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錦年想朝他瀟灑一笑,奈何胃脘隱痛不止,最後咧成了個齜牙咧嘴:“哪有不好好吃飯,你又聽誰亂說……對了!”他霍然想起還沒辦完的事情來,便踹了薄被要下床去,“大殿下如何了,還有段明說,找到了幾個番國商人——”
這麼一動,原本退隱下去的疼痛又反複起來,他瞬間又捂著腹部躬作一團。
“府衙那邊我已安排好了,這幾日我哪也不去,隻盯著你。你也不要東忙西忙,醫館離了你也不會倒,那幾個番國人,就叫他們且在府衙裡多待幾日。”季鴻將他摁回榻上,自己則以身軀做門,堵住了他試圖下床的去路,隨即將手心搓至溫熱,探入衣襟,自他心口向臍中反複摩挲著,並又用指腹在他內關與足三裡處輕柔按壓,“羅老先生與禦醫都囑咐過了,你這胃疾若是此時不好好調養,日後落了病根,再想好全可就難了。”
“不就是個胃疼,哪有那麼嚴重。”餘錦年捂著胃部,小聲哼哼了一句,“你怎麼還會這種手法?”
季鴻微笑道:“既是家有神醫,我又如何不能偷學幾招呢?”
餘錦年有些得意:“你這叫偷師,交學費了沒有?”
沒等他嘚瑟完,季鴻就貼上去將剛清醒的某人吻得暈頭轉向:“這可夠了?”
餘錦年:“……”
“既然醒了,我便叫人把藥溫上。”季鴻不與他鬨了,但是說了不讓他下床,是決計不會讓他的腳指頭沾一星半點的土的,他朝窗外喚了一聲,段明隨後便推門進來,季鴻輕聲問餘錦年道,“你一天沒吃東西了,想吃點什麼?”
這麼一說,還真的覺得餓了,餘錦年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蔥油麵。”
季鴻點點頭,回頭吩咐道:“熬些粟米粥。”
“……”餘錦年弱弱地爭辯道,“不是粟米粥,是蔥油麵。”
季鴻又吩咐:“加幾顆紅棗,煮得軟爛一些,端來時將棗皮剝了,棗核也剔去。”說罷又回過頭來柔聲款款地問,“還想吃點什麼?”
餘錦年覺得要被他氣胃疼了,嘴裡咕噥著抱怨道:“你問我想吃什麼,卻又不給我吃,那還問我做什麼。”
看他還能耍小性子抱怨幾句,至少說明精神頭還不錯,季鴻這顆懸而未落、飄飄浮浮的心也算是能靠岸了,他不由揚唇笑了下,靠近了在少年皺起的眉頭上輕輕落了一個吻:“喜歡聽你說話。你不知,你這一夜昏睡,讓我好生擔憂。”
“……”這麼簡單的一個親昵動作,就又把餘錦年收拾服帖了,雖然嘴裡還嘟噥著什麼,人卻老老實實靠在枕上,等著季鴻喂他吃粥。
粟米粥好熬,但熬粥的功夫,季鴻簡單去梳洗更衣過,再回來時,身上帶著新曬的陽光味道和新出鍋的粟米香。餘錦年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在季鴻身上膩歪了一會兒,才張開嘴去迎他的勺子,粥水不稠不稀,入口正是溫和滑膩,已經碾爛了的棗肉化在粥米當中,隻在舌頭與上顎之間微微一碾,就會順著喉嚨流下去。
空了一-夜的胃因為驟然容納了粥湯而疼起來,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擰攪,餘錦年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吃些東西,維持體力,可是疼痛讓他本能抗拒任何東西入口。季鴻耐心哄道:“再吃兩口便不吃了,不然身體撐不住的。待身體好些了,我叫廚房做些彆的給你,餛飩可好?”
餘錦年皺著眉點點頭,忍痛乖乖吃下了小半碗粥水。肚子裡墊了點粥,稍歇了一會,又喝了一碗藥。
“再睡會罷,難得有機會能歇著。”季鴻放下空藥碗,“我陪著你。”
季鴻褪-去靴子側靠在床的外沿,餘錦年則枕在他的腰側,手臂輕輕地環過去,小聲道:“我睡著的時候,好像聽見有人在唱歌。不知道這會兒睡了還能不能再聽見……”
“嗯。”季鴻攏著他的肩頭,看他闔上了眼,遂又輕輕地哼唱起來,明明唱的是異族曲調,餘錦年閉著眼睛,卻仿佛看到微風吹拂,山花爛漫,聽到泠泠溪水,鶯鳥啼鳴……漸漸地一切又都恢複平靜。季鴻低頭看了看他,以為他睡著了,便也閉上了眼。
餘錦年卻微微睜開眼睛,不死心道:“阿鴻,明日我想吃蓮藕排骨湯。”
季鴻眼也沒睜,矢口否認:“沒有。”
餘錦年抬起頭,要以死明誌:“有,我聽見了,段明說爐上燉了!不給我喝湯,我就不喝藥,讓我疼死算了。”
“……”季鴻無語地低頭看著他,“你這小東西,方才吃幾口粟米粥都要難受得掉淚,這會兒倒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記掛著那排骨湯了?羅先生說了,你這幾日隻能進些軟爛的粥湯,不然胃中會受不了。”
餘錦年扁著嘴:“讓我連吃好幾天的粥,那我不如出家做和尚。”
季鴻無動於衷道:“好呀,你去罷,大慈悲寺正缺念經的小師父。隻是做了和尚,便要暮鼓晨鐘,清靜六根,再也沒有酒喝了。”說罷還要補充一句,“我也不會再抱你了。”
“……”餘錦年下意識把手臂收緊,使勁往他懷裡蹭了蹭。
於是餘錦年苦著臉連喝了好幾頓的粟米粥,而且由於他胃不好,需要少食多餐,以至於每天都能在碗裡見到好幾回的粟米羹——這一回可真是讓他徹徹底底地吃厭了粟米,怕是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粟米出現在飯桌上了。
為了能早日擺脫吃粥的慘境,他自己用白芨、海螵蛸、雞內金、延胡索等藥材配了劑痛愈散,每次服用一錢。
這白芨和雞內金是健脾護胃最好的藥材了,延胡索又有止痛之功,海螵蛸乃是為了製酸收斂,再配以禦醫司開的湯藥,倒也恢複得很快,最起碼不會疼得直不起腰來,隻是偶爾地有些隱痛罷了。
期間禦醫司來人探望,也儘數被季鴻給擋了回去,隻有尤青柏因當日背了餘錦年回來,得了季鴻半分青眼,能進院子來與餘錦年聊聊天,趁機跟他說一說醫樓中各病患的現狀。大殿下也是時好時壞,禦醫們日日夜夜都揪著心,尤其是餘錦年抱病以後,三餘樓沒了主心骨,陳禦醫雖然官職最大,但卻是個不擅長管理的實技派,隻會和稀泥,誰也管不住,眼見著鬢角的發絲都愁白了幾根。
但這些都不重要,如今當務之急是配置口服補液鹽,及早抑製疫病的發展。
餘錦年沒等胃疾好完全,便某日趁著季鴻外出辦事的空檔,硬逼壓著段明帶他去見那幾個番國商人。待季鴻得到消息追過去,他們幾個早已大搖大擺地進了府衙的大門,而府衙的那些衙役們的都知這位少年與季大人關係匪淺,哪有敢攔他的,隻是象征性地勸阻了兩句,就將他放了進去。
一進了府衙大牢,便覺陰濕非常,昏暗無比,隨即就聽到深處傳出嘰哩哇啦一陣番國話。幾個棕褐色卷發的番商蓬頭垢麵,見他們舉著燭火走來,紛紛跳起腳來,對著他們連吼帶比劃,可見是在這條件簡陋的牢房裡吃了不少的苦。
段明無奈道:“就是他們幾個了,也不知說的是什麼。我們這些日子雖也在四處搜尋通譯,但尚未尋及……”
餘錦年歪了歪腦袋,在心裡斟酌了一番,轉述道:“他們是說……你們大夏人太不講道理了,他們拿了通行文牒好端端地做生意,你們怎麼能隨隨便便抓人。”
接著其中一個番商氣勢洶洶地說了句什麼,餘錦年笑道:“這句有傷風化,便不翻譯了,他問候了一下你們的先輩祖宗。好了,你快將他們放出來罷,我們是求人家辦事的,你把他們關大牢裡算怎麼回事。”
“……”段明睜大了眼,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小、小公子,你竟能聽懂?”
“嗯,勉強罷。”餘錦年搖搖頭,皺眉說道,“雖然和我知道的有些區彆,但連猜帶蒙……也算是大致能明白是什麼意思,基本交流的話應該不成問題。”
才一腳走下牢獄石階的季鴻聽聞此言也當場怔住。
這少年,究竟還有多少本事是他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