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砂仁雞卷(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7941 字 8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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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草果、桂皮,各一兩;山柰、丁香、花椒、茴香、香葉半兩……嗯,再放點白糖罷?”一碗麵館中肉香撲鼻,鹵汁鹹溢,餘錦年舀起一勺熬了一宿的白鹵水,用舌尖抿了一口,隨即又往鹵汁鍋中添了一份黃酒、一份湯,三兩片老薑,又轉頭去看段明的手藝。

段明那邊好一番刀尖翻飛,看得餘錦年是眼花繚亂,拍手叫好,他正驚奇著,季鴻突然一本正經道:“段明是侍衛裡刀法最好的,殺人取骨,無往不利,能將一整張人皮完整地剝下來。”

餘錦年微張著嘴,一不留神就“咣當”一聲將勺子掉進了鍋裡,他忙抓了筷子去撈勺。

段明很是苦惱道:“公子,你莫開頑笑了,我何日剝過人皮。”餘錦年心中一鬆,便又聽段明說:“我隻剝過豬皮來練刀,這豬臉上的皮最是難剝,剝完之後鋪在地上,似毯子一般好大一張。”

餘錦年:“……”所以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要練這種剝皮的手藝?

說著話,段明放下刀,捏著雞脖子將剖好公雞提起來,右手輕輕那麼一抖落,就聽劈裡啪啦一節節骨頭從開膛破肚的雞肚子裡掉出來,頃刻之間,一隻肥壯的雞就脫了骨、去了形,鬆垮垮地垂了下來,而皮肉處卻沒有一絲斷裂。

餘錦年自己雖也會取骨,且仗著專業學識的緣故,還自信剖得很好,卻沒想到段明的手藝比他還要快而細致。他上手摸了摸,竟然真一根骨頭都沒有了,不禁又一聲驚歎,莫非這就是醫生和殺手的差距?

他拿盤子托起脫骨的雞,興致勃勃地跑出去給清歡講這奇事,段明將案板上的碎骨清理乾淨,再一次感慨道:“小公子真的、真的很好哄啊……”

季鴻麵上含笑。

誇張地形容完段明的脫骨術,餘錦年才把雞用鹽、酒、蔥薑醃製起來,同時將一碟剝好的核桃仁敲碎、炒熟。待雞醃得稍微入味,便找一塊結實的乾淨棉布鋪在案上。

之後脫骨雞砍去頭尾爪,取出腹中蔥薑,平鋪在棉布上,再將炒熟的核桃仁、洗淨的枸杞子,以及碾好的砂仁粉裹在雞肉上頭,並似做醬肘子一般用棉布把雞肉緊緊地卷起來,兩頭用線紮牢,放到白鹵汁的鍋中小火慢煮半個時辰。

時時煮,時時將湯汁上層的白沫撇去。

過兩日除夕,屆時桌上少不了葷菜,這些耗時候的葷菜冷盤,餘錦年就先動火做了,左右外頭寒冷刺骨,是個天然冰箱,這些東西也不會壞,反而因為沾上些雪氣,更有一種勁道滋味呢。

這道砂仁雞卷還要燉上一會兒,餘錦年先拿出了一袋藥材,打算做個土茯苓水晶糕,到時帶著一起去白海棠那兒,一是這就過年了,也不好空手上門,二是餘錦年對人心生憐情,便總想表達一些善意。

他到處送東西這毛病是改不了了,季鴻也就不強使他改,反正自己這邊夠他吃喝不愁,他愛做什麼就去做什麼罷,就算出了什麼事,也還有他這個季公子做後盾,這一時半會兒的庇佑個傻兮兮的小郎中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土茯苓片加水,煎出一鍋藥汁來,分作兩碗,一碗與甘草水混勻,另一碗則代水將馬蹄粉攪成白漿,然後兩碗並入一個深盤,用木匙慢慢地攪動均勻。

之後盤上蓋一層吸水的棉布,放在飯甑裡蒸熟。

土茯苓能夠消癰腫瘰鬁、除筋骨痹痛、解肢體痙攣,是自古以來公認治療楊梅瘡的藥,但這般做食材劑量的土茯苓卻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的,僅能做個無可無不可的小藥膳吃吃,算是個聊勝於無罷,至於大劑量的藥湯之劑,還得等徹底確定是楊梅瘡了,方才好下方子。

忙裡忙外的,待有了閒暇去往白海棠家時,已儘傍晚。

見天色已晚,餘錦年挎上裝了土茯苓水晶糕的籃子,連忙拔腳出門去,他這會兒一匆忙,竟是忘了裹件厚衣,才凍得噗嗤一個噴嚏出來,季鴻就提著件披風走來了。

他也不犟嘴,老老實實聽季大公子數落了一陣,縮著脖子叫他給係上帶兒,末了嘴一甜:“哎呀,我都快凍傻啦!你來得真及時,我真喜歡你。”

季鴻的數落便戛然而止,簡直不能更受用。

那日薑秉仁和石星在屋頂上吵架,說得還真對,這少年就是嘴甜,知道怎麼捏著人最軟的那塊,甜得你四麵八方暈頭轉向,最後渾然不知地被他牽著鼻子走,可不就是個小妖精。

小妖精順著薑秉仁給他的地址,摸到了後戲坊胡同一扇破落小門前。已到年關,門上連個燈籠都沒有,漆黑一片,跟個黑洞似的,還真不好找。

他推門進去,便聽裡頭驚喜道:“亭郎,是你嗎?”

白海棠扶著門框出來,見是餘錦年,失望之下,又奇怪道:“那日的老板……您怎麼來了?”

“我叫餘錦年,這個是我的阿兄。”餘錦年喜歡繁事化簡,所以回回介紹都說季鴻是他哥哥,這樣旁人不會過多猜測,他也不用過多解釋,“實不相瞞,是蘇小郎君請我來給你瞧病的。”

隻看臉,白海棠或許隻以為他是個好心的麵館老板,但說起“餘錦年”這個名字,如今信安縣中誰人不知,正是那個活死人的小神醫啊。

白海棠驚詫住了,半晌才想起將他們讓進屋中。

餘錦年左右打量了一番這個房子,右手邊一個小小的耳房,門前垛著零散柴火和大小不一的木盆,想來是做廚房之用,正屋不過方寸大小,外頭看著雖破落,但仔細瞧來,其中許多器具還頗有些精致,比如八仙桌上柳燕雙飛的白瓷對盞,書案上一枚紅繪錦鯉筆洗,然而這些東西多在日常使用中有所損破,是當不出什麼錢來的,僅能看出,他們曾經也過了一段衣食無憂的生活。

“小神醫,”白海棠惴惴道,“真是亭郎請你來的嗎?可是我們並沒有錢。”

“就當他遇到貴人了罷。”餘錦年笑道,把拿來的土茯苓水晶糕擺在桌上,“水晶糕,過年了,圖個吉利罷,莫要嫌棄。”

白海棠誠惶誠恐起來,忙支著一雙細瘦的腿去翻找櫃中的東西,先翻出茶葉來,又一陣叮當亂響,餘錦年終於忍不住出聲問他在找什麼,他糾結了一會:“家中久未來人,沒有其他乾淨茶盞了,這些碗筷杯盞,多是我與亭郎一人一隻,實在是……”

這話倒是令餘錦年驚訝:“你這麼說,是一直在與蘇亭分開用這些東西嗎?”

白海棠頭顱低垂著,局促道:“能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罷,床都是分開的。我知我這病,若是一塊兒了,他也會染上的。”

餘錦年更加吃驚:“你知道自己的病?”

白海棠匆匆抬了一眼,神色愈加低微,像是在說一件難以啟齒的事,但或許是餘錦年臉上毫無嘲諷惡意,令他有了幾分一吐為快的勇氣,他深吸一口氣,道:“我們師門九人,除了我,還有兩個師兄都是染這病去的。不僅見過,兩個師兄的後事也是我-操辦的,如何能不知?四師兄孤苦伶仃一人倒是沒什麼,六師兄卻才娶了妻就……他們夫妻二人便是同吃同住,結果雙雙去了。”

起先也沒想是這個病,便當其他疹病治了許久,後來忽然間意識到了,發現自己得的其實是跟師兄一樣的病,便一直小心翼翼,能不碰蘇亭的東西就不碰,若非要碰,也會隔著一條乾淨的手絹。

他既恐懼又膽怯,擔心自己將來會變得和師兄一樣,爛在床上,連個願意進去幫忙收屍的人都沒有,每每想及此,便一刻也不想活了。可儘管知道自己已經臟不可聞、儘管害怕蘇亭知道以後心生嫌棄,他卻還是放不下蘇亭,舍不得蘇亭。

如此熬著,竟也熬過了這一年半載。

“我能看看嗎?”餘錦年問,“我就是專門來給你治病的。”

白海棠肩膀微微一瑟縮:“治得好嗎?我也治過,許多大夫,數不清的藥,他們都說治不好的。而且這病……”他卑怯起來,眼中斷沒有了曾經在戲台上的那般灼灼風采,而是畏縮著、退讓著,甚至忍不住自輕自賤,“這病……臟。我不想小神醫因為我而沾染上什麼壞東西。”

“白海棠。”餘錦年誠實道,“我自不敢擅自誇下海口,說你這病我有萬全之策。但醫者,乃生命所係,但有一病所苦、一人所求,就不會因為此病或難或易而隨便放棄。病便是病,受的苦是一樣的,經的痛也沒有分毫差彆,並沒有潔淨臟穢之說。”

白海棠抬起眼睛,餘錦年便忽然懂得了蘇亭為什麼會癡迷與他,那雙眼睛是真的漂亮,波光粼粼,像一汪日頭投進了湖水,攪起水下萬千搖曳烏藻,所以流光溢彩,顧盼生輝。

餘錦年放輕了語氣:“你要想的,隻是願不願意試著來治,而非諱疾忌醫一味躲避。蘇亭為了你,曾想儘辦法不擇手段,也曾向我下跪求我醫治,如果這般心意都不能讓你有所活下去的欲-望,那你不僅是辜負他,更是辜負自己。”

白海棠眼中濕潤:“我是想好的,我哪日不想好呢……”

餘錦年轉頭看向季鴻,小聲道:“阿鴻,你先出去。”

季鴻自從知道是楊梅瘡,便為少年擔憂,那肯輕易把餘錦年一個人放在這兒,可他也知道,自己不願意又能怎樣,還能捆著少年不讓他診治了不成?“有事叫我。”季鴻終於起身,一臉放心不下地踱到門外,安安靜靜地做個看門郎君。

白海棠止住悲愴,終於答應給餘錦年看看身上,他坐到床邊,慢慢解褪衣衫,他還是有些羞恥的,畢竟那種私密之處,本不該隨便現與人看,就連蘇亭都隻是在他沐浴時草草偷看過一次罷了,那還是在得病前。如今那處生了許多疹瘡,即便是白海棠自己都不忍看。

“這疤……”餘錦年指著他腿側銅錢大小的痕跡。

白海棠道:“是許久之前拿燒火棍偷偷燙的,有人說燙了就能好了……”他忽然想起,求餘錦年道,“亭郎不知此事,小神醫千萬不要跟他講。”

餘錦年應了,但同時也說:“彆再燒了,並不會好。你再說說除卻這些疹瘡以外,還有什麼不好?”

白海棠有些失望地點點頭,便三言兩語地回憶起病痛來。

餘錦年邊聽,邊簡略診查了一遍,眉間愈加緊鎖。對方舌質黯淡,身形瘦削,前後二竅俱已生布瘡疹,少數有潰爛,腎子陽鋒也可見紅斑和滲出,且夜間時而皮疼骨痛,又臨溺而苦,發絲亦有脫落……看來是楊梅瘡無疑了,且總的來說,這情況不容樂觀。

楊梅瘡的治法,早年間未曾有人提出,因其在餘錦年前世時傳入較晚的緣故,微有記載,也不過土茯苓一味。後來更有了濫用砒-霜輕粉以毒攻毒之說,但活人之少,十之有一,更多的是一時仿若奏效,久則隱患漸生,其毒反熾。

此外還有個比較邪門的治法,即是說用瘧疾導致的高熱來治療楊梅瘡,爾後再以奎寧來治愈瘧疾。在此法之中,利用了梅毒在四十一度高燒下僅能存活兩個小時的特性。此法在萬般無奈下雖可一試,但此時為嚴寒隆冬,莫說是找一隻瘧蚊,便是尋個患上瘧疾的病人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更不說此時此地,究竟有沒有金雞納樹,或者有沒有奎寧。

梅毒的徹底治愈,是最終靠大量青黴素的參與,若非如此,以眼下這種狀況,驅梅隻能從辨脈施治入手,誰也不敢保證最後的療效,隻能說,“試”而已。

但即便是試,餘錦年也未曾有所氣餒。

白海棠為此病已服過不少草藥,藥未奏效,卻到底損害了脾胃,如今懨懨難食,脾胃此乃後天之本,若非有足夠運化之精微來補充元氣,哪怕不是這等惡病,而是其他什麼頭疼腦熱,也一樣能要了他的命。毒氣不散,脾運不行,實乃惡性循環。

餘錦年討來紙筆,方要落墨,忽地發現手下筆墨俱是良品,與屋中其他寒酸物截然不同,感慨之餘,又不免無奈與白海棠的這股癡傻,正寫著方,門外倏忽一響,竟是蘇亭回來了。

那書生臉色青黃,神色疲憊,腿腳仿佛逾千斤沉重,手裡還折著一隻白梅,看來是被薑小少爺折磨得夠嗆。

白海棠忙將衣裳收拾整齊,神色焦急地對餘錦年說:“我這個病,可否請先生暫且不要告訴亭郎?”未等餘錦年開口,他又承諾道,“我自知分寸,我惜亭郎入骨,哪怕是讓我去死,也絕不願這病傳到亭郎身上。我隻是、隻是……”

隻是不希望被拋棄罷了。人間萬般真情,又有幾個能抵得過生死威脅,乍看上去一個萬般焦擾,一個卑怯入微,可若是真將這似洪水猛獸般的楊梅瘡抬到明麵上來,究竟能不能還像現在這樣相濡以沫,誰知道呢。

“好,我信你。望你小心。”餘錦年道。

白海棠臉上複現光彩,他像是隻在家裡殷殷切切等候主人歸來的小動物,高興地出去迎道:“亭郎!”

蘇亭將梅花送給白海棠,轉頭見到門口杵著季鴻,猛然眼睛一亮:“是小神醫來了嗎?他竟沒騙我!”

說著跑進去,正好遇上餘錦年開罷方子出來,他將一紙單方交給蘇亭,快嘴說道:“此五日,先服此方,五日後我再來換方,屆時再行驅毒之法。藥去壽仁堂抓,賬你知記在誰的身上,總之不會是我。”

餘錦年看了蘇亭一眼,轉而找了白海棠,低聲道:“雖然你說從未與他有過密切接觸,也保證此後也不會,但是這病你知其凶險,若有機會,也該旁敲側擊叫他去看看大夫,以防萬一。”

見白海棠認真聽進去了,餘錦年才放下心來,準備跟季鴻回家。

兩人快走出後戲坊胡同,蘇亭從後頭追來:“餘小先生!”

沒有醫者躲避病家的說法,餘錦年隻好站住腳,聽他怎麼說。

蘇亭一路跑來,手裡攥著那藥方,試探問道:“這方……是六君子湯?”

餘錦年神色一凝,蘇亭竟能看出底方來,這方雖被他加減大動,但基本配伍仍是六君子的意思,蘇亭能夠看出,究竟是現翻查了醫書,還是曾自學了醫術?難道此時就已十儒九醫了不成。

蘇亭看他表情,便知自己猜中了,於是繼續道:“我與海棠請了那麼多大夫,他的病曾被做各類瘡瘍來治過,卻隻有小神醫你單單開了副益氣健脾的六君子。隻是海棠的病卻必然不會是脾虛而致的毛病,這不過是前方,你方才又說,要驅毒。”

“海棠的病,莫非是……”

餘錦年驀然緊張起來,替白海棠那顆怯懦得搖搖欲墜的心而緊張,蘇亭能猜中嗎,他猜中會如何,他若真的恐懼此病,那白海棠又該如何。

這一瞬間他想了許多,竟連如何替這二人圓謊的話都想了一遍。

蘇亭看著麵前的小神醫,半晌忽然一笑:“是我班門弄斧了,病的事,我又怎麼能猜到呢。先生好走,此恩此情,蘇亭來日必會報還。”

書生回了院子,卻留下餘錦年在風中淩亂,他拍了拍胸脯,直呼好險。

季鴻收回視線,皺了下眉。

天上又稀稀鬆鬆地飄起鹽粒來,兩旁燈籠在泛白的地麵上投出一圈朦朧的紅暈,兩人迎著寒風,身影在這紅暈中漸次模糊,餘錦年踢踏著腳前的落雪,白的雪簌簌揚起來,伴著一陣清脆小巧的刀鈴聲,叮當、叮當地晃回了一碗麵館。

從刺骨寒冷之中一腳邁進自家前堂,食物的香氣和湯粥的溫暖撲麵而來,餘錦年大大呼吸一口,迫不及待走進來道:“餓了餓了!清歡,快來布菜啦!”

話音剛落,清歡端著一份年糕湯出來,卻不是來往他們這處。

餘錦年順著她的方向看去,突然愣住——如此大年下的,竟然臨近落雪的傍晚,突然來了幾個年輕公子。

“慢些,仔細頭上雪化了,要得風寒的。”季鴻隨後進來,伸手去撲打少年頭肩上的落雪,他口中仿佛責備,神色卻溫柔。見少年盯著一個方向死看,他也順著對方視線瞥過去,便看見披雪浴霜才到的一行人,領頭的那個一身紅衣,風姿颯踏,坐在堂中頗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餘錦年一瞬間便知道,這幾個定是來找季鴻的!

果不其然,那紅衣公子笑道:“叔鸞,久未見,彆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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