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雪耳冰粥(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1681 字 8個月前

他們這間房位置偏些,四周栽著許多翠竹,池風一過刷拉拉地響,遠遠的還有蟬鳴來叫,擾得人心煩。但最擾人的卻是連枝的心跳聲,好像要蹦出胸腔來,瞼下眼珠更是左右亂轉。

閔雪飛知他心中不安,無奈地笑了下,在連枝後腦發間輕輕地落下幾個吻,輕聲哄慰:“彆胡思亂想,更彆聽信那些無稽之談,你現在這樣我就很喜歡的。待我辦完差,多不過十幾天,回來定好好地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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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隻有十幾天,可閔雪飛走的第三天,連枝已經盼著他的來信了,日日追問福生有沒有宮外來的消息,又自己寫了些信箋,塗塗改改扔得滿地都是。福生去給他灑掃屋子,剝開一個,落筆是“念”,收尾是“盼”,殷殷切切。

第四天,季鴻的日子也定下來了,一向蓬勃的餘小花就跟霜打了似的,垂頭耷腦地膩歪著季鴻,恨不能走路都踩著他的腳指頭走,連三餘樓的生意都提不起精神去過問。

臨走前日,他主動狠狠地要了一回,折騰到四更半才沉沉睡去,天亮了又頂著一雙烏青的眼睛送他出城。因隊伍裡有大皇子,所以即便已經是簡裝出發,那氣派也很是奢華,明豔的流蘇小穗垂在車周,隱約露出其中一個少年人的臉龐。

大皇子燕思寧現下虛歲才十五,其實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可王族無少年,生下來便得書經通讀、騎射俱全,擱在戰亂年代,這樣大的孩子早已累下無數軍功了,甚至有的都當了父親。

見季鴻上了馬,餘錦年又跑上前去,從自己腰前的小錢囊中摸出那枚小章子,在嘴裡哈了口濕氣,扯過季鴻的手背使勁地印了一下。

——難表此意。

“記得給我寫信。”餘錦年癟了嘴巴,不講道理地要求他,“記得想我,記得夢到我。”

段明等幾個侍衛是要隨他一起去的,這時清咳幾聲,自覺轉過身去看天看地看月亮,誇這青天白日的星星真亮。

燕思寧撩開帷簾探出腦袋,見馬背上季大人勁裝挺拔,墨發高束,稍褪去了些許詩書雅氣,更添英姿。而一個小書生模樣的人與季大人說話,模樣很清秀,瞧著是比自己大幾歲,卻還不及自己穩重,團團轉像個屯東西的小老鼠,不停地往季大人馬背上的布兜裡塞東西,塞不下了,就往那些侍衛手裡塞。

他小時隻崇拜兩個人,一個是才貌雙絕季叔鸞,那般孤豔清姿直如謫仙,出世時讓人有遠觀不可褻玩之感,眼下行走廟堂,也能一塵不染;而另一個則是他那軍功赫赫的十二皇叔,雄姿如翱鷹一般,時常飛躍在燕思寧的憧憬裡。

他身為皇子,也願自己文如季鴻、武似燕昶,早早便定下了向這二人看齊的目標。是故一聽說父皇有派季大人南下治水的意思,當即便跑去禦書房求了這趟差事,要跟季大人一同去。

如今得償所願,燕思寧心中不勝欣喜,隻盼著這隊伍早些出發,他好能與季大人多說些話,探究一下文治安-邦之道。

眼見馬上就到欽天監演算的啟程吉時,季鴻從馬背上躬下-身來,以衣袖做擋,與踮著腳的餘錦年親了親嘴-巴,沉沉笑道:“好了,快回去罷,街上人多,小心碰著。”

餘錦年蹙著眉頭:“我不要。”

季鴻哄他:“日日想你,日日給你寫信。”

餘錦年噘著嘴,鼓著腮幫,怪他不肯帶自己一起去,很不開心。

季鴻彎下去摸了摸他的頭發,仍輕聲哄:“夢裡也想你,隻想你。回去罷,一會兒日頭高了要曬著的。”

餘錦年跳起來又在他嘴巴上嘬了一口,彆彆扭扭地飛快道:“也想你。路上小心。”說罷才搖了搖手,依依地退後幾步,聽隨行太監們高喊一聲:“起——!”

馬蹄兒緩緩邁步,繡著大夏字樣的旗幟獵獵而動,帶著他的心上人一起,奔赴向遙遠的南方。

圍觀百姓漸漸散去,城門業已恢複原本的秩序,仿佛治水的隊伍隻是個熱鬨罷了,熱鬨一散,一切都像是不存在過。

季鴻走後的幾天,他確如承諾的那樣,日日給餘錦年送來書信,季府特訓的紅腳信鴿,總在黃昏降臨的第一個時辰,將餘錦年期盼著的喜悅準時送到。後來隊伍走得遠了,信鴿到的時辰一日比一日晚,後來兩三日一封,再後來好多天都未必能見到一封。

他們走得極遠了,遠到連信鴿都要飛好久好久。餘錦年趴在窗前,連偷吃冰的心思都打了折扣,清歡怕他將自己悶著,時不時進來逗他,或者做些果子酪、牛乳冰,吆喝他到花廳裡去乘涼,可他托著腮,望著遙遠天際一呆就呆一多個時辰,直到天晚了,清歡進來叫他睡覺。

有時閔懋來哄他玩,有時穗穗阿春來鬨,還有蘇亭抱著哇哇啼哭的小海棠滿園子亂轉。很少時候連枝也會來,多是閔雪飛為了不叫他總悶在宮裡與人鬥來鬥去,來信叫他到金幽汀轉一轉。

連少監不愛動彈,沒差事時寧願坐在屋裡發呆也不肯出去走走,他又生性敏感愛多想,司宮台上人人鑽營,又不是什麼修身養性的好地方。不過閔二公子總有辦法讓連枝挪窩,譬如讓連枝在下封去信上叫餘錦年按個手印,或者讓蘇亭他們給簽個落款兒。

連枝又極聽閔雪飛的話,直被逼得不能不動彈。不過好在金幽汀諸人一個塞一個自來熟,這麼一來二去的,連枝倒也與他們熟絡了起來,有時還能留下吃頓便飯。餘錦年記得要照顧好連枝,記得照顧好金幽汀的家人們,可獨獨不記得要照顧好自己,季鴻走了才半個多月,他下巴就又尖了下去,還日日跑到城門牌坊樓底下,去打聽南邊洪澇情況如何。

聽見水退了,災民們發上了賑災糧餉,治水官的豐功偉績傳到京都,他自己能高興半晌,飯都願意多吃兩口了;轉天聽見又死人了,有災民暴-亂,就著急得團團轉,生怕災情又變得嚴重,拖得季鴻回不來,更怕季鴻受傷。

石星被安排留守府上保護小公子,今日便挎著小籃子,與餘錦年一同走在街道上,要去醫堂看看新進的藥材,他望著這少年孑孓一身的背影,全然沒了先前那股鮮活勁兒,心裡也歎了一口氣:這兩人自相遇以來,何曾需要分離這麼久?不過轉念一想,他又何必操心彆人,自己還不是與自家的小餅人天各一方,隻能靠鴻雁傳書,一達情誼。

如今南方水亂,哀鴻遍野,即便京中派下再多的賑災官一時半刻也難平息四起的民怨,夏京更是湧進了不少災民。這些災民多是逃難而來,身上寡有銀錢,大多聚集在廟宇道觀裡,每日吃些大師父們施贈的粥水,卻也有不少家破人亡的流民徘徊在街巷中,終日與乞丐為伍。

有些本地富商開始開倉放糧,做善事積累福報,城南那邊便以那富貴齋的薛老板為首,救濟了不少難民;餘錦年眼見難民越來越多,更有數不清的病患傷者在街上哀呼痛嚎,他即便是心中再掛念季鴻安危,時下也得做些實事了,便叫上了金幽汀的小廝侍衛們,開張了東街後頭的醫館,收納一些危急重的病患,而蘇亭則負責處理一些顯見的外傷。

此外每日傍晚,也在三餘樓施舍粥棚,用最簡單的食材做最果腹的粥食,雖不能讓每個人都吃飽喝足,但至少不會空著肚子入睡。

餘錦年現下銀錢充足,開起醫館為的是救濟,是故來往病患若有閒錢便給,要是實在一窮二白也沒什麼,有心的留下幫幫忙,若真是個渾水摸魚的白眼狼,他們也攔不住,權當是給遙在南方治水治災的季大人祈福了。

他們一行人每日要忙到月上中天才能休息下來,晚上倒在床上一頭睡去,第二日又是腳不沾地的一天,過了有好些日子,餘錦年掐著指頭數,才發現竟然已經足足十天沒有收到季鴻的來信了。他越想越是不安,當晚到家,便裁紙寫了一句“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盼君早歸”的紙條,命人去傳。

當夜月明星稀,天際一片青黑,蓮池內的紅荷也都曬得脫了水,皺皺巴巴地萎縮著,池水在這般烈日蒸騰下,也不複清新,生出些泥腥味。

餘錦年在醫館看過病人,回來後匆匆扒了幾口飯便在花廳裡小憩,沒想到實在是太累了,竟一時睡了過去,許是天氣熱凍不著人,清歡也就沒過來打擾他,隻在他身上披了條薄薄的雪衫,是季鴻的衫。他抱起衣服來蓋在臉上,用力地呼吸幾口,仿佛是從中攫取了新的力量,長長地舒展了一個懶腰。

夜深,餘錦年轉過身,擁著情郎的衣服繼續睡——

金幽汀的門卻突然被人用力砸響,門房於癡夢中驚醒,慌忙披衣起來,挑燈去看,隻見門外是兩個災民打扮的老夫妻,互相攙扶著,麵色焦灼,約莫是一路小跑來的,都喘得厲害。見厚重園門打開了一條縫,那老婦人顫顫巍巍地走上前去,焦急道:“餘神醫、餘神醫!我兒子他……”

……

餘錦年挑著燈籠飛奔到醫館,進了門直奔西閣,隻見一個青年倒在地上,兩側麵頰深深凹陷,小腿抽搐,口中噴出清白色穢物,一旁馬桶中更是盛滿了清水似的泄物,他眼下口鼻大張,皮膚蒼白濕冷,不停地往肺中吸氣,卻隻肯吐出短短的一小口濁氣。

隨後而來的老夫妻也衝進來,嚇得差點昏厥過去。他們方才去找小神醫時,他們的兒子還好好的,這一去一回不過半個時辰功夫,兒子竟要不行了!兩位老人哭得淒愴,一人嚷著一句,直說他們兒子隻是水土不服,上吐下瀉,怎麼的就這樣嚴重。

正說著,又一人從後院走出來,也扶著腰走進西廁,那人便扶牆走邊罵罵咧咧,聽口音應與這對老夫婦是一個地界的人。

“你們哪裡來的?”餘錦年立刻問,“還有沒有其他人也得了此病?與你們同行而來的都是那些人?”他一個轉身,當即叫來醫館裡幫忙的小廝們,讓他們將館中所有上吐下瀉的病人都請到一處,“找出來,都找出來!一個也不要落!彆碰他們,挑出來我一個個過目。”

“我小孫子和他娘,也是拉空了腸子死的,還沒到了京城,就病死在路上了……”那老夫婦顫顫巍巍地哭道,“我們從滁南府來,那兒澇得厲害,糧食和田地全都淹了,什麼都不剩……”

“嗵——”的一聲。

餘錦年隻覺眼前一黑,手中燈籠砸在地上,雙眸發怔,口中自言自語地呢喃起來:“滁南、滁南府……”火苗迅速舔著了燈籠外殼,燒起一簇小小的烈焰,眼看要燎到旁邊的簾子,石星嚇得趕緊從院內抄起一桶清水,嘩啦一聲潑了進來。

呲啦,火苗熄滅。

“……小公子?”石星拎著空桶,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小公子!”

餘錦年七魂六魄豁然歸了位,後背隨即冒出層層冷汗。

滁南府。

季鴻現下正治理之處,可不正是滁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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