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鬆仁雞(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1280 字 4個月前

季鴻小心地摸著他的頭發,放柔了嗓音:“我知道。”

“阿鴻,我儘力了,可我真的沒有辦法。”餘錦年一張臉都皺起來,聲音中流露著些許的恐慌和無措,“我不想一個人……”麵對疾病,比起妙手回春,更多時候他隻能是無可奈何,好像真如前世那算命老翁所言,他“親緣寡淡”,命中注定製克親情,所以親生父母也好、養父也好、二娘也好,到最後都紛紛離他而去,隻剩下他一個在世上踽踽獨行。

所以他格外害怕二娘會病去,仿佛二娘這一發病,就正中了那讖語。

“我都知道,二娘也知道,沒有人會怪你。隻是命有天定,這對二娘來說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她也終於能去見到自己的五郎。”他用力抱住少年,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後背,“我答應了二娘,會一直陪著你,因此就算到最後所有人都會離去,我也一直在。所以錦年,你要記得,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

季鴻將他從懷裡放出來,手指揉了揉他已經憋紅了卻始終沒掉出淚珠來的眼睛,眼裡的水汽也漸漸模糊在瞳仁的倒影中,他像是對待一塊易碎的玉,一匹易皴的綢,格外小心。他不擅長動情,而這輩子撩動的全部情愫都是為眼前這個少年,為著餘錦年所在意的,他也恨不得搜天刮地去尋一顆不死藥,好叫他喜笑顏開。

可哪能這麼容易呢,餘錦年自己都治不好的病,旁的人來了,也不過是麵麵相覷的份兒。

二娘是真的好不起來了。

餘錦年在他懷裡呆夠了,雖也意識到自己失態,卻也並不在季鴻麵前拿喬,他有些依戀而磨磨蹭蹭地退出來,回到案板前去做菜。此時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隻能得令自己冷靜沉穩下來,至少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不能再出錯。

由於二娘的病,前頭沒有再開業,他也就有了更多的時間來細細處理一道菜。也不是專門做給誰吃的,隻是因為手頭就有這些食材,又沒有彆的事可紓解,隻好來做菜,以防自己胡思亂想。

研了鬆仁,碾了雞茸,把方才被他剁了頭的雞剖下雞皮,再用雞皮把鬆仁泥和雞茸一塊兒包裹起來,放在油鍋裡炸。烹製倒不難,隻麻煩在前頭的處理上,也正好給了餘錦年一個冷靜放鬆的時間。季鴻也沒走,時而搭兩把手,直見他神色漸漸平穩下來了,才稍稍放下心來,將方才給二娘煮的紅棗蜜重熱了一遍。

炸後再蒸,蒸後澆汁,一碟鬆仁雞端到桌上時,所有人都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覺,隻有暫留在一碗麵館的阿春是個混不知的小傻蛋,但他也會察言觀色,知曉大家都不開心,於是自己也繃起了臉,沉沉默默地用完了一頓飯。

清歡抱著穗穗去房裡看望了娘親,沒等到二娘醒來,小丫頭就被清歡借口采買給領走了。

二娘的狀況很不好,掌燈時分又突然醒來咳了幾口血,夜裡更是突覺痛如刀割,輾轉反側,冷汗頻出,餘錦年實在是不忍心,翻找出了一心留下的阿芙蓉膏,以匙匕挑了一星點,用溫水劃開送二娘服下。服後似乎好些,卻也堅持不了太久,而且一旦體會了阿芙蓉的好處,就更是無法忍受藥效散去的苦楚了。

餘錦年寸步不離,整日整夜地守在二娘床邊不敢闔眼,更是直接將紅泥爐擺進了二娘窗前,爐上一直坐著湯藥,直將整個房間都熏得藥香四溢。

季鴻有心想勸他休息會兒,卻也明白勸說無益,此時若不讓少年為此嘔心瀝血,那此後一生,他恐怕都會於心不安。也就不去勸了,隻時刻讓段明和石星留意著些,彆二娘尚未發病,反倒是餘錦年自己先累倒下了。

餘錦年不肯回房休息,季鴻自然也無心就寢,索性將床榻讓給了傻阿春,自己則是一會兒靠在桌上小憩,一會兒又去二娘房裡陪少年。如此三四日,二娘常是疼得多,不然就陷入混不知人的昏睡中,總沒有安穩的時候,餘錦年也顯而易見地消瘦了下去。

閔氏兄弟本打算這兩日就帶上他們一塊啟程返京的,這會兒一是聽聞一碗麵館發生了變故,二是因為阿春的那封警告信,隻好又多停留了幾天,也能給季鴻做個幫手。

又一日夜儘黎明時分,二娘將送服下去的藥吐了出來,再之後無論喂什麼都會儘數嘔出,一甌藥湯竟這樣全都浪費掉了,餘錦年看著空空如也的藥匣,這才意識到手頭已經一點藥材都沒有了。

他捏著藥方正猶豫著,季鴻走來接了過去:“我去罷。”

頭頂還黑掂掂的,連明月都隱在了雲後,早春料峭,寒風颯踏,餘錦年想起之前荊忠的那張血書字條,委實不放心季鴻出門,可他又實在不能離開二娘身邊,左思右想,叫來段明貼身護隨,並拿出了自己的白兔毛紅鬥篷,將季鴻嚴嚴實實裹住了,叮囑他快去快回,才目送他離開麵館。

因沒有轎子,季鴻這一去也著實費了不少時間,餘錦年杵在門口瞧了會兒,又冷又困,終於是扛不住了,上下眼皮直打架,便回房隨便撿了件衣裳披在身上,仍是回到二娘房裡靜靜等著。

石星腰間佩了刀,似尊門武神守在餘錦年的門前,他以前做侍衛的本能還在,並不會因為多年沒有侍奉在季家人身邊而有所鬆懈,一雙眼睛瞪得如銅鈴,頗有些凶神惡煞的意思。

陣風過,一勾彎月從雲彩後頭探出頭來,半明半滅。

突然窸窣一聲,簷上閃過一絲黑影。

這正是月黑風高夜,石星立刻抖擻了精神,拇指緩緩推刀出鞘,左手輕而又輕地搭在了刀把上,曆經磨礪的刀鋒隱著森森寒意,他左手指背在門框上敲了敲,喚道:“小公子,小公子。”

餘錦年幾天幾夜沒正經闔過眼,此時正趴在二娘床邊,困得神誌不清,他倒也聽到好像有人叫他了,卻隻是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什麼,緊接著又閉上了眼睛。

石星正待要推門而入。

——驀然一聲嗖鳴破空而來!

夜靜如水,偶有蟄伏而出的小蟲在崎嶇牆角裡吱嗡鳴叫,一名灰頭土臉的書生背著隻竹笈,嗓子裡哼著歌,行走在街巷深處,他手裡捏著半張蒸餅,身後跟著個吃手指的乞兒,一大一小尾隨著穿了一整條街。

“朝看花夕對月——”書生走了幾步,有些苦惱地停下來看看身後的小尾巴,道,“我已分了你半張餅,就莫要再跟著我了。”

乞兒睜著雙大眼睛,巴巴地盯著他看了許久。

原以為是個臟兮兮的小哥兒,誰想一張口,竟是個女童:“我給你做童養媳,你再分我半張餅好不好啊?我弟弟還餓著。等我弟弟長大,也和你一樣讀書,去給人家寫字,掙好多好多錢來還你的餅子……”

那書生笑了,徑直把手裡的餅都給了她:“抱歉呀,我已經有娘子了,不能再娶你了。”

女乞兒疑惑不解道:“你不是在後山上立墳了嗎?力哥兒認得那兩個字,叫——哎呀,記不得了,力哥兒可厲害了,他爹是教書先生!他說那意思是你娘子沒了,娘子沒了就可以再娶呀!我力氣很大,會乾活的!以後長大了也給你生孩子……”她尚且不清楚成親生子到底是什麼意思,卻也不由得說紅了臉,很是期待地盯著蘇亭。

見蘇亭不答應,她問:“你剛才唱的是什麼?”

蘇亭道:“我娘子唱過的折子曲,他以前是唱伶戲的。”

女乞兒又問:“她長的好看嗎?力哥兒說唱伶戲的都特彆漂亮。”

蘇亭笑說:“好看啊,比你好看。”

小丫頭憧憬道:“那我以後也能去唱伶戲嗎?”

也真不知是發了什麼癔症,蘇亭竟和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蹲在牆角聊了起來,他伸手撓了撓乞兒的頭發,把她揪到身前,給她紮了兩個小辮兒,才慢悠悠地說:“不了罷,彆去唱戲。不如去學做菜罷,當個廚娘。”

“廚娘有甚麼好的,做紅伶才風光呢!”小丫頭道。

蘇亭搖頭笑了笑,沒有再說,他給女乞兒紮好了小辮,便揮揮手跟她告辭,卻不是自己走,而是要趕她走:“好了你走罷,我要困覺了。”

小丫頭不解:“你為什麼在這裡睡?你不是會給人家寫字賺錢嗎,為什麼不回家?”

蘇亭將她輕輕一推:“你話怎麼這麼多,做童養媳人家都要嫌你煩的。”

小丫頭哼了一聲,踮著腳向外跑了幾步,可她又覺得跟蘇亭說話很好頑,走了幾步又跑回來找他,可看到蘇亭從竹笈裡取出一條毛毯裹在身上,已經靠在牆角閉上了眼,她又覺得不好再去打擾,畢竟自己睡覺的時候也不喜歡人家來吵她的。

不過她剛從蘇亭那兒學了兩句曲兒,很是高興,便一邊跳一邊哼,晃著兩條小辮子跑出了巷口。

剛拐了彎跳了十數步,她突然腳下一頓,緊接著撒腿往回奔,奔進了方才出來的那條小巷子,奔到蘇亭蝸居的那片牆口,喊道:“哎——那邊走水啦!”

蘇亭煩不勝煩,睜開眼問:“遠嗎?”

她踢著腳下的石子兒,也不是特彆關心誰家走水誰家走火這種事,隻是想找個借口回來跟蘇亭說話罷了,想了想,她回答:“不遠。你知道一碗麵館嗎?聽說做菜特彆好吃,還有個小神醫的那個。我經常從他們前麵走過,真的是好香呀!”

她看著蘇亭突然從地上蹦起來,瞪圓了眼睛問她:“你說什麼?”

乞兒看他樣子突然變得很凶,像是生氣了,於是懵懵懂懂道:“我說一碗麵館……”

話沒說完,蘇亭臉色大變,風似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