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就是你。”謝大娘高興道,“聽說你不登台了,也好,安安分分過日子比什麼都強。”
“嗯。”白海棠含糊應下。
謝大娘說:“我現在的男人雖也不是什麼有大出息的,好在本分老實,如今在個油坊裡做工。他前兩日還說,你們家阿亭乾活兒可麻利呢,不嫌苦不嫌累的,頗得油坊工頭的賞識。管事的還說,想他一個書生來磨油實在是屈才了,正要提拔他去做賬房呢!”
白海棠愣了一下:“……油坊?”
“是呀!海棠,要我說啊,男人嘛上進就行,也不求他有什麼出人頭地了,踏實肯乾又對你好,那才是正經事兒。我看你們家阿亭蠻不錯的,以後做了賬房,說不定還能升管事的。”謝大娘隻顧著重逢敘舊,卻未發現白海棠的臉色變了一變。
“謝大娘!我,我還有些事……先走了。”謝大娘還沒誇完,白海棠提著籃子,匆匆跑遠了。
謝大娘在後麵納悶道:“你東西不買了?”
白海棠悶著頭回到小院,關上門,肘間的籃兒就順著胳膊掉在腳邊,哐啷一聲,他背靠著門板慢慢滑下去,眼神放空,好半天沒回過神來。直到一隻小雞仔吧嗒吧嗒跑過來,啄了啄他的手指頭,他才感覺到臉上有些癢,抬手一揩,濕漉漉的。
他把小雞托起來關在門外,自己搖搖晃晃走向床邊,跪著從床底深處拖出隻箱子。
打開來,箱中是些不值錢的木刻首飾,木釵木環木鐲,還有一對綴著小木珠的紅絲耳線。一個針線籮筐壓-在箱裡,籮筐底下露出一角鮮紅來。
白海棠伸手摸了摸,嘴唇忽地一抿,將箱子猛然闔上推回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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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麵館後廚,熱水沸開。
餘錦年端著麵粉碗跑進來,先淋上小半勺油,再將生粉倒進沸水中快速攪拌,這便是所謂燙麵的做法了。感覺筷子下攪拌的麵團上了勁,就鏟出來放在案板上,之後揪一塊已經發好的麵頭,合進去一塊兒揉。
小麵劑子包上紅糖、白糖、豆沙餡兒,下鍋一炸,就是燙麵炸糕。
這幾日燙麵炸糕賣得實在紅火,前堂食客吃得直點頭,還有一大早要上工的,天才剛亮就披霜戴露地來點炸糕做朝食,配上一碗豆漿、一碟醬瓜泡菜,鹹甜各有滋味。豆沙餡還好說,紅糖白糖餡的一入油鍋,很快就化成了糖水,等食客們咬開一個口,就要從那豁兒裡流出來。
正是暖融融入人心窩,甜滋滋甘人胃脾。
也不止是炸糕,還有年前諸多食客們預訂的各色醬鹵味和生元宵,都是要趕著正月十五之前來拿的。餘錦年心裡有小算盤,也不願意上元節那天被困在廚房裡,想要和季鴻出去逛廟會、賞燈猜謎。他手下忙不過來,便狐假虎威地招來了段明和石星,叫他們兩個一起幫忙。
走到簷下,餘錦年皺著眉頭想了會兒,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情,可又實在想不起來,便搖搖頭作罷,趕忙跑去前堂招待客人。
這兩日季鴻也不知道和閔雪飛在搞什麼,每日待在方家客棧的時間比在一碗麵館還多,餘錦年在櫃後收拾東西,一邊忍不住呷起飛醋來,心不在焉的,眼神直往外瞟。說他對閔雪飛毫不在意是不可能的,畢竟閔家二公子與季鴻兩個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早在餘錦年沒有出現之前,他們就促膝夜話、秉燭手談了,更何況他們之間還有二哥哥做聯係。
要論親疏,閔雪飛遠比他這麼個相識不足半年的人要熟悉得多。
餘錦年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偏頗,至少他該相信季鴻才是。
他趴在櫃上,歪著腦袋看外頭漸漸化開的冰雪,心裡暗暗歎道:可能真的是戀愛讓人盲目吧!一旦真的在意某個人,就忍不住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就連他身邊一花一草的搖擺都覺得是彆有深意的暗示,連原本頭腦清明的人也容易犯上患得患失的毛病。
清歡看了他一眼,好笑道:“年哥兒竟然也會歎氣。”
餘錦年道:“我怎麼就不會歎氣了!”
清歡抹桌子說:“總覺得年哥兒脾氣很好,從來不生氣,也不發火。年哥兒發愁,是因為自己太招人喜歡了嗎?”
餘錦年被逗笑了,舉起手做了個凶狠的姿勢,故意道:“信不信我現在就火冒三丈給你看?”
清歡一下子跳開了,跑到店門前突然喊了聲:“哎呀,季公子回來了。”
“哪兒呢!我看看。”餘錦年一個閃身從櫃台後頭鑽出來,擠到店前去張望,可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卻唯獨沒有他心儀的那一株玉樹蘭芝,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清歡給騙了,頓時氣勢洶洶地要去打人。
兩人追到後院,清歡腿腳不好,跑不動了,彎腰扶著兩膝,笑喘道:“好了好了,饒了我罷年哥兒!我可再不敢了!”正說著,她抬起頭,又來一句:“哎呀,季公子真的回來了!”
“又來?信你我就是小狗!”餘錦年叉腰哼了一下,“一樣的招數我還會上當第二回嗎?”
後背突然酥酥沉沉笑一聲:“又鬨什麼呢?”
餘錦年怔住,拿眼神剮著清歡。
清歡聳聳肩,表示“我都說了季公子回來了,是你不信而已”,接著就跑開了。
季鴻走過來,抬手揉著少年的腦袋,問說:“誰是小狗了?”
餘錦年回頭看看他,又想笑又難為情,用腦門兒頂著季鴻的手掌輕輕摩挲了一會兒,半天才輕不可聞地張嘴道:“汪……”
季鴻觀他微微害臊著,又因為與清歡打鬨了這一會兒,兩頰白裡透著紅,不由心下悸動,挑起少年下頜來俯首吻上。餘錦年兩手環住他肩,張開嘴主動回應,正是黏黏糊糊難舍難分時候,餘錦年倏忽鼻尖一動,猛地把季鴻推開了。
餘錦年用手背抹抹嘴:“那兩個閔家的什麼時候走?”
“……”季鴻嚇了一跳,“下頭回信報來,說北邊有積雪壓道,不便行過車馬,於是他們兩個打算出了正月再返京。怎麼了?”
餘錦年氣呼呼道:“你身上淨是一股子檀香的味道。”
季鴻這才明白過來,原是少年吃醋了,他笑道:“他房中熏著香,我又如何能不沾染到。你若不喜歡,下次我就讓人把他的香全扔了。”
餘錦年說:“不是這個意思……”
季鴻過去將他抱住,以手掌撫住他亂扭的後背,低聲道:“彆動,這樣待一會兒,我就也和你一樣味道了。或者你把我領回房間裡去,讓我沾上你的味道?”
拇指摩挲過餘錦年的後頸,挑-逗意味分明,刺激得餘錦年在他懷中一個顫栗,他當然聽懂了季鴻所說的沾上自己的味道是什麼意思,他是正值青春年華,某些欲-望蠢蠢欲動,心裡謀劃著晚上要將他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嘴上卻哼道:“就你不要臉。”
“走吧,幫你包元宵。”季鴻捏了捏他故作不開心的臉。
……
方家客棧裡。
閔懋坐在桌旁夾著小菜就小酒,一邊翹著脖子看二哥自己與自己對弈,他實在是不懂這有什麼樂趣,還不如出去賞湖光山色來的有意思。
待黑子被白子殺掉了一大片棋,鋪成了一條大龍,閔懋終於忍不住了,讓他個話嘮憋著問題不問,簡直比把他捆在斷頭台上還折磨人,他一屁-股坐到棋盤旁邊,道:“二哥,方才季三哥說的是什麼意思?你們這幾日商討的究竟是什麼啊?”
棋盤被他震了一震,上麵棋子跳起兩三枚來。
閔雪飛不聞不動,直到想好下一子該怎麼落,才出聲說:“說的是,季二哥究竟為何而死。”
“啊?”閔懋仍舊摸不著頭腦,更不知他怎麼就突然提起季二哥來,“季二哥不是被北氐人綁走的嗎?季公在北疆督軍,敵人被打紅了眼,派了奸細進關來意圖暗殺,結果陰差陽錯地綁走了季二哥和季三哥……北氐不都滅族了嗎?”
“北氐奸細整整三十精英,究竟是如何悄無聲息地潛入北雁關,又是如何一句‘陰差陽錯’就遇上了出門觀花的季二哥?那日二哥的行蹤,就連他留守府中的侍衛都未曾知曉,怎麼就恰好被遠道而來,連官話都說不清楚的北氐人知道?……這件事不弄清楚,季二哥的遭遇就很有可能在季家人身上重演,又或許,輪到的是我們。”
閔懋:“……”
“北氐人隻是棋子罷了!沒了黑子,還會有白子。三弟啊,朝中怕是要亂上那麼一亂了。”閔雪飛鬆開手,才提起的一把白子劈裡啪啦掉在棋盤上,打碎了一麵平靜的棋局,他拂袖起身,笑了一聲,“你季三哥,可是要衝冠一怒為紅顏呀!”
閔懋:“哪個紅顏?”
閔雪飛沒理他,憑窗遠眺道:“誰想到堂堂季家公子,竟然被這樣的小妖精勾走了魂。”一回頭,見閔懋從袖中掏出個瓷盒來,正往手上抹什麼,遠看著像盒胭脂,他皺眉問:“什麼東西?”
閔懋開心道:“你嘴裡那個小妖精做的,二哥你試試嗎?特彆好用。以後再也不怕凍手了!”
閔雪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