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玉霜丹(1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2490 字 4個月前

第八十九章玉霜丹

月色清寒, 天上星子沉沉如墜, 如鏡一般的河麵突然波蕩開層層水紋, 河心一艘小篷船上人仰馬翻。蘇亭一個猛子撲上去, 用力去掰白海棠的嘴,叫他:“不要吞!海棠, 吐出來!”

白海棠喉中一滾,那小小一粒東西就順著滑了下去。

“你為什麼……”那東西像是帶走了蘇亭的生機, 他神情恍惚了片刻,才想起來去抓海棠,想要摳著嗓子眼叫他把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嘔出來,可惜白海棠不肯遂他的意, 決絕地緊閉著牙關。蘇亭頹坐在船艙, 兩手攥著海棠紅得耀目的衣襟,他的眼睛似乎也被這抹嫁衣給熏上了顏色,突然猩紅起來:“是什麼,那玩意兒到底是什麼?”

“玉霜丹。”白海棠咽了一聲唾沫, 他笑了下, “沒事的亭郎,是藥, 能治我的病。”

蘇亭瞪起了眼睛, 心裡又躁又急:“你不是吃著小神醫的藥嗎!你還吃什麼藥!你哪裡來的藥!玉霜丹是什麼狗屁東西!”他也顧不上什麼斯文,扣住了白海棠的手臂, 在他袖袋裡好一番搜找, 果不其然翻出一隻小小的藥瓶。

白海棠臉色一變:“亭郎, 你還給我!”

用拇指撬開瓶蓋,小瓷瓶裡還躺著一粒雪白色的丹藥,蘇亭仔細湊近了,隻聞到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像是剛剛鏽了的銅鐵,又有些莫名的臭味,他自然不覺得這種味道詭異的東西會是什麼靈丹妙藥,當即將瓶兒向嘴邊一放。

“亭郎!”白海棠嚇得臉色驟白,他還有一隻手被蘇亭擒著,因此隻能跪在船板上儘力前傾著身體,船裡的燭燈在方才那一番動靜裡被風卷滅了,隻餘下海棠一雙潤得發亮的眼睛,“彆吃,這個你不能吃……”

蘇亭逼問他:“這到底是什麼東西?誰給你的?不說我也吃一粒嘗嘗!”

白海棠倉皇地搖搖頭:“我真的不知道……早年間一個遊方的丹醫賣給我的。”他低下頭,咬了咬下唇,蒼白地解釋,“真的是藥。求你了亭郎,還給我罷!那丹醫說,吃了這個,說不定我就會好了。”

“什麼丹醫!”蘇亭氣得快要厥過去,他生怕自己臉色太過暴戾而嚇到白海棠,於是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怒火,“有我、有小神醫還不夠嗎,那是什麼狗屁丹醫,隨便賣給你一個狗屁藥丸,你就想也不想往肚子裡吞!他們欺負你什麼也不懂,欺負你不識字,你就什麼都聽他們的!”

“……”他確實什麼也不懂,人家說什麼他便信什麼。

蘇亭見他忽然落寞下去,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海棠。我隻是、隻是怕你上了彆人的當。”他怒中生憂,撐起竹蒿來往岸邊劃去,“海棠,你的病我就算是砸鍋賣鐵也會給你治,所以你——”

“我不要你砸鍋賣鐵給我治病。”白海棠鮮少這般堅定地要與蘇亭辯駁什麼,蘇亭聞言一頓,回頭看了一眼,他才要說些什麼,就被白海棠打斷了,“我不要。你年紀還輕,哪怕是不念書了,還能做個書畫先生、或者做個賬房……去作什麼不好?如果不是我拖累了你,你也不會是現在這樣。”

“那是我願意!”蘇亭一竿子撐到底,小篷船晃了晃,朝前竄出一段,“我是比你輕幾歲,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況且什麼叫我年紀還輕,難道你就老了麼!”

白海棠道:“是老了,對一個戲子來說我已經老了。”

“……”蘇亭皺了下眉頭,不願意搭他這段話,“我們這就去一碗麵館,問問小神醫這藥是什麼東西。那丹醫還說什麼了,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白海棠不願說,見蘇亭又把那藥丸放在嘴邊威脅他,驚急之下豁出去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麼!那丹醫說是以毒攻毒之物,是要看運氣的,運氣好的一-夜之間就能痊愈,運氣不好的……我也認了!”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揚起一個很是期待的笑容:“亭郎你看,我說過我運氣很好的!我以後不用再吃那些特彆貴的藥了,你也不要去油坊做苦力,我——”

他突然一停,臉色白得嚇人,額頭上冒出一把虛汗,蘇亭心跳也隨之一停,將竹蒿往船頭一丟,就跑下來托住他的身體,緊張道:“怎麼了!哪裡不好?”

“沒事……”白海棠捂著肚子,用力勾了勾嘴角,“可能是丹藥起效了罷,沒關係,會好的。我運氣很好的。”

蘇亭拽來毯子,疊成個方塊墊在白海棠背後,他不想此時離開白海棠哪怕半步,可又不得不去劃船,他甚至懊惱起自己為何要帶人來遊河,否則就不會有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他狠狠心,鬆開對方的手,抓起竹蒿用力地往岸邊遊去。

白海棠覺得喉嚨裡好像火燒一樣,於是一頭歪在船艙裡,視線從篷子另一頭望出去,夜空好像波粼粼的,他瞧了會才想爬起來看看,頭卻暈暈沉沉的,一股熱流從胃裡湧上來,他用手掌沒能捂住,嘔出了一口苦水,嘴裡隨即泛上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想起那丹醫所言,似乎有些逼毒之說,他還欣慰地覺得自己馬上就能好了。

蘇亭將船劃得飛快,然而越是急就越容易出差錯,眼看著馬上就要到小碼頭了,他腳下隨船一晃,那細長結實的竹蒿突然脫手而出,倒栽進河裡,黑燈瞎火地尋不見了。

“操。該死!”蘇亭罵了一句,他整日在油坊裡和一群粗漢子混,自然而然也學會了幾句粗話,意識過來他忙住了嘴,趕緊回頭去船艙裡找白海棠,“海棠,來。竹蒿掉河裡去了,還差幾步,我得抱你過去。”

他剛下了船頭,白海棠從艙裡爬了出來,並非是躬身鑽出來的,的的確確是爬出來的,雲疏月明,蘇亭蹲下扶他,卻發現對方眸中通紅,呼吸也愈加粗重。

“亭……郎,”白海棠溫吞吞地,有些不利索地往外擠字兒,“要下雨了嗎,突然暗了。”

蘇亭看了眼頭頂皎潔的玉盤,周圍一絲雲彩也沒有,嘴角哆嗦著笑道:“嗯,是啊,馬上落雨了,我們要快些回家。來,起來,搭著我的肩膀。”

白海棠摩挲著將手臂環上蘇亭的肩,對方就抄起他的腿彎來,將他整個兒打橫抱起,還嘲笑他道:“你太輕了,以後要多吃點兒。”

“嗯。”白海棠眯著眼睛使勁去看,才能從一片灰蒙蒙裡看到蘇亭的臉,他笑起來,磕磕頓頓地說話,“以後去吃今天那個餛飩,還去喝那個石榴酒。”他是真心覺得自己能好的,所以儘管腹中陣陣絞痛,他也能忍住,他想到那個紅天漿的滋味,“那個酒真的很好喝呀!”

“什麼都給你買,海棠,你多說點話!”蘇亭站在船頭用力一躍,照往常他的身法,應該是能跳過去的,隻是此時懷裡還抱著個人,便不太能夠發揮出一般的水平,他一腳踩在了碼頭上木板的邊緣,沒能踩穩,一下子掉進了水裡。

好在千鈞一發之際他將懷裡的人扔了上去。

白海棠在碼頭上打了個滾,聽見撲通一聲:“亭郎,亭郎!”

蘇亭從水裡紮出來,渾身濕淋淋地爬上岸:“我在呢,不小心踩空了。”

白海棠摸了摸他的衣角,鬆了口氣。蘇亭隨便擰了擰衣服上的水,就要去抱他起來,卻見他歪著腦袋,似乎在看河道深處的什麼東西,那兒一無所有,隻有一輪清粼粼倒影在水中的月。白海棠捂著胸口快喘了幾口,又用力咽了幾下,問:“亭郎,你聽見唱歌兒的了嗎?”

“歌?”蘇亭四處看了看,“許是聽差了罷,這裡沒有其他人了。”

白海棠拽住他:“等一下,你聽——我與卿,度甜蜜祝偕老……誰不豔羨?哪知道呀……”他用一副沙啞的嗓子,斷斷續續地哼著唱過無數遍的曲子,慢慢抬起手臂,掐起了花指。

蘇亭彎下腰去,將他背在身上:“聽見了,在河那邊,我們從橋上過去看。”

白海棠趴在他背上,時而哼上一兩聲,蘇亭從來沒跑這麼快過,即便是背上背著個人,他也不敢停下歇半步,還沒跑上橋,他就聽背上沒動靜了,匆忙大喊:“海棠!海棠!”

“嗯……”過了好一會兒,白海棠才應了一下。

蘇亭卸出口氣:“歌兒還有嗎?”

“沒了。”白海棠咬著嘴唇,忽然覺得鼻子發熱,他拿袖子抹了下,“後麵不好聽了……亭郎,我們回家罷?天好暗,我好難受。”

蘇亭感覺白海棠似乎在向下滑,於是將他往上托了托,咬著牙往前跑:“你抱著我的脖子,我們這就回家。和我說說話。”

“說什麼?”白海棠問。

蘇亭道:“說什麼都行。”

白海棠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抽了下鼻子,用力地勒住了蘇亭的肩膀:“我想四師兄和六師兄了,想師父了,也想小九……四師兄和六師兄都是好人,卻得了和我一樣的臟病,憑什麼啊?小九……小九很乖,以前吃過很多苦,不過十二三歲時被一個官老爺買走了,據說是像兒子一樣養著,我很替他高興。”

“後來有一天,小九瘋瘋癲癲地跑回來了,渾身是傷,他從戲坊裡搶走了一把匕首。我一路追他到山上,卻也沒能抓住他。等我再找到他時……他已經死了。”白海棠抖了一下,“他用刀切開了自己的肚子,把腸子都拽了出來。我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麼,我好後悔,後悔當年沒有阻止他,哪怕是我養著他,雖然日子苦些,他也不至於去死……”

“亭郎,是不是我們做戲子的都沒有好下場?”

“彆這麼想。”蘇亭隻顧著往前奔,也沒能仔細去聽他話裡的意思,“說些彆的,海棠,說說你自己。”

“我……”白海棠用力攬了蘇亭一下,可是渾身上下都好疼,像是五臟六腑都被扔在火裡燒,他有些抱不住了,直往下掉。他感覺到有東西從眼眶裡湧出來,喉嚨裡也一陣腥甜,他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拚湊出一句話來,“我好怕。”

“怕什麼?”蘇亭問他。

“怕死……”白海棠聽見自己說,聲音很小,發起顫來。

海棠怕死啊,他是怎麼才敢去吃那個九死一生、要靠運氣才能活下來的藥丸?蘇亭一下子也忍不住了,眼前糊成一團,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定很難看,也知道臉上的淚跡定然像兩條蟲一樣扭扭曲曲,但他騰不出手去抹臉。

“我運氣很好,”白海棠一遍遍地、小聲地、有氣無力地念叨,“我會好的,是嗎,亭郎……”

“嗯,會好的,彆怕。我不會讓你死的。”蘇亭似哭似笑地咧著嘴,“對,還有小神醫呢,小神醫會救你的!”

話沒說完,白海棠突然鬆開了手,從他背上掉了下去,蘇亭跑出去了兩步才反應過來,登時轉身回去。白海棠伏在地上,似是摔懵了,半天也沒起來,蘇亭拽著他胳膊,將他往自己身上拉。白海棠有些昏沉,被他拽進懷裡也難得沒有掙紮,他也看不到自己臉色如何,隻模模糊糊地瞅見蘇亭的一圈輪廓。

有濕熱的東西從嘴唇上滑過,白海棠抬起袖子抹了一下,他自己看不見,蘇亭卻是被他滿臉血的模樣嚇得說不出話來,抄起人就要往前跑,但是一下沒抱住,兩人一塊兒摔了。

白海棠滾了一圈就把自己縮起來,可能是摔到了哪兒。

蘇亭一個骨碌爬起來,腳剛用勁,突然膝蓋一軟又栽了一下,緊接著腳踝上一陣劇痛,他這才發現是把腳崴了,使不上力氣。離城門口還有好長一段,這處人跡罕至,連個過路的都沒有,他一瘸一拐地過去把白海棠攏進懷裡,試著抱了一下,最後還是背在身上,拖著一隻痛腳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