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茯苓造化糕(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4850 字 8個月前

少年臉色霍然一白。

小管事正要叫了人來將他攆出去,戲坊二樓、薑秉仁他們對麵,突然探出個中年男子,朝下揮了揮手,那小管事一抿嘴,掏出一把銅子來往少年身上一擲:“行了行了,我們班主心好。今兒個廿四,沾不得晦氣,就賞你幾個吉錢,拿了錢快走罷!莫再來了!”

薑秉仁趴在窗口,用胳膊墊著胳膊,他以為那少年要好歹是個讀書人,不肯為那五鬥米折腰,誰知對方隻凝滯了片刻,就彎腰將銅板一枚枚撿了起來,揣在袖子裡默默走了出去。

“真沒誌氣。”薑秉仁嘖嘖兩聲,又窩回了榻上。

那少年揣了錢,快步往後戲坊胡同跑,跑到胡同儘頭,是片小小的空地,旁邊有棵參天的合|歡樹,也不知是何年何人種下的,已粗得兩人合抱不得。他走到樹後,撥開薄薄一層泥土,挖出個陶罐子,從裡麵掏出一個錢囊、一把鑲嵌了寶石的小彎刀,還有兩個一路都沒舍得吃的油紙包。

抱著東西臨走時,他又爬上樹折了一岔無花無葉的合|歡枝,這才往回走。

進了後戲坊胡同裡一個不起眼的小房子,便聞到一股焚燒炭火的味道,他以為是房間中的人怕冷,自己暖了炭爐,便先將懷裡的東西藏了起來,隻拿著那兩個油紙包才推門而入,喚道:“海棠,你看我今天得了什麼好東西——你做什麼!”

他驚得手足無措,衝過去奪下白海棠手裡那根燒紅的鐵棍,用儘了渾身的力氣往遠處一丟。他去拉白海棠,卻被白海棠千方百計地掙開:“彆管我,你彆管我了!”

“白海棠!”他一把拽住了對方,說什麼也不敢放手。

白海棠跪在地上,手指間滿是點炭火時留下的黑灰,他用手捂著臉,竭力躲避著,於是臉上也成了黑糊糊的一團:“你不要看我,太醜了你不要看。燒了就沒了,阿亭,燒了就能好了……”

蘇亭眼睛一酸,慢慢地拿開白海棠的手,隻見清秀若好女的一張臉上,落著幾個銅紅色的膿皰疹子,重的幾個又紅又爛。他想去摸一下白海棠的臉,卻被對方躲開了,蘇亭隻好放下了手,強忍著眼裡的酸意,努力笑道:“棠哥,你不醜。彆燒那個。”

不僅不醜,還是最漂亮的那個,尤其是那雙眼睛,仿佛是煙籠寒沙的碧波湖水,脈脈地含著情,還有一把柔情似水宛若名貴絲綢的好嗓,掐著流轉的調子,讓蘇亭第一麵見他就陷了進去,此後再難逃開。

他唱青衣、唱花旦,白天在戲台上是所有人的白海棠,夜裡在一個被窩裡,是蘇亭一個人的海棠。他愛美,愛美極了,從不會讓自己臉上臟了一分一毫,還愛穿裙裳,喜點花紅,慣常愛問蘇亭:“我好不好看?”

怎麼能不好看?

“看,給你折了最喜歡的合歡枝。雖然現在無葉無花,但明年會開的。”蘇亭將他扶到床上,把折來的合歡枝插在床頭的破角陶罐裡,又從衣襟裡掏出油紙包,一對團圓餅,彼此一人一個。

白海棠沙啞著嗓子問:“哪裡來的?”

“今天去跟著人驅儺,店老板好心送的,還給了不少銀子呢……是個好人。”蘇亭低聲道,他拿著梳子,慢慢地給海棠梳頭,儘管動作極輕,梳齒間卻仍舊纏下許多發絲,他悄悄將發絲藏在褥下,仿若無事道,“明日就能去把藥續上了。海棠,再給你換個郎中罷?”

“書買了嗎?”白海棠卻問,“筆墨呢?書院裡怎麼說?先生說你的文作的好嗎?”

蘇亭點點頭:“嗯,都買了,先生說我的文……不錯。”

其實卻是將那紙摔在了他臉上,說他朽木難雕,孺子不教。

白海棠精神不濟,未聽出其中蹊蹺,他也沒想過蘇亭會騙他,終於放下了心,難得高興了起來,像個孩子似的誇讚道:“我就知道,阿亭文采斐然,一定能夠高中的!”

他不想吃東西,但因為團圓餅是蘇亭辛苦才弄到的,所以千辛萬難好歹是咽下去了,但那糖瓜他著實吃不下,便隻看著蘇亭吃,仿佛自己也嘗到了那般開心,最後送了兩口溫水,才躺在床上,眼神卻遲遲離不開那爐炭火,怕是心裡還沒放下用鐵棍灼疹的事來。蘇亭忙將爐子提出去,用一盆冷水澆滅了,又把家裡的木柴與火折子都鎖起來,再不讓白海棠有機會去拿。

入了夜,蘇亭要上|床,白海棠卻裹實了被子,拒他於千裡之外。

“我抱抱你,隻抱一下。”蘇亭攥著被角,乞求道。

白海棠搖了搖頭,指一指旁邊一張用廢舊木板拚成的簡陋小床。

蘇亭無法,隻好仍臥到那木板床上,側躺著凝視著白海棠:“海棠,要不我不去書院了罷,聽說碼頭上招工,每天給好些錢呢,我賺了錢,就能給你治病。到時候咱倆……”

話沒說完,白海棠突然坐起,愴然道:“你敢!”

蘇亭:“我……”

一提起這件事,白海棠就瞪著眼,開始掉眼淚,蘇亭心裡每次都盤算好了一堆話,卻每次都被白海棠的無聲淚花給堵回來,他再不敢提退學的事情,忙跪起來保證道:“我念,我念!好了你不要哭了。”他抽了袖子要去給人擦眼睛,卻也被對方躲了,自個兒藏在被子裡偷偷抹乾淨。

“為什麼不讓我上|床?”蘇亭小聲地問。

過了好長一會,才聽床上那片脊梁動了一動,白海棠道:“我有病。”

“我不怕你的病!”蘇亭說,“之前我病的時候,你不也是寸步不離地照顧我嗎?讓我上去罷海棠,這木板上好冷,要把我也凍壞了。”

蘇亭擅長示弱,慣知道如何利用旁人的同情心,這就是掐住了白海棠的七寸,稍一拿捏就能讓白海棠毫無辦法,隻能依著他的法子來。隻可惜自從病了以後,白海棠就仿佛是換了一副心腸,任他如何可憐哀求,都硬著心肝說“不行”。

今晚依舊如此,蘇亭仍然沒能成功爬進白海棠的被窩。

又一日夜儘天明。

蘇亭起來,看白海棠仍昏昏沉沉地睡著,他躡手躡腳地從櫃子裡拿出那柄彎刀,對著陽光小心撫摸著上頭鑲嵌的紅綠寶石,眼中難掩竊喜,他用往日去書院的布兜將刀裝起來,又往兜裡胡亂塞了幾本書以掩人耳目,便抱著兜子往城東而去。

隻要當了這把刀,他就有錢給海棠買藥請醫了!

蘇亭興衝衝地去了當鋪,卻未料得今日當值的管事出門辦事去了,店裡小夥計估不了價,叫他過一個時辰再來當。他隻好將刀重新塞進包裡,兜兜轉轉去了不遠的壽仁堂,壽仁堂是縣裡頂好的醫局,但是也貴,他有心給海棠請最好的醫生,卻礙於囊中羞澀。

自從海棠病倒了,他才知自己有多沒用,原來這幾年俱是全靠了海棠拚命唱戲賺錢,他才能念得起那麼好的書院,他不願辜負海棠的心意,可也自知自己才華不足,無論如何勤勉,也終究入不了先生的眼。書要念,海棠的病也要治,他平日裡要去書院,就算晚上去搶些活計來做,也賺不了幾個錢,因此隻能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才能湊足給海棠買藥的錢。

蘇亭自知自己有辱文人身份,可現況如此,做得久了,他也就麻木,偷搶起來更是得心應手,至今還沒被人抓著現行,唯有在麵對白海棠時,他才陡然生出那麼一些羞恥心。

今日當了這把刀,應該就能請得起壽仁堂的大夫了罷……

他這麼想著,卻見醫堂裡頭走出幾個人影,打頭的是個滿臉花瘡的嬌貴公子,好端端一張臉就被一串糜爛的水皰給毀了,旁邊還跟著個安慰他的婆子,兩人走出後,又回頭向裡麵的什麼人道謝。

遠遠看見當鋪的管事回來了,蘇亭正要走,這時從醫堂裡又走出一個人,俊俏的一個青衣少年,赫然正是前日那個他搶了人家彎刀的小老板!

青衣少年手裡提著個十分具有世俗氣的籃子,籃子裡躺著些菜苗,他從籃子裡掏了掏,半天摸出個屠蘇袋,送給那生了瘡的小公子,溫和笑道:“放心罷,你這個是濕瘡,隻這會兒瞧著厲害罷了,隻要好好吃藥,一個月便會脫痂而愈,到時再用些去腐生肌的藥膏塗抹,臉上是不會留疤的。這個屠蘇袋送你。”

“謝謝小神醫,謝謝小神醫!”那婆子連聲道謝。

羅謙隨後走出來,拍著餘錦年肩膀笑道:“今日瞧病的人多,虧得有你路過。要不要考慮考慮,來我壽仁堂坐診罷!”

餘錦年打趣道:“我還有一家要養,這些診金可不夠我揮霍的!”他說罷,回頭看到台階下的蘇亭,因著昨日蘇亭搶他東西時穿的是破爛衣,塗的是花鬼麵,今日來的是個端端正正的文秀書生,他雖然感受到一閃而過的熟稔感,但到底是認不出來的,更想不到麵前此人就是他恨不得大卸八塊的小賊偷。

蘇亭見是他,下意識就想逃,片刻又意識到對方根本認不出自己來,便不由壯了膽子,仔細地瞧了瞧餘錦年。他聽見方才那婆子喚他小神醫,他聽說過這個傳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少年神醫,這卻是第一次見。

“你也要看病嗎?”看他目中炯炬,餘錦年納悶道。

蘇亭咽了下唾沫,往前走了兩步,問道:“你會看爛瘡?”

餘錦年一愣,笑道:“這要看是什麼瘡。會不會看,隻有見了病人才知道。是誰病了,你,還是你的家人?是什麼樣的瘡呢,有多久了?疼不疼、癢不癢?”

蘇亭沒想他第一次見麵,且站在醫堂外頭,就盤問得這樣仔細,他也不知該如何形容海棠的病,便磕磕巴巴說:“和、和剛才那個人差不多吧?不疼不癢,就是臉上、臉上那樣……”

餘錦年想了想,搖頭道:“這還是見了病人才好說。你要進來嗎,壽仁堂裡有很多大夫。”

蘇亭低頭抱著懷裡的布包,卻沒將那句“我沒錢”說出口來。餘錦年卻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彎刀此刻就在距自己不過三步的地方,他走下台階,依舊在裝滿了蔬菜的籃子裡摸了起來,又掏出一個屠蘇袋:“送你罷,祛病除災。”

餘錦年伸著手,直到對方接了過去,才笑笑地與他告彆,往城西麵館走去。

蘇亭捏著藥袋愣了好久,直到餘錦年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人聲鼎沸的長街上,他才回過神來,將屠蘇袋貼在鼻子下頭聞了聞,一股清新芳香的藥味飄出來,好像是能治愈人多年的沉屙。

他抱著布包走到當鋪門口,那夥計見他來了,趕緊往裡讓:“我們管事的回來了,您快請進。”

蘇亭跟著進了前堂,站在一扇挺高的菱形鏤葉木窗底下,那留著山羊胡的管事居高臨下地問他:要當何物?當死當活?

一扇碩大的木屏風立在自己身後,上頭泥金一個“當”字。

金銀珠寶、古玩玉器、房屋地契,進了這扇門,全變成白花花的銀子。

蘇亭張了張嘴,忽然道:“我不當了!”說著扭頭往外衝,他跑回後戲坊胡同,那棵合|歡樹下,沿著牆根仔仔細細地找了一圈,才從一堆灰塵當中撿回了昨天被他扔掉的那個屠蘇袋,他將兩個屠蘇袋都拍打乾淨帶回家。

彼時海棠已經醒了,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麼,見他突然回來,往床頭上掛小布袋:“是什麼?”

蘇亭道:“屠蘇袋,驅疫除邪。給你掛一個,病好得快!”

白海棠仍問:“哪裡來的,你又亂花錢了?”

“一個好心的老板送的。”蘇亭說,他坐在床沿,去握白海棠的手,對方一下沒掙脫,就被蘇亭牢牢地抓住了,“海棠,我會治好你的。我們……我與卿,朝看花夕對月常並香肩。”

最後一句用唱的,是白海棠唱過的,他最紅時一天十幾場地唱,唱得嗓子都啞了,回來還要拉著蘇亭在合|歡樹底下,唱給他一個人聽。

“我與卿……”白海棠念這三個字,他嗓子壞了,唱不出來,但隻念白著也覺得高興,他點點頭,“嗯……”

我與卿,朝看花夕對月常並香肩。

度甜蜜祝偕老誰不豔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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