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砂仁雞卷(1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7941 字 8個月前

第八十一章

楊梅瘡此病, 即是梅毒,因其疳瘡形似楊梅而得名。

之前餘錦年借著要白海棠伸手的機會, 見到他手心掌蹠至手腕處分布著不少指甲大小的瘡疹, 色澤暗紅, 邊緣清晰,附近另還有些附起皮屑的白斑。

楊梅瘡是一種擬態性非常強的皮疹, 斑疹、丘疹、鱗屑、潰瘍、膿皰等, 在楊梅瘡上具有表現, 僅以手上的疹子來判斷, 是常常容易失誤的。但白海棠那般躲躲閃閃,唯恐人家碰觸的姿態, 令餘錦年戒備之餘, 對楊梅瘡的猜測又偏向了幾分。

若真是楊梅瘡,已有如此嚴重的皮膚症狀,怕也已經不是早期,至少也在中期往後,卻不知那戲美人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什麼症狀。

但不論如何,這種病在此時此地, 都是個棘手問題。

不治, 那隻要白海棠一天還活著,與他密切接觸的人就都是高危感染對象, 尤其是那個與他同吃同住的蘇亭;可若是治, 餘錦年又沒有痊愈的把握, 他隻接手過幾個經過抗生素治療過後, 仍有梅毒血清抵抗的患者。

蘇亭手腳不乾淨,可即便如此,卻罪不至死,更不該牽及他人,更何況白海棠的病不是旁的疹疹痘痘,而是此時四大花柳病之首楊梅瘡,病死在六成以上,放任其發展絕不是個好兆頭。

餘錦年不由想到,白海棠這病,蘇亭那個小賊偷知不知道?

“我出錢……能治嗎?”

沉思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餘錦年回頭,看到這回“偷聽”的是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他們背後的薑小少爺,剛才隻顧著感慨,卻沒聽見對方的腳步聲。

誰不好,偏生聽去的是這個小紈絝,他頭疼道:“薑小少爺。”

薑秉仁對自己的偷聽行為也很不好意思,但還是不顧石星的阻攔,躡手躡腳地趴了會兒牆根,他方才便覺得年哥兒不對勁,一聽之下,果然駭人聽聞。他即便再不通世事,卻也知道楊梅瘡是等死的病,且死相惡怖,臭不可聞,百個裡頭僥幸能活下一二成,也是要爛口爛鼻的。

想起那種場景他就忍不住一陣惡寒,歎氣道:“白海棠挺好的……我從小聽他的戲,日日捧他的場,若非是那戲班拖累了他,他也不至於如此……”

“從小”這個詞,乍聽十分唐突,好像七老八十了似的,與那樣貌尚且年輕的白海棠有些不登對,但想來戲子登台都早,人家孩童還在玩泥巴的時候,他們就已開嗓糊口了。

可容易如何,不容易又如何,病痛並不會因為誰生活疾苦而心生憐憫,更不會因為誰家徒四壁而大發慈悲。

餘錦年搖搖頭道:“我沒有把握。”

薑秉仁卻不是個正常人,反而高興道:“那就是還有機會了?”

“哎……”餘錦年無奈地蹙著眉尖,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你淨是會抓彆人話裡的把柄。我還等著有人來求我,你卻先替人求情。”

薑秉仁是個聰明的小紈絝,猜也能猜到他指的是誰,當即跳起來道:“小意思,我把人給你抓過來,磕你一百個頭先!”

餘錦年擺擺手:“那倒不必,我最受不住人家拜我,你彆叫他再在我跟前晃悠就成了,我們一碗麵館廟小,禁不住他來偷。”

“那有什麼,”薑秉仁拍胸脯說,“我們薑家有個油坊,叫他去推磨榨油好了。是累死還是累活,端的看他對白海棠究竟有幾分情誼,就算是個軟蛋,偶爾也該硬一硬了。”

餘錦年聳肩:“那我不管,捉弄人的事你擅長,我隻負責救死扶傷。”

薑秉仁往石星身上一跳,勁頭十足地笑道:“石大個兒,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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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蘇亭今日在一碗麵館吃了好大一碗閉門羹,錢沒了,身上還有遮不住的傷,當時不敢回家,怕海棠見了要心焦,所以四處遊轉了一會兒。因是大年下,街上有幾個擺博-彩戲的哥兒,他運氣好,二枚銅板博了五文錢,卻也深知這是個哄騙人的小把戲,沒再繼續玩下去,便拿著那五個銅子,買了一兜剛出爐的熱包子。

誰想回到家,海棠卻不見了。

蘇亭慌得六神無主,好在兜兜轉轉在一碗麵館把人找到,這會兒將人領回了家,他再不敢離開白海棠一刻,一邊留意著對方的動靜,一邊用小灶台給二人煮飯,掀開盛米的缸子,裡頭米粒卻也見了底,蘇亭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將米留著除夕來吃,於是煮了兩碗芋頭菜梗粥,並把包子重新蒸熱了。

芋頭塊都盛給海棠,蘇亭自己則舀了些稀湯水,便坐下來與海棠一起吃飯。

眼下這個狀況,年節想吃上肉怕是不行了,若是能臨時找些活計掙幾個買米糧的錢,他就知足了。家裡剩下的米能做粥,要麼做成鍋巴,可以放存好幾天,廚間還有點酸齏和幾個雞蛋。除夕之後還有儺隊,他再去跟著混一場,應該也能討到些吉錢……蘇亭斤斤計較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卻沒發現白海棠盯著碗筷一動未動。

“亭郎今早去了哪裡?”

蘇亭停下思索,知道他是在旁敲側擊地問自己受傷的事,瞞是瞞不下去的,隻好避重就輕地說:“原是想去給你請大夫,結果碰上兩個乞丐攔路,大年下的餓昏了頭,便好不巧與他們打了一架,落了些皮外傷,於是一時半會耽擱了,害你擔心。”

白海棠信以為真,低聲道:“若不是我拖累你……”

蘇亭知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上次用燒鐵烙瘡的事還令蘇亭心有餘悸,他生怕白海棠一個錯念,又做出什麼彆的駭人舉動來,忙剖心道:“我這幾年念書,都是棠哥對我儘心勞力。如今你病了,合該受我照顧,不然我不就成了那戲文裡忘恩負義的小人了!我願和棠哥你在一塊,沒有什麼拖累不拖累的。”

平日裡他都叫海棠,唯有激動處才喚一聲棠哥,白海棠心知他說的是真,於是臉微紅,拿起包子來垂頭默默啃著。他如今沒什麼食欲,咽下的東西劃得嗓子疼,身子更瘦得一把骨頭,但多吃幾口能讓蘇亭高興,他就願意多吃上幾口,畢竟他也沒什麼彆的能換亭郎開心了。

吃過飯,蘇亭伺候著白海棠歇下,煮了熱水灌進家裡唯一一個湯婆子裡,要塞進白海棠的被窩,白海棠推搡道:“我不要這個,熱得難受。亭郎你用。”

蘇亭瞧他蜷縮著,指尖凍得發紅,不由分說將湯婆子塞他懷裡:“我壯實著哪,你快抱著罷!”

待他睡下,蘇亭才帶門出來,望著屋後一角陰影,卷起袖子,抄起手邊物什:“要打要剮你們隨意,作甚麼要跟我們一路!”他以為對方是那群去後複返的混混,卻不料蹦出來個千嬌萬貴的小少爺,他終於認出來,卻也驚訝:“薑公子?”

手裡扁擔條緩緩放下,薑秉仁趾高氣昂道:“蘇亭?是叫蘇亭罷。開個價錢,屋裡那個我買了。”

春風得意樓的薑小少爺,但凡是個信安縣人,都知他生性風流,男女不忌。

蘇亭橫眉豎眼,似炸毛的公雞,他不禁想起那群地痞們說的渾話,那些不堪入目、不齒入耳的流言,不由心下顫栗,揮著扁擔驟然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

石星伸手擋下了蘇亭,那扁擔打在胳膊上,像是打中了一塊鐵板,竟生生折斷了,薑秉仁不慌不忙說:“我可真還算個東西哪,你把他賣給我,我能給他治病呀!最好的大夫,最靈的藥石,這些東西我信手拈來,你霸著占著他,又能給他什麼?”

蘇亭啞了。

是啊,他做不到的,世間自有人能做到,他一窮二白,卻有的是人家財萬貫。白海棠風光時,那麼多公子哥兒捧著他的場,可他卻跟了自己。這些年,並非是海棠拖累了他,反而是他拖累了海棠,若是海棠早年間遇到個有出息的,帶他脫這苦海,又如何能落得這般下場。

蘇亭拿手遮住眼睛:“可我不能賣海棠,死也不能!他若知道,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薑秉仁一雙杏仁眼在蘇亭身上打轉,伸手捏起了蘇亭的下巴,仔細一看,這書生倒長得還不錯,比之年哥兒是差點味道,但勉勉強強、馬馬虎虎罷,他忽地促狹道:“他不行,你也成啊。你陪我玩玩,那白海棠的病我找人來看。”

蘇亭傻掉:“什、什麼?”

“還用本公子再說第二遍?”薑秉仁不耐煩地嘖舌,“你是榆木腦袋,用得著我親自來教?想好了,明日洗乾淨了去春風得意樓找我,醫、藥,我決不食言。”

蘇亭怔愣著目送兩人遠去,那小少爺還邊走邊踢開腳下的石子兒,抱怨道:“這什麼破巷子,陰森森的……哎呀,踩到狗-屎了!石頭……”

薑小少爺一皺眉,那跟在他身邊侍衛模樣的男子便一彎腰,將小少爺抱了起來。薑秉仁嫌棄腳上的靴子沾了臟物,兩腳並著左右一踢踏,直接將一雙錦靴踹掉了,兩手攀住侍衛的脖子,優哉遊哉地任他抱著走。

蘇亭愁眉不展地回到小屋,又聽到海棠的呻-吟,他坐在床邊哄得人睡熟了,自己卻一-夜輾轉反側。

他夢見很久之前那日,海棠說要隨班子去到一個老爺府上唱戲,那老爺胭脂生意做得很大,又都說他出手闊綽得很,這回定能賺不少賞錢。海棠的戲好,每隔一陣都會有人來請他們去唱,祝壽、賀歲、慶滿月,次次都是大排場,蘇亭也未當一回事,隻親手幫他理了戲服,送他上了馬車。

那次,海棠去得格外久,整四五日才回來,回來就一頭倒在床上昏睡了兩天,還燒了一回。但也是那次之後沒幾天,海棠忽地拿出許多銀兩來,給他交上了書院的束脩,量身定做了幾身新衣,買了最好的筆墨紙硯,親手縫製了布包,包裡麵一層還悄悄繡了一朵海棠。

他說:“亭郎,你要好好念書,將來出人頭地。”

“亭郎,隻要你能好,我做甚麼都不虧……”

“亭郎……”

蘇亭猛地從木板床上坐起來,渾身濕透,額上儘是冷汗,他轉頭看了看床上偶爾痛吟兩聲的白海棠,眼睛裡忽然大粒大粒地掉出東西來,冰涼涼地湧進嘴巴裡,他翻下床卻被旁邊的木凳一頭絆倒,也沒爬起來,徑直膝行到床邊,隔著被子輕輕握住了對方的手,嘴裡咕噥道:“不虧,我也不虧……海棠。”

去廚房燒了盆水,順道煮了幾個芋頭,然後給自己擦洗乾淨。剛換上乾淨衣裳,頭發還濕漉著,白海棠就被一隻帶著筆繭的熱手摸醒了,他睜開眼看了看,睡眼朦朧地問道:“怎麼一清早就洗頭?”

“嗯。”蘇亭將手從他額頭收回來,“有虱子,拿熱水燙一燙。”

白海棠忙說:“燙死了沒有,我給你抓去?”

蘇亭道:“不用,已經洗乾淨了。海棠,先彆睡。”

白海棠困倦地睜著眼:“怎麼了?”

“昨天啊我聽巷子裡一個嬸娘說,有家鋪子上招記筆先生,我去給人做幾天短工,隻白日去,晚上就回來。你好好的,在家不要亂走,也彆跟昨天似的到處去找我了,大年下的外頭淨是鬨事的乞丐痞子,你一個人不安全。若是餓了,碗裡有煮好的芋頭,你多少吃些,晚上回來我再給你做飯。”

白海棠緊張兮兮地問:“你回來嗎?”

蘇亭笑道:“當然回來。我能去哪,沒有你我哪裡都不會去。”

“嗯……”白海棠點點頭,“我聽你的,不出門。”

大年二八,各家歡天喜地,越往城東,富貴人越多,街上鋪子雖關了不少,但仍舊人如雲湧,春風得意樓前紅綢彩燈,門庭若市。地上積雪未化,牆角陰溝裡結成了硬實的冰霜,但前來預定年節葷菜的達官貴族們絡繹不絕,車轍腳印在台階下軋出一條條亂痕。

蘇亭走進去,便有跑堂夥計迎上來,將他帶到二樓一間房外,他抬手敲了敲:“薑少爺……”

“啊——”一聲短促的驚叫從房間裡發出,緊接著被什麼人捂住,有東西被撞下來,砰呲碎在地上,又似乎有翻身打架的動靜。

蘇亭以為房中進了歹徒,忙伸手推門,門自裡麵銷著,他又跑去推窗,窗倒沒鎖,卻有東西擋住了,隻能推開細細一條縫。他歪著眼睛向裡麵窺視,方要喊人,見到其中景象,眸仁倏忽一縮——隻見雪白一截長腿在半空中亂彈,一隻骨節分明的男人的手猛地抓上來,不知是水還是汗,順著指尖滴落。

“好疼……”

啪嗒一下,一聲好疼,驚在蘇亭心上。

他呼吸微滯,下意識以為那男人就是薑秉仁,這大白日的,他們就在、就在……他腳下連忙退後了兩步,本能就要撒腿逃跑,奔到樓梯前,又猛地停住了腳步。

房間裡窸窣又響了好大一會兒才歇住,薑秉仁捂著脖子,氣得蹬了某人一腳:“大早上發什麼春呐!咬我脖子好疼的。”

“小二主子醒了,做仆從的自然要伺候伺候。”石星欺上來,擺弄著人的手指,一頓,又說,“你與那蘇生做戲,我吃味了。”

“想折騰我罷了,莫尋借口。”薑秉仁拿被子給小小薑少爺蓋上,惱羞成怒地攘了對方一把,石星順勢退開,又痛哼一聲,他連忙一個骨碌翻身爬過去,擼起石星袖子看了看,好大一片淤青!他頓時心疼:“昨天擋扁擔那一下?本來也打不中我,你去擋它作甚麼!”

石星單手扯來衣裳裹在少年身上:“公子不在,你就是我主子。我們做侍衛的,即便是萬中之一的危險,也不能讓主子經受。”

薑秉仁喜滋滋地套上衣袖,要叫人送點化瘀藥油來。

石星道:“好了,這點小傷沒什麼大礙,蘇亭已經到了,正在外頭。”

“管他做什麼,叫他等著。”話畢,薑秉仁臉上的不喜之色又瞬間褪-去,換上一副小狗腿般的討好表情,若他有尾巴,此時也早該在屁-股後頭搖起來了,“明天廿九,春風得意樓也要關門的,晚上跟我回府上去罷?”

石星笑道:“去作甚麼,我拐帶了他們的小少爺,怕要被打出來。”

薑秉仁扁扁嘴:“我一個人過年有什麼意思,我爹見我就要罵我不學無術的,那幾個姨娘庶弟慣會在我爹跟前吹耳旁風,你不跟我過,我會悶死!我把你帶回去,藏在我的房間裡,除夕我在前頭吃兩口就回來,我們一起守歲呀!好不好嘛?”

“好。”石星捏捏他的臉蛋,“跟你做一回金屋藏嬌。”

薑秉仁這才開心了,又給他揉好藥油,才出去見蘇亭。

雖說是見,卻也真隻是見了一眼,下一眼就被幾個家丁五花大綁捆了起來,一路穿街過巷,扛到了一座城郊的大院子裡,院中有磨有碾,熱火朝天,香氣撲鼻,薑秉仁揮揮手,讓人將他放下來:“行了,就在這兒陪我頑罷,做不夠活兒就不要回家了。”

這油坊裡本是有驢來拉力,但驢子也有病了死了的,一時補不上,這時候就得用人力來頂。薑秉仁說完,石星遣人搬來了桌椅板凳,瓜子果仁、吹彈琵琶,紅泥爐上的白梅湯,搞得好端端一個油坊裡曲調悠揚,愜意得不像來監工的。

被當做驢子使喚的蘇亭:“……”

他這廂汗如雨下,磨繩在肩上嵌出一道深褶,幾乎要脫力倒下。那邊院牆外,白梅盛綻,雪壓梢頭,一支獨俏,他看了會兒,忽地又有了力氣:隻要他們能給海棠治病,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彆說他是被人當驢使喚,就是讓他變成頭驢,他也願意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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