭撫玩著自己的狗,“聽說你前日鬨了點小災?”

薑秉仁啊了一聲:“你說那個扒我衣服的老流氓?”他輕描淡寫地,“剛被我找人打了一頓,扒光衣服捆城外樹上去了。現在估計……應該快被發現了罷?不是什麼厲害人物,就是狡猾了一點兒。”

他嘿嘿笑道:“可再狡猾能跑得過我的大黑嗎?”

“……”餘錦年看著那條長著血盆大口的獵犬,心下替石星一寒。

薑秉仁得意道:“不過前天我確實差點遭殃,那老流|氓敲了我一悶棍,不過有個混蛋從天而降把我給救了。”

這有什麼好得意的!餘錦年腹誹。

兩人倒也沒有過多的交談,餘錦年忙得很,不似他個大少爺這麼閒,薑秉仁則慣例一言不發坐到天黑。餘錦年燒好了晚飯,正要問問他要不要一起吃,他那極凶的獵犬突然嘶吼起來,薑秉仁眼睛一亮,登時解下了獵犬脖子上的繩扣兒。

那狗一道黑影似的竄了出去,薑秉仁緊隨其後。

餘錦年生怕出事,也追了出去。

隻見那狗緊咬著一人身影撒丫子狂奔而去,那人似沒料到有這出,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可那狗逼近了,他再扭頭跑怕是跑不過四條腿的畜生,忙心生一計,翻身上牆,又踏著牆頭跳上房簷,動作利落灑脫,可見身手。

薑秉仁見他要踩著瓦片逃跑,霍然喊道:“石星!”那黑衣黑麵的人頓住一瞬,又邁開一步,“你再走一步試試!我再找十條狗,追你到天涯海角!”

底下的狗狂吠亂叫,上麵的人卻躊躇猶豫。

“石星。”薑秉仁仰著頭道,“我從童子巷救你回來,好吃好喝供著你,什麼都給你了,你卻想拍拍屁股就走人,哪有那麼好的事情!”

石星停住了腳,心裡一沉,低聲道:“薑少爺,是我對你不起,我自知此罪難贖,但也不能就此將錯就錯。你厭我、煩我,我自當走遠,這輩子再不會出現在你眼前。你還小,什麼都不懂,是我不該誘你做那種事,待你以後八抬大轎成了親,兒孫滿堂,膝下承歡,便知今日荒唐。那我護得你一生圓滿,這就知足。你隻當我……不存在就好。”

他拔腿要走,卻聽得少年在下頭急急喊道:“我要得什麼兒孫滿堂,要什麼八抬大轎!我隻要與你的百年好合!和你上得那紅花轎,坐得那百果床!”

石星怔愣住,回頭看了一眼,薑秉仁一時情急,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番話來,可說都說了,又不能收回,他又繼續剖白道:“我說話是嗆了點,不如年哥兒,知道怎麼能哄著人心意來。那你看不出來嗎,我一個男人,弱得連反抗你的力氣都沒有?”他越說聲音越小,“我不就是、就是嫌疼,擺幾天臉色麼……再說,你裝病騙我,我都沒跟你算賬了!”

“你……”石星震驚著,舌頭打了結,他哪聽過這樣熱烈的話,虧得他有黑布遮麵,才沒有儀態儘失,他楞了半天,才瞠目結舌道,“你不是,喜歡餘小公子嗎……”

薑秉仁氣紅了臉:“這是哪裡來的屁話!”

餘錦年也震驚了——這關自己什麼雞毛事兒!他是怕狗把人咬傷,追出來當急救醫生的,誰想能看到這種場麵,一時之間猶豫著要不要回避一下,季鴻卻從裡頭出來了,也跟著看起了熱鬨,他更加震驚:“當主子的也看屬下的熱鬨?”

季鴻抱臂靜觀:“挺有意思的,不是嗎?不然讓他們看看你我的熱鬨?”

餘錦年往他身旁站了站,就差搬個茶水凳子出來,邊嗑瓜子邊看了。

石星道:“你十句裡八句離不了餘小公子,上午要說人家的點心好吃,中午說人家菜燒得好,下午誇人家神機妙藥,夢裡還說要和餘小公子天天在一塊兒好……”

季鴻冷笑一聲:“哦,是嗎?”

餘錦年忙說:“我怎麼知道,我天天都在和你好!”

“我就是喜歡和他玩兒不行嗎!”薑秉仁惱極氣極,“我、我以前是想和他好……”

餘錦年大嚇一跳:“啊?”

薑秉仁道:“不過上次咱倆睡了以後我又想了想,讓我和年哥兒睡,我怕是睡不下去的,隻能和你睡才行……”

“等等、等等,你再說一遍?”餘錦年氣呼呼地要和他理論一下睡的問題,卻被季鴻攔腰兜住了,三拐兩拐地拽進了店裡去。店門一關,他倆再說什麼也聽不見了,季鴻將他拐進房間,打水給他洗手腳,見他還憤憤不平,搖頭笑道,“和他們兩個傻子計較什麼,我們睡我們的。上次那個新玩法,我給你試試?”

“……”餘錦年覺得自己可真是禍及池魚的那條魚。

外頭卻也沒鬨騰那麼久,因為薑秉仁忽然把亂吠的狗叫了回來,重新栓上繩子,忽然說了句“算了,你走吧”,就一人一狗牽著往回走。屋簷頂上那黑影見狀一慌,哪裡敢真的走,尾隨著跟了一路,直到前頭少年停了下來,他抬頭一看,竟是又回到了春風得意樓。

薑秉仁蹲下來摸了摸大黑的脖子,很不為難人地道:“真的,算了。我和人花前月下,和人浪翻紅被,和人生兒育女,都跟你沒得關係,你快滾吧!”

石星在原地彷徨了一下,他腳下往後微微退了一步,卻聽啪嗒幾聲,仿佛是落雨了,夜裡生冷,愈加像個沒有暖和氣兒的大冰窖,他後知後覺忙將自己衣裳脫下來,罩在少年身上,歎氣說:“夜間冷涼,回去罷。”

“我冷不冷關你屁事!”薑秉仁突然發作,揮擋開了石星伸過來給他披衣的手,他抬起臉來,石星才發現他臉上濕漉漉的,都哭透了,石星一下子僵住,自己這是該有多遲鈍,連他哭了一路都不知道?他要伸手去摸,又被薑秉仁揮開,少年咬著牙仰起頭,誓不讓自己落得半點下風:“滾罷,你不要我有的是人要我。”

石星狠了這麼些日子的心,隻為讓他儘快忘掉那些荒唐事,重新回到他應該走的坦途上去,卻被這幾滴淚給徹底敲碎了,他心疼壞了,倉皇地扯起袖子,也不顧少年如何不情不願,把人臉上的淚花都抹淨:“我如何不要你,我恨不得把命都給你!”

一片晶涼落下來,沉寂了一個冬天的信安縣,終於落了雪。

“豆腐煲裡的豆腐是不是你碾爛的?”

“是,怕你不好咽……”

“小素炒裡的白菜是不是你剪碎的?”

“是,怕你不好克化……”

“我睡覺踢被呢?”

“我給你蓋。”

“我吃飯貪熱呢?”

“我給你吹。”

“那……我的壇子肉呢?”

“明天做,親手給你做。”

小少爺終於滿意了。

這夜沒有軟玉溫香,沒有胭紅脂暖,但有一瓶傾倒在床沿的香油小瓶,伴著簌簌的雪聲,滴答、滴答,一聲聲地流落到腳榻,洇在一卷寶藍色衣袖上。

“什麼都給你。”石星抱著一個蜷在懷裡的人,胸口跳躍的那顆東西幾乎要盛滿了整個身體,“你不嫌我,我命都給你。”

他哪裡還有彆的東西,他隻有一條命能給罷了。

雪簌簌地下,未及一|夜,多水多霧的信安縣就被薄薄一片白茫籠罩,亂的、吵的,冰的、熱的,鬨得人不可開交的,哄得人心慌意亂的,還有那小聲搖撞的哭聲、刀鈴叮叮的搖晃,俱都被一抔白雪掩蓋。萬物悄寂無聲,時而有夜行的貓兒,在窄細的牆頭上掂著腳傲然走過,留下一串梅花,帶走一室春意。

翌日,餘錦年推開窗,隻看見滿院滿簷的白。

一聲“下雪啦”,叫醒了一碗麵館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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