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綠豆涼糕(1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0419 字 8個月前

第一五五章——綠豆涼糕

“嗒、嗒……”

是水珠滴落在地的聲音, 清脆如珠玉般迸碎開來,豆影星燭之下隻影搖曳, 一少年歪歪斜斜地躺在羅漢榻上,腰間半垂著一條薄薄的小毯,光裸的足踝白瑩瑩地支在榻尾的木欄上,晃來晃去。

他手裡拽著隻白玉酒壺, 屋內的滴答聲正是從傾倒的酒壺中發出的,價值千金的醇洌酒液就這樣一點點地飄散在空氣中了。牆上忽地一明又一暗,不多時,便有另一道腳步聲沉沉地走了下來, 行至一半, 聽到榻上之人醉醺醺地念道:“五日謂之候, 三候謂之氣,六氣謂之時, 四時謂之歲……五運相襲,而皆治之, 終期之日, 周而複始;時立氣布,如環無端,候亦同法……”

來人腳下一頓, 恍惚地朝前看去,淡青色的衣角垂落在榻沿, 露出一隻腕上微閃銀光的手。

他踱步過去, 從少年手中取下了已漏空的酒壺, 喚了聲“阿九”。

“阿九”聞言抬起眼睛看了看,見是他,又看了看桌上的燭頭,算了算,才不過四更天,便忍不住笑出聲:“氣客於肺夢金鐵,陰陽俱盛夢相殺。大人今次是夢見了什麼,不如讓阿九來解一解。”

燕昶四下掃了一眼,床上儘是堆散的醫書,還有些針譜脈籍,許多被酒浸濕了,墨跡暈成模糊的一片。而床上之人口吐醫文,張嘴便來,昏昏沉沉之間,他攬醉自笑的模樣已與那人有了七八分相似。但還是差一些,至少那人是很愛惜書冊的,也不會有這般自暴自棄之相。

那人便是被自己囚著,也總有讓人意想不到之舉,活潑得不可思議。

……到底還是差了一點。

燕昶將榻上書籍收起,躬身坐在他身邊,問道:“這麼晚了,為何不睡。”

餘旭也說:“大人不也沒睡,難不成是思念我嗎?”

燕昶靜靜地看著他,沒說話,仿若默認,過了會才招了招手。餘旭想了想,還是翻身坐起,乘著昏暗靠了過去,也不同他說什麼,隻是蒸著滿身的酒氣玩弄著腕子上的銀鏈,魔怔似的兀自小聲背道:“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君王眾庶,儘欲全形……”

燕昶聽他嘀嘀咕咕背了不下四五十句,是一會兒笑兩聲,一會兒又皺著眉頭抱怨頭疼,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低聲說:“再是喜歡,酒也不能飲太多。書看過了便放回去,不然下次再看時便找不到了。”他隨手翻了幾本,“這些都看過了?還想要什麼?”

“是啊,我可真喜歡。”餘旭熏熏然快要睡去,聽到燕昶問他話,他木然地擺了擺手,“隨便吧,隨便。”

燕昶抬手撫在他的肩頭,啞室多寒,即便時值盛夏,此處也滲著絲絲涼意,他取來小毯蓋在少年身上,輕輕地拍了拍,體貼至極道:“睡罷。”

若非餘旭心裡明白,怕是也要被這人的溫柔細致所俘獲,以為自己當真成了人家朝思暮想的情-人。可實際上,他什麼也不是,能得今日的綾羅綢緞、美味佳肴和百依百順,不過是因為他把自己活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可這又如何,比起在外頭風餐露宿、提心吊膽,被人豢養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

他深知自己離了這人就隻是個小乞丐罷了,所以即便是做替身,也不願出去再過處處被人嫌棄追打的苦日子。隻是偶爾想起來了,記起自己是頂了餘錦年的殼子,心中還是有些怨恨和不甘。

周鳳走下來,燕昶低頭查看少年已經睡了,才容他稟報。

周鳳道:“綏遠將軍一行已奉命離京,返回了西北駐地;閔家那個已按計劃,將他在奉城牽絆住了;季家的老國公稱病不出,不問朝事,季家世子則被南方疫情所累,一時半會也回不來。今年北邊大旱,前些日子,北雁關外的異族異動頻頻,據線人報,主戰的折子已在禦案上堆了數十道,還有禮部數人主張以昭華公主和親,天子聞言大怒,禦筆都摔斷兩根。”

燕昶笑道:“我這七皇兄是極其的護短。昭華年不過十二三,是皇兄跟前最寵愛的公主,先前皇兄本是打算過兩年就將她許配給季叔鸞,可見愛護之意,奈何那姓季的不領情。如今禮部貿然奏請昭華去和親,豈不是觸了皇兄逆鱗,他如何能不發怒?”

周鳳不解,頓了片刻猶疑道,“主子,您真要請戰?”

燕昶手下撫弄著少年的袖口,仿若撫弄一隻溫順體貼的貓,他掃了周鳳一眼,若無其事地說:“我便是請了,皇兄就能準麼?他眼下最怕的就是這些。前幾日進宮時,皇兄言語間提到父皇忌辰將至,似是有讓我去守陵的意思。”

周鳳忙道:“敬陵遠在嵐城,可是進易出難,那兒駐紮的都是赤陽將軍的親兵。赤陽一脈乃是早先季家薔薇軍的屬支,如今也與酈國公府關係密切,您若是去了敬陵,可是被扔在了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到時便是想傳封書信,恐怕都難……”

“這些你都知,皇兄會不明白?這春獵已過數月之久,本王奏請回越地的折子卻遲遲沒有批複,眼下本王隻是在府中逍遙度日,尚且不能讓門外那些探子打消疑慮,如今又想讓我去守陵。”燕昶冷笑兩聲,微微搖頭,“皇兄怕是已將我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了。我若是竭力請戰,他或許能巴不得我趕快滾回越地。”

他抬頭看向周鳳:“叫你去辦的事,辦的如何?”

周鳳垂眼看了看燕昶膝頭熟睡的少年,謹慎道:“定北侯仍是那句話,當年如何,如今還是如何,他說自己不敢多求,隻要雁北四府,朔東五城,圖個安居樂業。至於南邊……自是一切妥當了。”

“安居樂業?”燕昶不由諷笑,“那老家夥乾的事,哪一樁算得上是安居樂業了。雁北四府,他胃口倒是不小,下次是不是想把地界直接劃到京畿來,與本王分一杯羹?”

周鳳拱著手,不敢作答,半晌又說:“十二爺,還有件事。”

“說。”

“馮大監傳話來說,因著京中鬨疫的事,宮裡想請天子移駕輔京避疫。”周鳳垂著頭說。

燕昶點點頭:“前朝就曾發生過疫病傳入宮中的事,險些傷了皇脈。宮中心有餘悸。想著是該有人提了。”

周鳳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幾封密信,遞給燕昶,低聲道:“越地傳信,康南來人投誠了。”儘管聲音壓得極低,卻也掩蓋不住他臉上的暗喜之情,他衣袖一振,伏跪拱手賀道,“恭喜十二爺,南方十三郡已全是我們的人了!以越地和南部十三郡為基業,加上定遠、昌武等南派將軍的勢力,統共精兵三十萬、輕騎十萬、水軍五萬,儘可為我們所用。屬下以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便是不成,也可與北邊劃江而治。”

燕昶看罷密信,心中也難免澎湃:“好!”

“不過滁南那邊,據說大殿下在轉好,怕是過不了幾日就該痊愈了。”周鳳輕輕瞄了燕昶幾眼,欲言又止道,“說是隨行醫官中去了位小神醫,用了世間罕見之法,妙手回春,眼見著大殿下都一腳踩進了黃泉,竟是叫他給拉回來了……若是此番讓他們回京來,不僅季家的勢越發地大了,那季鴻也不是個好對付的人——屬下該如何做,請十二爺做主。”

燕昶撫弄懷中少年的手不自主地頓了住,凝滯片刻,才又緩緩地摩挲起來,極輕地皺了皺眉頭:“是麼。”

周鳳本以為他會多問幾句的,誰想竟是再也沒多提這事,隻是低著頭,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懷裡那個贗品的手指。周鳳一直不喜這個自稱阿九的贗品,尤其是他變得越來越像那小神醫以後。後來多心查了查,竟然查出這少年當真與那小神醫有點不遠不近的親戚關係,還是因為之前手腳不乾淨,被季家趕出來的。

這事燕昶知道以後,也沒個表示,依舊是嬌養著,除了不給自由,什麼珍奇異寶都毫不吝嗇地送他。周鳳不是很明白自家主子到底在想什麼,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們十二爺跟撿破爛的似的,淨天兒地往府上撿些人家小神醫不要的東西。他不好說什麼,於是默默躬下-身,將散落在地上的書冊撿起來放好,正想退下,卻又被燕昶叫住了。

他突然問:“周鳳,你為何要跟著本王。可知此一去成王敗寇,生死難料。”

周鳳被問得莫名其妙:“殿下曾救過屬下一命,屬下自當誓死追隨。”

“誓死追隨……”燕昶將這幾個字擱在舌尖上碾了碾,垂在身前的右手展開又握緊,反反複複,但每每用力到一定程度,右肩便會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他眉心深深地皺起。

除卻那時餘錦年的治法讓他輕鬆了一些以外,往後燕昶的肩疾是越來越重了,尤其是陰雨天氣,更是疼得連碗筷都拿不起來,以至於近些日子他自覺好不了了,連藥也不肯再吃,隻在疼時用餘錦年教的辦法,用艾條熏一熏,能多少好受一些。

若不是見識過那小神醫的性子,知道強求不得,否則就算是綁也要將他綁來給主子治病,周鳳道:“就是尋遍四海,周鳳也一定為主子找到能治這肩疾的神醫。”

燕昶歎口氣,揮揮手,叫周鳳附耳過來吩咐了幾句什麼,便叫他下去準備:“過些日子回越地,輕裝簡行,隻帶上重要的東西。”

周鳳走後,他坐在啞室的榻上,手指逡巡在餘旭細軟的脖頸上,聽著燭花劈破爆裂的聲響,突然眸底一暗,對著麵前的一團空氣說道:“你又能隨本王多久呢……”

他指下忽地一重,餘旭冷汗驟出,知道自己裝睡被人發現了,匆忙一個骨碌翻下榻來,口中嗆咳幾聲,跪在燕昶腳邊瑟瑟發抖,語無倫次地學著周鳳道:“大人!大人饒了我吧!阿九也一直追隨大人,阿九也誓死追隨!”

燕昶似是聽到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垂眸在餘旭臉上掃了一圈,眼神又漸漸地拉長,仿若回憶起了過去,想到自己十幾歲的時候,沙場征戰,身邊追隨了無數號稱要與他“死生不棄”的將領們。當年相逢意氣,天地為衾壯誌為枕,可惜到頭來,燕飛林驚,隻能俯首稱臣。

而當年死守誓言以至於站錯了隊的,如今有多少已化成累累白骨,又有多少與他一樣,苟且在南方一隅之地,渾渾噩噩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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