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鉗花小包(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6741 字 8個月前

季鴻今日著烏青軟緞,象牙色綢褲,頭戴一頂紫金小冠,仍橫插著餘錦年親手送他的玉簪,一改往日清雋雅致的風格,無端顯出二分威嚴、七分貴氣。他挽袖提筆,錯紙間偏首看向餘錦年,眉眼一低,那藏在華服金冠裡的一分溫柔才流露出來,這一眼,似冰河開了凍,冬雪化了春,將本就爬不上岸的餘錦年硬拖回了旋渦中央。

一分情切融成了十分眷戀。

直到時近晌午,餘錦年才突然清醒,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季鴻看他換了衣裳,套上鞋襪,似剛從禍國妖妃的繡榻上驚醒的昏君一般,連連歎了三四聲,才誇張地跑過來捏了捏自己的臉:“美色誤國,真是美色誤國啊!”

“……”季鴻一張臉被他捏扯出一個奇怪的笑容,“有事?”

餘錦年邊整理衣帶邊道:“今日該給穗穗抓藥,再磨些藥粉,好帶在路上吃……差點就忘了。”他正說著“去去就回”,忽然房門被人從外麵“砰砰砰”地砸響。

“小公子,小公子。”段明隔門喊道,“小公子可醒了?”

季鴻替他問:“何事慌裡慌張。”

段明急匆匆回答:“小公子的……貓,被人捉了。就在後院,要被打死。”

餘錦年正滿屋子去找他的刀,這會兒聽見段明說小叮當要被人打死,當即騰得站起:“什麼?!”於是刀也迭不及找了,匆忙係上衣帶朝後院奔去。

段明跟在後頭,一連串的“小公子”也叫不住他。

進了後院,果見兩個小廝用條細繩套著小叮當,正嘻嘻哈哈地甩著玩,那貓兒一有回頭反撲的趨勢,就用竹竿在背上猛地一抽,聽著貓兒的嚎叫更是笑得開心。玩夠了,就提著繩子拽起來,要往一盆剛煮沸的熱水裡扔。

“住手!”餘錦年一個箭步衝下去,顧不得那是盆沸水,在小叮當的尾巴將將沒入水盆的刹那,一腳飛起踢翻了那水盆,又當對方發愣的當口,劈手將貓兒搶了回來,緊緊抱在懷裡。

小叮當被嚇壞了,窩在餘錦年臂彎裡不住發抖。

熱水四濺,燙了那兩個小廝,也燙到了餘錦年自己,從盆中傾灑出來的熱水潑到了腳背,他本來就穿得薄,即便後來有了季鴻這麼大一座靠山,也仍舊質樸得很,穿著當年二娘給他納的素布鞋,這會兒薄薄布鞋濕透,溫度一下子就竄了進去,燙得他一縮腳。

兩小廝捂著被燙傷的手背臉頰,叱罵道:“哪裡來的攪事家夥,還不把那畜生交出來!”說著就上手去搶。

貓又不是人,原也道不出人語來,可小叮當此時扒在餘錦年肩上,嗚嗚咽咽地像是小兒啼哭。這貓本是野貓,餘錦年起初也隻拿它做個解悶的小東西,但它在一碗麵館這麼久,打打鬨鬨的已如一家人一般親密。

餘錦年早被人說過“親緣寡淡”,這批語聽著寒心,他不服、不認,尤其是經了二娘這一遭,更是對某些事愈發的固執,一碗麵館裡有一個算一個,他都想護著,哪怕是一隻不通人言的貓。

如今不知哪裡來的玩意兒,也敢動他的貓。餘錦年錯了錯後槽牙,一手護著貓脊背,徑直賞了那兩個小廝一人一腳。

倒也不是他如何力大無窮,而是對方壓根沒想到這少年郎看著清清瘦瘦,竟然敢真踢,都愣了神,是生生挨了這一腳,四腳朝天地摔在地上,坐在那灑出來的一地水汪裡。

其中一個“哎喲”叫喚兩聲,狐假虎威道:“這畜生咬傷我家主人,合該打死!”

餘錦年退後兩步,認真查看過小叮當,發現後頸皮上有一塊竟被拔禿了好幾塊毛,露出了裡麵粉嫩嫩的一片皮膚,有些還滲出了絲絲血點,頓時氣急哼道:“畜生也通靈性,若非是你們傷它在先,它又怎會去咬你們?我沒有清算你們傷我貓的罪過便罷了,你們竟還大放厥詞,反咬一口!”

這話也沒怎麼說錯,確實是他先踢了那貓一腳,那小廝臉上露出點心虛,可又仗著自家主人撐腰,重新挺起腰板,這回竟也不辨是非對錯了,徑直啐道:“不過一隻畜生罷了,我家主人想打殺便打殺,用得著你來多嘴!”

他爬起來後又仔細瞧了瞧餘錦年,想起似乎曾經在後廚見過這小子,便理所當然地認為他也不過是誰家的私廚,那更是不必怕他了,遂眼角一斜,連帶著餘錦年一起譏諷道:“我瞧你這小子細皮嫩肉,養什麼不好,卻愛養這陰物。不過是個下等廚子,不知好歹,也敢攪我家主子的事!”他出手去拉扯餘錦年,疾言厲色道,“速將這陰邪玩意兒交出來,否則連你一塊打殺了!”

小廝這手才碰到餘錦年的衣袖,不知從哪兒飛來一條鞭子,“劈啦”一聲抽在他的手臂上,隔著衣服竟將他自手背到小臂一段抽-出了一條血痕,他疼得大叫一聲,再回頭去看,那物哪是條鞭子,正是方才他們用來栓貓戲耍時的繩子。

正要破口大罵,持“鞭”的人走來,後頭緊跟著一個白玉似的人物,玄青的衣裳掛他身上,反襯得那人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且目中寒氣四盛,活像是地底下借道而來的陰差。隻見他走下台階,輕輕扶了那少年一把,將其側擋在自己身後。

見這架勢,另一個小廝雖有些心虛,但仍心存僥幸:“你們又是什麼……”

話沒說完,又一鞭子打在那人腰上,一刃淩風將他用碎麻布拚接起來的腰帶給抽斷了,褲管鬆鬆垮垮地掉下去,他隻得漲紅了臉彎腰去撿。一段普通的麻繩,在段明手裡千變萬化,竟比刀還利,他嫌棄地將那破繩扔在地上,轉過頭對那小廝冷笑道:“不過是個凶奴罷了,我家主人也想打殺便打殺,用得著你來多嘴?”

這話是方才從他們口中放出來的,眼下被段明拿來一用,反將他們堵得啞口無言。

段明活動著手腕,問季鴻“如何”,季鴻低頭看了眼餘錦年的腳,又見他懷裡淒淒切切、不敢動彈的貓,冷聲道:“貓如何,他們便如何。”

他們剛要離開,好巧不巧迎上了才包紮過傷口回來的呂言嘉,他滿臉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鷙之氣,待瞥見被段明拴上繩子耍得鬼哭狼嚎的兩個小廝,深覺自己又被人打了臉,顏麵上難看至極。看了眼從沒見過的季鴻,又瞧了瞧被他擋在身後的少年,兀自裝模作樣地彎起了嘴角,咬牙切齒道:“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可知便是打一條狗,也得看看主人?”

季鴻比呂言嘉略高一些,此時也並不低頭,更不似他那般放狠話,隻垂了垂眼,波瀾不驚地道:“狗肖主人。滾開。”

一句本該頗有氣勢的“滾開”,甚至被他說得有氣無力,儼然是多與他言半個字,都是汙了自己的舌頭。

呂言嘉:“……”

餘錦年方才還在氣頭上,可見了呂言嘉那青了又紅、白了又紫的臉蛋,又忍不住想笑。他差點就被季大世子的似水溫柔給迷惑了,忘了季鴻原來性子有多冷,小時對付閔懋有多絕情,噎人有多不償命。這人清高起來目下無半粒微塵,孤傲得能要了人老命。這才區區一個呂言嘉,便是外頭人一口一個捧著的“大人”,在他眼裡,也都能貶成個“小人”。

這一下氣得呂言嘉傷口再疼起來,好似被貓又鑽了一口,待要發作,忽地從樓上蹬蹬跑下個侍女,驚慌失措地來到呂言嘉麵前,語無倫次地道:“夫人、夫人她——”

呂言嘉皺眉:“夫人又怎麼了?”

那侍女咽了聲唾沫,戰戰兢兢報道:“夫人暈過去了!”

“怎麼回事,”呂言嘉微顯不耐,“方才還好端端的,現在又想耍什麼把戲!”

沒多大會兒,見先前派去的侍女遲遲不歸,含笑也按捺不住跑了下來,也顧不得還有餘錦年等外人在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嘉郎,姐姐她確實病重,今早便身子不適,這時暈過去,連氣息也不可聞了……你便發發善,念在與文君姐姐夫妻一場的情分上,去看看她罷!”

呂言嘉或許算不得一個好相公,但卻是個十分在意自己名聲的人,此番出門,雖說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明麵上還是打著攜妻妾遊春的名義來,即便是個恩愛和睦的樣子,多少都得做出來給世人看。眼下聽到含笑說齊文君是確實病暈過去了,為了自己在官場上的美名,此時也隻得壓下心中怒火,瞬間換上一張新麵孔,在和顏悅色和焦急萬狀之間拿捏得恰到好處。

他躬身將含笑扶起:“這便去請大夫。”說著回頭去問侍者,“方才為我包紮的大夫呢?”

那侍者一遲疑,隻好小聲道:“早已走了……”

呂言嘉喝道:“還不快去再請!”

“這……”侍者麵露難狀,低著頭抬著眼,鬼頭鬼腦地瘋狂暗示。

方才自家公子被貓咬得鮮血淋漓,特急急請了位老先生來瞧傷,可人家也不過是說了些尋常話,便是什麼“野貓沒規矩”、“性冷養不熟”、“白眼狼”之類,也不知是哪個字眼刺痛了呂言嘉,他竟驟然發怒,一腳踢在那老先生心口上。

幸而老先生素來身體強健,才沒被這一腳踢到黃泉那頭去,再待返過神回過氣來,自然也怒不可遏,當即甩手不乾,道自己技短術薄,叫他們另請高明。

可問題就在,桃溪鎮不過巴掌大,攏共才不過百戶人家,還多是外鄉來開店子的生意人,鎮子上隻有一家藥坊,還是家百年傳承的老店,店裡自坐堂老醫到跑腿藥僮,都連著同一條血脈,數來數去能不能出了五服都說不好。

他們今次得罪了其中一個,就相當於是得罪了人家一大家。

再去請,人家不閉門不見就已是賞了大麵,又如何能請得來?

呂言嘉似乎也想起這茬,當即露出了一個頭疼的表情。

含笑見他突然頓住,便知其中有事,可具體如何她又不得而知,隻是齊文君的病卻不能夠再拖了,自前陣子因瑣事被呂言嘉毆打過後,齊文君的身子一直不利落,先後請了大夫,也隻說她是氣血瘀滯,又礙於呂言嘉的淫威,不敢多留,開了些化瘀藥便含糊不清地離開了。

這回出來,也是在呂言嘉的強硬要求下,拖著病體來的,前日因為毒菇的事又被呂言嘉號一通教訓,本就不利索的身子一下就垮了,兩日來茶飯不思,日日隻呼疼痛難挨,眼見就瘦脫了形。

含笑雖然是出身歡場,但性子也比其他歌女軟弱,自被納入呂府,更是沒了其他可以說話的人,隻把齊文君做個體貼親人。此時姐姐病重,呂言嘉又是這樣一副半溫不火的態度,她如何還能繼續軟弱下去?

呂言嘉忽覺手裡一雙嫩手突然抽走,就見含笑一個轉身朝那抱貓少年跑去,喊道:“小公子留步!”

餘錦年頓足,略帶疑惑地回頭看她。

含笑也來不及寒暄,單刀直入道:“當日在桃溪山上,含笑聽聞公子自稱是位大夫,懂些醫術。如今我家姐姐病入膏肓,亟待救治,可否求小公子施手,替我姐姐診治一二。”

呂言嘉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去求那少年:“含笑!”

含笑兀自忽視了怒火中燒的呂公子,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姐姐對含笑來說,比親人更甚,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我怕是也活不下去的。這番話倒不是想要要挾公子,但公子心善,對隻貓都能這般愛護,想來也能夠體會含笑的心情。”

餘錦年低頭輕輕撫弄著貓背,沒有言語,顯然是對呂言嘉餘怒未消。

含笑見狀,又要給餘錦年跪下。

季鴻在他背後微微一攬,沒等含笑雙膝著地,就把少年帶偏離半步,兩人都似沒聽見含笑的請求般,冷漠得不似尋常。餘錦年自房間裡跑出來時,頭發還未來得及束,鬆散地垂到腰際,肩頭還抱著貓,與一身玄青的季鴻站在一處,莫名有些冶麗,他半側著身,那張清秀的臉龐上憑空染出幾分冷清。

就連說出的話,都冷得不近人情:“她死了不是更好?她不死,你永遠是妾,她死了,你就有機會升做正妻。此等翻身的好機會……傻丫頭,你怎麼還能求我去救她呢?我瞧著你家主人也無心救那夫人,我倒是勸你,不如等她撒手一去,日後——”

含笑驚恐萬狀,顯然是從沒想過這種事。

倒是呂言嘉怒厄不止地打斷了他,竟罵他“妖言惑眾”:“我與文君恩愛不疑,何來不救之說!”

餘錦年笑問:“我如何妖言惑眾了,還是你心裡有鬼,生怕人家說你‘寵妾滅妻’?”見呂公子半張著嘴不知該如何反駁,他又繼續道,“倘若不是寵妾滅妻……呂大人,那既然是您的正夫人,又照您自己的說法,‘恩愛兩不疑’,為何來求情的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妾,而並非呂大人您自己呢?”

“……”呂言嘉一個恍惚,這才驚醒原是掉進了這少年給他下的套裡去。

可他都一腳踩進了這套,再想拔,卻已泥澤深陷,拔不出了。他頓時氣恨得牙癢,幾乎要用視線將那少年給剜成一條一條的,做了下酒的葷菜。可他又能如何,隻能怪自己一時衝動,惹惱了那藥坊的老頭兒,否則怎能淪到被這細皮白臉的少年郎來羞辱!

他心有不甘,當即吩咐了侍者,去大堂詢問有沒有懂醫術的先生,他願重金相聘。

過了片刻,那侍者掛著滿臉冷汗回來,在呂言嘉耳旁嘀咕了幾句。

肩頭的小叮當喵喵叫了兩聲,撒嬌似的在他頸側磨蹭,餘錦年柔眉順眼地笑了笑,哄它:“彆急,彆怕,這就回去好好看看你。”

待要走,便聽背後似錯了牙、碎了骨,屈辱萬狀的一聲:“公子留步。呂某……呂某誠懇請求公子,求公子替內人診治病情!”

餘錦年背對呂某人,勾著嘴角,對著小叮當道:“小叮當你看,有的人呀,他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說,我是答應他……還是不答應他?”

畜生哪會說人話!呂言嘉半弓著身,拱著手,隻當這是餘錦年刻意在折辱他。

小叮當伸出冰涼小舌,在少年耳緣舔了舔,“喵嗚”一聲。

季鴻也煞是無奈,隻能垂著眼看他胡鬨。

餘錦年笑眯著眼睛,點了點頭:“那就聽你的,且去瞧瞧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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