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蜜黃蜂糕 下(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9695 字 8個月前

連枝半個身子已走出了牢門,此時被無情打斷,心裡一下子竄起了一股鬱火,他猛地轉過身子,剛想說話,眼底映進對方固執的麵容,他忽地又覺疲累,嗓音也瞬間傾落下去:“閔雪飛,你不鬨了行不行。”

閔雪飛唰得站起來,直眼看他:“你講不講理,怎麼是我鬨。禦書房是誰給你說情,是誰保你一命!我隻想見你一麵,卻被你的人三推四拒……你連少監的譜兒這麼大,想見你一麵怎麼就這麼難?!”

“誰讓你給我說情了?誰讓你保我了?”連枝登時還嘴,“那本來就是馮簡要給我一個教訓,你就算不出頭,我也不會怎麼樣,再說我死不死關你什麼事?誰讓你去做那出頭鳥了,你活該被人罵是閹黨!”

閔雪飛要氣厥過去:“我救你救錯了是不是!連枝,你良心被什麼玩意吃了!”

兩人在裡頭吵,聲音傳出去,聽得外頭幾個小太監麵麵相覷,卻都不敢進去勸,好在暗房本就歸連枝管轄,監守也都是連枝的心腹,便是他們在裡頭吵翻了天,這話也不會傳出去半個字。福生輕輕地咳嗽了一下,想提醒他們小聲一點。

連枝醒過來,深吞了一口氣道:“對,你救錯了。我本來就沒有什麼良心。”

他身體晃了晃,被閔雪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腰肢落入閔雪飛手中,正如他日夜夢見的那樣,這把腰細不堪折,清瘦得能摸到底下的肋骨。

連枝顫了一下,一個激靈閃開了,結果步子邁得太大,撞到門上,疼得細哼一聲失力地滑跪到地上。燭燈也隨著他搖晃,眼見要傾翻過去燒了他衣裳——閔雪飛下意識去奪,也不管那飛濺的蠟油滴到了虎口上,將那燭燈接到了自己手中,卻也不知自己犯了什麼抽,竟拿著去照連枝的臉。

他道:“我就問一句話,問完就走。”

連枝慢吞吞站起來,許他問。

閔雪飛看著那張無數次出現在自己夢裡的臉龐,奶色的臉頰,青黛似的眉,在燭影中明明滅滅,比男兒多幾分昳麗,又比女兒添幾許雋秀。他仍舊想起當年在寰福宮,自己評判他的那句心裡話:倘若這樣的人不是宦官,不做那為虎作倀的顛倒黑白事,他該是個怎樣豔驚四座的小公子啊。

可他已經是了,閔雪飛心裡不住遺憾,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張了張嘴,問道:“你……那天在相府門前的馬車裡,你做什麼要……”他還是說不出來,但意思已經在這兒了,這個困擾他太多天的問題,他終於能夠當麵向連枝討要個解釋。

連枝心裡發涼,比當日在禦書房前等一道殺頭旨意還要心灰意冷,殺頭不過是手起刀落碗大個疤,而閔雪飛一張嘴,就是要剜他的心。他低頭笑了下,答道:“那有什麼,就是瞧你生得好,想嘗嘗你這樣金貴的人是什麼滋味罷了。嘗完了,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並不比旁人好到哪裡去。閔大人三番兩次來,若就是為了這事梗結心中,那是連枝對不住大人了,連枝先自打幾個巴掌……”

“連枝!”閔雪飛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我說什麼了嗎,我不就是問一句?上次也是,親了就跑,你在宮裡也都這麼自作主張?”

連枝蒼白未愈的臉色由此更白了幾分,覆著藥的後背火-辣辣的疼,連被他攥在手裡的腕子也輕輕地戰栗著:“那你想聽什麼。左右我是來報恩的,大人要什麼我給什麼便是。”

閔雪飛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想從他嘴裡聽到些什麼,於是竟當真挾恩圖報道:“宮門落鑰了,我想在你這睡一晚。”

連枝頓了頓,也不拒絕,說:“好。”

立即著下頭人去辦,在連枝屋裡抬了張軟榻,又一對錦繡屏風,將床與榻格開,省得閔雪飛看見他不自在。正要說早些歇下罷,回頭看到那人杵在桌前,焦躁地抓撓著後背夠不著的地方。暗房多蚊蟲,尤其喜歡他這樣細皮嫩肉的,連枝歎了口氣,又把才退下去的福生叫回來,吩咐燒一桶熱水,伺候閔大人沐浴。

閔雪飛邊撓癢,邊打量著他房內的陳設,仍是些精細的花花草草,但大金大銀之器並不多,多是些素淨的白瓷青盞,空氣裡還彌漫著一股清甜馥蜜的熏香餘味,從白鶴展翅的懸香球裡飄散出來,牆上空白處掛著幾幅筆法稚嫩的四季圖……不像是個權宦的內室,清淡得像是間書房,唯有深處一張拔步床上雕著大朵的海棠牡丹,是他房裡最華貴的東西了。

他見書桌上有一個錦盒,便打開瞧了一下,才窺到一堆碎片,連枝就從背後“砰”的一聲將盒蓋扣上,轉而伸出一隻手來,去撓他夠不著的癢處。閔雪飛縮回手,仰頭看著牆上的畫,問:“你畫的?”

連枝“嗯”了一聲:“畫著頑罷了,你要是看不過眼,叫他們撤下來。”

閔雪飛隨口道:“趕明兒叫叔鸞教你幾筆,他那人書畫全才。”收了聲,聽連枝不說話了,他才突然意識到,連枝是什麼身份,季叔鸞又是什麼身份,怎麼能輪到國公世子來教他一個閹宦習畫,頓時懨懨地閉上了嘴。

兩人僵默著,等福生抬了浴桶進來,加滿熱水,頃刻整間屋子裡都飛滿了蒸騰的水氣,連桌椅板凳上都蒙上了淡淡的濕氣,閔雪飛揩了一指,皺眉道:“這怎行,過會兒這紙張畫卷可就全皺了。”

福生往浴桶裡投了些香豆,回話道:“我們連少監往日都是去淨房沐浴,但那地兒比不得大人府上,不大乾淨,所以特吩咐我們將桶子搬到這來。”

連枝揮手叫他下去,親自上去扯閔雪飛的衣裳,將他往桶裡趕,待褪-去最後一件衣裳,男人精壯的軀體冒著新鮮的熱氣站在自己麵前,緊窄的腰線在胯部驟然緊收,沒入一片濃密墨林。他又看呆了,愣愣的,半晌扭開了頭,才沒有伸手去摸。

閔雪飛沉到桶裡,望著白-花-花的水氣附著到他牆上那幾幅四季圖上,墨蘭赤梅、金菊青荷,俱都暈開了薄薄一層洇痕,花掉了,他可惜地看了會,道:“那幾幅,摘了給我罷。”

連枝坐在桶邊,拿著手巾替他擦身,聞言抬頭看了一眼,見他說的是那幾幅四季圖,也沒說什麼,點頭道“好”。

他又說,桌上那套薄胎青瓷盞不錯,連枝也說送他;沒多大會兒,這屋裡的花草瓶盞、書畫擺設,就被閔雪飛討去了一大半,跟沒見過世麵似的,連枝眼也不眨,要什麼都隻點頭。閔雪飛忽然回過頭來,將正拿著一罐止癢膏往他背上塗的連枝嚇了一跳。

“那個錦盒裡頭,是不是琉璃樹的碎片,聽說是你的寶貝。”閔雪飛道,見連枝不答,他又直戳戳地捅人要害,“是不是無論我要什麼你都給。”

連枝垂著眼皮,用手指剜出藥膏來往他頸間的紅包上抹:“又不是什麼值錢東西。能得閔大人喜歡,是它們的福氣。”

“……”閔雪飛本意不是想聽這些奉承話,他自討了個無趣,往下一滑沉進水中,將連枝才給他塗好的藥膏整個衝散了。連枝悶聲皺眉看著他,有些不快,閔雪飛又道,“你翻我衣裳裡頭,袖兜裡有個葫蘆瓶。”

連枝果真從裡頭摸出他說的東西來,交給他。

“給你的,上次季鴻家那個留給我的傷藥,靈得很,你拿去。”閔雪飛聞了聞瓶口,確認沒有拿錯,才信手拋給連枝,嘴裡嘀咕幾句,“知不知道見你一次有多難,我是豺狼還是虎豹,是能把你吃了還是怎的。”

連枝被迫接下了他扔過來的小藥瓶,愣愣地捧在手心裡。

閔雪飛方才喝的不算多,卻也在這燈暈水聲裡晃出了幾分熏然,他就著燭光仔細地打量連枝,實在想不出這個年輕宦官究竟想在自己身上圖謀什麼,馮簡不可能派個太監來勾引他犯錯,他更不信是自己生得好,否則連枝偷親的該是那個名滿京都的季叔鸞。他不愚鈍,也不傻,數儘了所有不可能的陰謀詭計,那隻剩下一種可能。

然而這些年,他對這人向來沒一句好話,當著麵都敢罵他是閹人,惡劣得令人發指,使得這種“可能”僅是想想就覺得很是荒謬。但那日禦書房,連枝被人拖拽出去時,最後一眼又的的確確是拋向自己的,那樣殷切熾熱,不是乞求的眼神,反倒像是釋然,是生命的最後一刻,想把最珍惜的東西牢牢納入眼底的眼神。

閔雪飛一瞬間被觸動,回過神來,已經開口替他求情了。

他倚靠在桶壁上,一轉頭,忽地望見那拔步床的圍屏裡掛著一把絹黃小傘,青綠穗子雕花柄,似曾相識。閔雪飛定定地看了幾眼,道:“那傘……”

連枝立刻道:“那個不能送你!”

閔雪飛:“……”

連枝臉上露出幾分央求:“那就是把舊傘,已撐不了雨了,你拿了也沒用。”

閔雪飛沒見過他這個樣子護著什麼東西,畢竟那據說是他父母遺物的琉璃樹都能敲碎,如今反倒珍惜一把舊傘,他心中儘管好奇,卻也不會真做那奪人所好的惡棍,遂隻是多看了兩眼,便閉口不談,躺回桶裡望著頭頂的橫梁。

他今天一整日都沒吃什麼東西,空腹喝了一壺辣口的燒刀子,在暗房和連枝犯了氣,眼下又泡在一桶熱水裡蒸騰,沒多會就胃腹絞痛,頭腦發脹。一股強烈的暈眩沿著脊骨襲上來,他眼前瞬間就似暈開了一滴墨,星星點點布滿了整個視野。

眩暈中他仿佛聽到連枝驚慌失措叫他的聲音,先是“閔大人”,又是“閔雪飛”,最後是一聲又一聲焦急的“雪飛”,可他明明聽得見,卻做不出任何反應,手腳也似有千斤沉重。

……又不知哪裡來的水聲,像是整個回憶裡都下起了淋漓的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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