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五美薑茶(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7338 字 8個月前

餘錦年讀出他的窘迫,想起他之前問病的事,便猜測他家裡可能還有個病人,於是和氣道:“喜歡的話拿著罷,又不是什麼矜貴東西。”

蘇亭恥得抬不起臉來,隻道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和善的人,他枉讀聖賢書,做的卻都是什麼齷齪事。想及此,他忽然身子一沉,跪在地上,從懷裡摸出了那把彎刀。

餘錦年大驚:“我的刀!”他拿過失而複得的小彎刀,好一番愛撫,一時間連它何來何去都忘了問,更彆說去盤問小彎刀為什麼會在蘇亭那兒。

蘇亭自己交代:“對不起……是我偷了先生的東西。”

餘錦年詫異之下,仔細觀察了蘇亭一番,終於從他那張腫得跟豬頭似的臉上,看到了一點與當日那個小鬼怪漸漸重合的影子來,他不由瞪大眼睛:“是你!小賊偷!”

恰好段明來上工,餘錦年喊道:“段大哥,把他給我扔出去!”

段明雖還未搞清什麼事,但也知這間屋子裡季鴻說話第一,小公子說話第二,哪敢詳問其中緣由,忙不迭卷起袖子,將蘇亭提溜起來往門外丟。

“小神醫,小神醫!”蘇亭一下子抱住了餘錦年的腳,什麼麵子裡子都不顧了,仰著頭道,“我是個混蛋,我偷你的東西我罪該萬死,可我實在沒錢給海棠治病……小神醫,你是個好人,我做牛做馬報答你,求你去看看海棠,我一定會把診金還上的……”

餘錦年踹了他一腳,抱著自己的彎刀徑直躲回季鴻身旁去,活活把自己給氣笑了:“我是個好人,就活該被你們可著勁兒欺負?羊毛還沒有逮著一隻薅的呢!段大哥,叉出去!”

“我、我……”他要回來的束脩俱被混混搶去,如今渾身上下隻剩二枚銅子,蘇亭一時欲哭無淚,才明白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他搶了餘錦年的東西,就有人來搶他的東西,天道輪回,報應不爽。他被段明挾著腋下,破抹布一樣扔出了一碗麵館,在雪地裡滾了幾圈。

餘錦年親自跑出來,拿那兩個芋頭扔他,氣呼呼地關上了門。

“氣傻了吧小公子,拿芋頭扔,不是肉包子打狗?”段明道,“這種人和他客氣什麼,依我看,直接扭送到官府去。偷人錢財,按律該杖七十,役二年,再剁去一隻手!”

餘錦年這幾日因為彎刀丟失的緣故,茶不思飯不想,正是氣頭上,若是那書生偷的隻是錢財,他倒看不在眼裡,興許還會同情一下對方的遭遇,可那蘇亭偏生偷了他的小彎刀,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正要讚同段明所說的役二年,好叫那小賊偷吃吃苦頭,可此時一聽段明說還要剁手,又猶豫了。

“小公子就是心腸軟。”段明歎了一聲,收拾起前堂的桌椅板凳,準備開業。

一群人忙活起來,店裡也陸續來了幾個食客,餘錦年沒機會多想,先到後廚去準備吃食了。因是過年,前堂點的多是些葷菜,餘錦年刀不離手,忙得團團轉,很快將早上那點不愉快的事拋在了腦後。

季鴻陪他在廚間,用一壺烈酒濕了布巾,仔細地將彎刀擦拭乾淨,每一顆寶石都擦得透亮,之後用清水抹一遍,才重新係回少年腰上。

餘錦年道:“不戴了罷,好容易回來的。”

季鴻笑他心口不一:“喜歡就戴著,沒什麼大不了。”

話是這麼說,餘錦年還是有些舍不得,好在他今兒個一天都在後院窩著,沒見著什麼外人,也就不必擔憂他的小寶貝突然再消失了。直過了晌午,餘錦年困了個午覺,才起來查看吊在院子裡的兩個布米兜。兜子裡是這兩日勞累段明磨的米漿,一個是糯米漿,一個是白米漿。

此時兩個布兜都濾乾了水分,餘錦年把他們取下來,攤放在兩個簸籮裡,用小木槌耐心地把兜裡的粉塊碾碎,再過一遍篩,這就成了糯米粉和粘米粉。兩種粉用水和團,年糕的口感如何全看糯米和粘米粉孰多孰少,糯米加得越多,則蒸出來的年糕越彈牙。

餘錦年不愛吃那麼硬的,便用了兩份粘米粉、一份糯米粉來做,蒸完後抹了油,仍用小木槌來捶打,之後揉成條來冷晾。這些年糕不隻是給自家做的,還有給薑家小少爺做的,那薑餅人自從和石星混成了一家,又因為石星是季鴻的人,儼然就將一碗麵館當做自己的後廚了,三天兩頭跑來管餘錦年要吃的。

他嫌自家年糕吃膩了,聽說一碗麵館也要做年糕,非要來摻和一腳,點名要吃糖桂花百果糕,既是在揉糯米團時就加入糖桂花和諸類碎果仁,由此而蒸來的花年糕。

餘錦年拗不過他,隻好應下,卻也不肯白吃這虧,還列了張單子去抓石星的苦差——上頭記了乾薑五兩、鹽漬乾白梅五兩,並一兩甘鬆、二兩檀香,又甘草五份,托石星拿到壽仁堂去抓了藥、俱打成粉末,再給他帶回來。

這是個五美薑的做法,原是用薑芽片薄,以其餘藥味醃漬來吃的,有祛風散寒溫陽的作用,不過餘錦年考慮到季鴻這人不免貴公子秉性,不愛吃這等有衝嗆怪味的東西,即便是薑中最嫩的小薑芽都覺有汙口氣,便將醃漬法改為研末。

取藥末三分與茶同泡,既能養生助陽,還彆有清爽口味。

這廂餘錦年蒸好了年糕,那邊石星就心有靈犀地來送藥了,他與一個大和尚一塊進的門,那和尚是來化緣,餘錦年便按當地習俗,裁一片紅紙包了個銅板,是為贈佛吉緣,咣當一聲扔在大和尚的缽裡,又另切了一塊年糕給他,道:“吉祥!”

大和尚也說:“施主一順百順,多福多壽!”

送走了和尚,石星進門來:“小公子的藥。”他去到後院,找自家主子說些事情,又回頭對餘錦年說,“我家的小煞星一會兒就來。”

餘錦年趴在櫃上,一邊看店,一邊用小爐烹茶,路上茶水剛沸開,就見薑秉仁蹦蹦跳跳地來了,麵相紅潤,白中透光,這段日子被人嬌養得似個油光水滑的小狐狸,高高興興走到店前,冷不丁一個紫衣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公子,請問你有沒有見過……”

餘錦年聞聲看去,見攔住薑少爺的人用一塊灰布罩了頭,遮著半張臉,搖搖晃晃地站在風中。那人身上衣頗為陳舊,但依稀看得出是戲園子裡頭那些小伶兒愛穿的裙裳,上頭繡了幾個粉蝶,是男女不分的樣式,端得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不過他也不愛以貌取人,所以隻是稀奇了一下,沒放在心上。

薑秉仁被他攔住許久,忽地喜道:“白海棠?”

對方一愣,連退了幾步,用布麵遮上臉,正要逃走,四周卻圍了一圈看熱鬨的。他也曾小小紅過,因為一把似錦似緞的柔嗓,也因為不堪一握的腰肢,有人一擲千金,要將他買下來金屋藏嬌,卻被他連嘲帶諷地戲罵了一頓。

好些年前的事了,但不可否認,白海棠這個名字的確因為這等被人添油加醋的風|流韻事而紅了起來。當年那個四處流走的小戲班子也因為他,而得以立足在信安縣,甚至盤了店子,開作戲坊。

白海棠當初為了撐住這個他自小長大的戲班,自從十歲第一次登了台,從早到晚沒有一刻歇過嗓,雖眼下未至而立,嗓音卻早已有了疲憊之相,再不似年少時那般清朗,更何況病來如山倒,如今的他早已唱不得戲。

但人的八卦之心卻並不會因此而消減,反而由他身上謠傳的各色旖旎故事而發散來,恨不能將他當場剝了皮掀了骨,來看看他這美人皮相底下究竟還有多少肮虱臟蚤。

白海棠一生愛美,最受不了這個,一下子彷徨無措起來,脫了戲服,他都不知該怎麼麵對這群想要剜他心剖他肺的看客,他四處亂看,倏忽撞進了一個少年人的眼裡。

隻不過對視一刹那,他就迅速沉下眼皮,餘錦年繞出櫃台,佯裝生氣道:“薑少爺,還不進來,做什麼擋我生意?”

薑秉仁依依不舍地進來了,又回頭去看白海棠,眼見那破落美人就要被人圍起來,餘錦年撕開人群徑直走進去,連著袖子攥住了對方的手腕,把一臉驚恐的白海棠帶了進來:“既是薑少爺的熟識,也進來喝口茶罷。”

眾人見那白海棠進了一碗麵館,又礙於薑霸王在裡頭,也就不敢進來造次,紛紛散去。

白海棠驚而抽回了自己的手,怯道:“你快去洗洗……”

“怎麼了?”餘錦年不解地笑了笑,在茶盞裡各放了半錢五美薑藥粉,用新烹的茶衝化開,給薑秉仁和白海棠一人一盞,“坐下吧,暖一暖。剛才聽著……你是要找甚麼人?”

白海棠手裡被塞進個茶盞,他不肯坐,好像站在一碗麵館裡都是弄汙了人家的地磚,冰涼的手指被一杯冒著香薑熱氣的茶水蒸熱了,他仔細看了看手裡的杯子,看隻是個普通的白瓷小杯,才壯著膽子問:“……這個杯子能送給我嗎?”

他忽覺得身上一疼,手沒端住,灑了些茶水出來,餘錦年忙拿了塊手巾給他擦手,白海棠將那手巾一把搶走,哭喪著嗓子問:“這個、這個抹布也給我罷……”

餘錦年覺得好笑,打趣他道:“我這塊磚你也站過了,要不要一起撬回去?”

“……”白海棠看著自己腳背,似乎真的在思考把地磚撬回去的可能性,好在他還有些理智,知道這並不可能實現,臉上頓現愁苦。

薑秉仁趁機道:“我最愛聽你的戲了!病好了沒有,什麼時候再上台唱戲呀?”

白海棠消沉道:“謝謝。以後……不唱了。”

薑秉仁有些失望:“你剛才再找什麼人?”

白海棠趕緊道:“叫蘇亭,一個書生。個子不是很高,眼睛亮,很老實的樣子,總是迷路。他是我的、我的……”說到這裡,他慢慢閉上了嘴,昨夜他拒絕了蘇亭,今早蘇亭就不見了,原本說好會在家陪他的,眼下卻不見蹤影,書院也沒了人,蘇亭常去的書局也關門了。

蘇亭從不去其他地方的,更加不會一聲不吭地離開家門,於是他第一個念頭是蘇亭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可冷靜下來再一想,也許——

也許,是蘇亭不要他了。

也對,誰會要一個不給抱不給睡,隻會生病拖累人的包袱呢。

白海棠轉過念來,心裡一陣灰敗,隻覺得天都塌了,他惶惶恐恐不知所措,就聽餘錦年道:“伸出手來。如果不伸的話,我就要碰你了!”

他一聽,慌忙展開一隻手掌遞給對方,小聲說:“你不要碰我,真的不要碰。”

餘錦年從背後摸出一隻屠蘇袋,輕輕放在他手心裡:“病會好的。”

“啊。”白海棠輕輕感歎一聲,“這個我……”他想說他見過,不僅見過,而且家裡已經有兩隻了,他想到之前蘇亭說的那個好心的老板,再看看麵前的餘錦年,忙低頭弓腰朝他道:“謝謝您、謝謝您。”

薑秉仁也“啊”一聲:“這個我怎麼沒有!”

他生氣餘錦年竟然給彆人不給自己,當場跳起來要去摸來看看,卻被餘錦年當空一把擒住了手,輕斥道:“搶什麼,回頭再拿給你。”

薑秉仁覺他今天反常,卻不知是哪裡不對頭,隻好懨懨地坐下。

白海棠一個弓腰還沒抬起來,門外又響起一聲:“——海棠!”

幾人同時回頭,蘇亭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滿臉焦急,手裡還拿著兩個包子,他進來將白海棠上下查看一番,見沒受著傷,才吞下懸在喉口的一顆心,責怪道:“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害我好找。”

“你……”餘錦年見他就來氣,又聽他叫一聲海棠,心裡忽地明白過來,他嘴裡那個生病的海棠,就是眼前這個白海棠。

蘇亭看他手裡拿著一碗麵館的茶杯和抹布,忙道:“把東西還給人家,我們回家了。”又對餘錦年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他跑這裡來。”

“這個給我了。”白海棠知道他沒有不要自己,心裡不由高興,但是手裡依舊執拗地攥著,低聲地重複地說,“老板送給我了的。”

蘇亭心裡愧疚,不好意思再拿一碗麵館裡的東西:“家裡有杯子,你拿人家的做甚麼?”

白海棠不肯:“真的給我了。”

“他喜歡就拿去罷。”餘錦年不計較這個,他這個店主人都發話了,蘇亭也不好說什麼,隻氣勢上就大大短了一頭,忙領著白海棠回家去。

白海棠問:“你身上哪來的傷?”

蘇亭道:“沒事,回家去說。”

“哎,那小畜生。”兩人走出了麵館,餘錦年忽然出聲罵人,他想了想那小賊偷的名字,“蘇亭,你等一下。”

蘇亭把白海棠領到店門口,囑咐他站在這裡不要亂走,又跑回去到餘錦年麵前,人還沒站穩,先蹦出個對不起,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跑出來了,我出門忘了跟他說,約莫是出來找我的。”

餘錦年懶得跟他倒廢話,整個人嚴肅起來,直截了當地問:“他的病,你有沒有?”

“啊?”蘇亭疑惑,半天才說,“沒有。”

“他身上那些疹子,你真的沒有?手給我看,腳也給我看。”餘錦年命令道。

“腳?”蘇亭伸手給他瞧了瞧,白嫩|嫩兩個巴掌,連個痣都沒得,接著又單腳蹦躂著,當著餘錦年的麵將鞋襪褪|去,掰著腳給他好一番欣賞,“要看什麼?衣服要不要脫?”

見蘇亭手腳真的乾乾淨淨,餘錦年仍疑惑未解:“你們不是在一起?”

蘇亭沒想他會說這個,臉皮頓時紅了:“是、是在一起,發、發乎情,止乎禮……”

他說的文雅,其實翻白了,就是說並沒有更進一步的關係。

餘錦年心裡鬆一口氣,那句“小畜生”罵偏了,這書生雖是個賊偷兒,卻不至於混蛋如此,他揮揮手,趕人道:“趕緊套上你這鞋,走走走!我先且告訴你,彆想些有的沒的,好好做你的正人君子。你那聖賢書,莫讀到狗肚子裡去!”

“已經從狗肚子裡刨出來了,定謹記!”蘇亭跳著蹬上鞋,帶著門外惴惴不安等候已久的白海棠離開。

薑秉仁看他們兩個神神叨叨,不知道說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去問年哥兒,年哥兒也不肯說,他氣得蹲在一碗麵館吃了兩大盤炒年糕,又嚷著石星去打了一壺甜酒來吃。

餘錦年撩開簾子到後院洗手,正撞上季鴻,他驚了一瞬:“怎麼慣好躲在這兒聽人牆根?”

季鴻拿來肥珠子給他:“什麼病,讓你這般大禍臨頭似的。”

幾顆肥珠子搓得手心通紅,餘錦年愣了會神,才歎口氣,神色黯沉道:“約莫是楊梅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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