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玉霜丹(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2490 字 8個月前

這時候命比什麼都重要,他都來不及去查看對方到底摔疼了什麼地方。

白海棠痛苦地小聲呻-吟著,突然說道:“我聽見師父叫我了,叫我一塊去找四師兄他們。他們在下頭鬥牌,少一個人。”

“彆去!”蘇亭如臨大敵,“讓他們找彆人去,隨便找誰都行!你想鬥牌我陪你,你想乾什麼我都陪你,總之你不許去!”

白海棠又說:“小九叫我去陪他看花燈……”

蘇亭快要炸起來:“叫他自己看!”

下了橋,地上不平整,蘇亭瘸了一下朝前撲去,背上的重量將他壓得抬不起身來,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從白海棠下頭鑽出來,正要接著背上人往前走,白海棠突然弓起背攣縮抽搐起來。蘇亭被嚇傻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隻好摁住了海棠的四肢。

其實很短,但蘇亭卻覺得過了好像一個四季那麼長,白海棠才終於安靜下來,不再抽了,卻開始不停地流鼻血,急促地呼吸。蘇亭跪在旁邊替他撫胸口,可是無濟於事啊,他四處張望著,臉色比白海棠的還要難看。

“我沒有,沒有去賣身子……”白海棠抓著他的手,不知是血還是淚,從眼眶裡流出來,“我不知道,我吃了酒,被灌醉了。等我醒來……被綁住了……”他眼神急切地亂轉,卻仍是看不清楚,他越過蘇亭的肩頭,看向一望無垠的星空,語無倫次地說,“我不想那樣!亭郎,我的身子是給你的……不乾淨了,都不乾淨了……”

蘇亭喝止住他:“沒有的事!海棠,彆想那個,我不在乎那些。”

“那你吻一下——”白海棠絕望地道,放在以前,他思緒還算正常的時候,是絕對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的,他把蘇亭當做他的天、他的命,他用儘一切要保護的東西,怎麼敢去做這樣危險的事。隻是這會兒痛苦至極,堅強和掩飾都似紙一樣催薄而不足為提,不安和彷徨卻一層層地放大。

蘇亭也沒有猶豫,俯首下去。然而最後一刻,白海棠到底是清醒過來了,他撇開頭拒絕了蘇亭,手邊胡亂摸了一摸,摳到泥土裡有張瓷片似的東西,他把那東西貼在唇上,隔著一張還帶著草泥芬芳的碎片,莽撞地與蘇亭“吻”在一起。

也許這根本不算個吻,畢竟誰也沒有碰到誰,隔著一張冷冰冰的瓷片,他們連彼此的溫度都感受不到,蘇亭眼裡的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這算什麼事,算什麼事兒啊!

就這麼一貼,白海棠就滿足了,他扔開瓷片,已經血跡斑斑、痛苦不堪的臉上竟也浮現出一絲嬌羞來,他抿了下嘴角,似乎在回味那個其實並不存在的吻,小聲地叫:“亭郎,亭郎……”

蘇亭背著他瘸瘸拐拐地走。

白海棠問:“我是不是要死了。”

蘇亭哽咽道:“不是,彆想那種事。”

“亭郎,我給你納了幾個鞋底,在床底下的箱子裡。”白海棠想笑一個給蘇亭看,可又想到蘇亭背對著他,看也看不見的,隻好作罷。喉嚨裡忽然湧上一股酸鹹,被他堪堪壓了下去,良久白海棠才繼續張口說話,“還縫了個新的布包。小雞小鴨彆忘了喂……”

蘇亭沙啞道:“你要自己喂,我買了給你養的。”

白海棠接不上他的話,腦子不夠轉了,隻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要是我死了,你把我燒了吧,我不想帶著這病下去見師父他們,死也不想。”見蘇亭拒絕,白海棠哭著開口哀求,“求你了,亭郎。我不要這個病!”

“……”蘇亭抽了下鼻子,終於哭喪著臉點了點頭。

白海棠滿意了,又說:“以後你還會記得我嗎?”

蘇亭猛點頭:“會,當然會,我怎麼會不記得我的新嫁娘?”

白海棠將頭側靠在他背上,喉嚨裡喘息的聲音似個破舊的老風箱,他抽噎著小聲問道:“你以後能……不娶親嗎?”蘇亭還沒回答,白海棠就改口道,“娶罷娶罷,娶個漂亮的,以後就不會再記得我了。那……你以後生了閨女,叫海棠行嗎?”

他退而求其次,不能當蘇亭的新嫁娘,就要當蘇亭的掌上明珠。可他卻忘了自己方才還叫人把他給燒了,燒了的人不能入土為安,是不能投胎轉世的。白海棠小心翼翼地留意著蘇亭的動靜,怕蘇亭聽了不高興,片刻又矢口否認:“算了。”

蘇亭點點頭:“依你,都依你。”

白海棠有些高興,好像自己來世真的可以做人家的寶貝閨女了。蘇亭很體貼的,對女兒也一定很好。他可以儘情地撒嬌,也不用再怕蘇亭會生氣不理他,還可以叫他抱著舉著牽著,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多好啊。

還沒轉世,他就已經無理取鬨起來了:“亭郎,我想看雪。”

信安的雪化了,蘇亭道:“等你好了,我們去京城看雪。那兒雪大,像被子一樣厚,能蓋到腿上,落到肩頭也不會化。等凍結實了,還能雕雀兒鳥兒,擺在屋裡看。到時候給你雕個海棠。”他沒去過京城,根本不知道京城的雪長什麼樣,也不知道京城的冰究竟能不能雕花。

不過白海棠被逗笑了,這就行了。

白海棠說:“我運氣好,一定會好的。”

接下來很長一段路,白海棠都沒有再說話,蘇亭能聽到他長進短出的呼吸聲,時而急-促一陣,時而驟然停斷一瞬,蘇亭感到自己像是被人勒在懸崖上,隨著他時斷時續的喘息而戰栗發抖。

遠遠地看見了城門,提著燈籠的遊人三兩相伴,蘇亭喜極而泣道:“海棠,我們要進城了。”

“……”白海棠半晌沒回應,又或許是回應了,但是聲音太小而沒有被蘇亭聽見。直至二人拖著殘腳,走到一片燈影下,蘇亭才聽到白海棠的一聲呻-吟,他說:“亭郎……我好疼。”

“馬上就到了!”蘇亭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估計已經腫了,踩在地上一用力,就像斷了一樣疼,他把白海棠往上托一下,咬咬牙繼續邊走邊跑。

上元節的燈會一直持續到後半夜,銀月斜掛在枯朽的枝杈上,月暈裡有兩隻雀鳥互相叼啄著對方的羽毛,樹下一對青梅竹馬的稚子在點花燈。

戲坊歌樓徹夜不息,裡麵唱著朝也思暮也想,如夢如煙。

一襲紅袖拖在地上,裹起千百塵土砂礫,臟了,濘了,依舊鮮紅如血。

一個賣糖葫蘆的老漢從他們身邊擦過,忽地感覺陰森森的,他一個回頭,指著路上那個跛腳的年輕人,駭道:“小哥兒,你背上——”

那人理也不理,隻一股腦地往前走去。

一碗麵館已經靜了,隻時而能聽到兩下二娘的咳嗽聲,清歡夜半起來,給二娘端水。這夜眾人都玩得很瘋,才剛睡下沒多久,清歡此時也困得頭昏腦漲的,沒燃儘的花燈被年哥兒掛在了簷下,是隻五彩斑斕的鴛鴦。

等燒水的功夫,她先躡手躡腳去看了眼正在前堂打地鋪的段明,回來後靠在廚房門口仰頭看了會兒,這廂銚子裡的水才咕嚕咕嚕地響,店外的門板突然就被人砰砰砰地砸起來。

“——小神醫!小神醫!”

段明都被叫激靈了,清歡愣了下,忙也跑到年哥兒門前,篤篤敲了幾聲:“年哥兒!門外聽著是有人來求醫!”

“這半夜的是誰呀?”餘錦年睡得還不深,一下就醒了,糊裡糊塗坐起來套上鞋,他前腳要出門,後腳季鴻在他背後翻了個身,也起來了,從椅背上摸到披風,跟出來裹在他肩上。

三人一前一後出來,清歡和段明幫著下板。

蘇亭跪坐在地上,臉上身上儘是灰塵,懷裡還摟著個紅衣美人,他一見餘錦年出來,登時連滾帶爬地蹭過來,央求他道:“小神醫!你快看看,海棠他——”

餘錦年趕忙蹲下-身,把那片鮮紅衣襟扒了扒,露出白海棠的臉來。清歡見了那張七竅流血的臉,大驚一聲捂住了嘴,倒吸了一口涼氣,季鴻也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測了脈,摸了四肢,餘錦年什麼也沒說,站起來退到了一邊。

餘錦年每退一步,他就膽怯一分,蘇亭猛地拽住他的褲腳,喉嚨裡有些哽咽:“什麼意思……小神醫,你快救救他啊!”

“……”餘錦年回頭看了眼季鴻,似乎是求助,也似乎是糾結,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抿了抿唇,輕輕歎聲氣,無奈道,“蘇亭,他已經——”

“怎麼會、怎麼會!”蘇亭歇斯底裡地叫著不讓餘錦年說下去,他一手抱著白海棠,另一隻手死死地揪著餘錦年的衣角,眼睛瞪得通紅,可即便他瞪得再圓,也控製不住奪眶而出的淚,“你不是神醫嗎,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嗎,你再試試,救他一救。海棠運氣很好的,他說過自己是天赦入命,能逢凶化吉的!”

他糾-纏住了餘錦年,神色慌亂,手下也不知輕重,季鴻沉著臉走上來把兩人撕開,將少年扯到自己身後。

餘錦年從季鴻肩後走出半步,低聲道:“蘇亭,海棠他……生機已斷。我是人不是神仙,抱歉,我也無能為力……”畢竟四肢都涼了,恐怕隻有閻王府君大發一下慈悲,才能救他。

蘇亭愣住了,似個僵在原地的石塊,他不能相信方才還與他遊船飲酒的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已離他而去。他低頭抱緊了白海棠,一句話不說,也不覺得對方七竅流血的臉龐有多恐怖,這是他唯一一朵海棠,是一生隻為他綻過的白海棠。

好半天,餘錦年見他垂著臉默默不語,忍不住勸慰道:“蘇亭,想開一些。過會兒我叫人陪你回去罷……”他見蘇亭一動不動,仿佛入定了般,不禁疑惑,“蘇亭,蘇亭——蘇亭!”餘錦年大叫一聲,揪起蘇亭的領子,這書生臉色青紅,是活活給自己憋住了,他用力拍打著蘇亭的臉:“蘇亭,回神!喘氣兒!”

他啪得一巴掌甩在蘇亭臉上,蘇亭一瞬間驚醒,張開嘴用力吸了一下,猛倒了一口氣之後,他才茫然地看著餘錦年,頂著張泛起紅色掌印的側臉,還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像是個剛被人從河裡撈起來的水鬼。

餘錦年不知道有沒有人因為受不住打擊,而屏息時把自己憋死,但蘇亭的模樣實在是讓餘錦年感到害怕。死一個就夠了,他不想再看到蘇亭也死在自家麵前。

季鴻抬了抬下巴,段明走過去,一個揚手敲下去。

餘錦年過去查看了一下,確定蘇亭隻是被敲暈了,沒有被直接敲死,他正鬆了口氣,思忖著接下來該乾什麼,就聽季鴻吩咐道:“去,連夜備兩副棺材。”

段明也詫異:“公子……兩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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