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旭不知他在想什麼,生怕他是在想如何處理自己,忙情真意切地哀求道:“大人,您帶我走罷!大人去哪裡,阿九跟到哪裡,阿九一輩子伺候大人,給大人做牛馬。”
燕昶聞言笑了,手指在他下巴上捏了捏,俯身沉聲說道:“給本王做牛馬,死得快。”
“阿九不怕!阿九什麼都會,可以洗衣做飯鋪床,能伺候大人睡覺。”餘旭聽到了周鳳與燕昶的對話,知道了他們究竟是什麼人,聽到他們說要離京,說有多少兵,說要如何舉事。可他來不及感到驚悚,看樣子燕昶是絕對不會將他放了的,可若是自己被燕昶留在這啞室裡,要麼是被人遺忘而餓死,要麼是被官府的人搜出來而殺死——留在京城,左右都是一個死字,而且死得更快!那隻能求燕昶將他帶上,能苟活一日是一日。
更不說外麵聽說還鬨著疫病,出去了誰說得好會不會染病?
萬一燕昶成了呢?萬一成了,他說不定也能混上點什麼。
餘旭忽然後悔自己之前怎麼沒對燕昶再上心一點兒,若他早知道燕昶是這樣的身份,一開始就該將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還管他什麼替身不替身、什麼寵侍不寵侍的,至少該為自己搏得一點說話的權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戰戰兢兢地求他網開一麵。
他用臉頰蹭著燕昶的膝,楚楚可憐:“大人帶上我吧,阿九不想死在這裡。”
燕昶是想要餘錦年,哪怕是擁有一個與他有幾分相像的贗品聊做安慰。雖說之前與那小神醫相處得不太和諧,但他久違地感受到了輕鬆和愉悅,人就是如此,貪求自己沒有的東西,而且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可他也不會因為這個而耽誤籌劃多年的大計,更何況是為了一個假貨。燕昶袖中藏有一把匕首,此時抽-出來,便可以利落地將這個可能會給他帶來麻煩的贗品解決乾淨。
但或許是餘旭說了句“不想死”,讓燕昶思及自己,一念之差,他鬆開手起身而去。
啞室重歸寂靜,餘旭癱坐在地上,覺得周遭發寒,他惶惶恐恐地跪在地上,摸了摸脖子,後背的冷汗尚未消去,還能體會到方才頸脈上那一瞬間的束縛感,那仿佛要被人掐死似的感覺。
他坐在地上,手指碰到了床下的一冊醫書,恐懼漸漸化成憤懣,餘旭當即將那書拽出來,狠狠地撕成了碎片,扔得滿天都是——若不是餘錦年,他何苦淪落到這種境地!如今還要和一個亂臣賊子捆在一條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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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上次餘錦年病倒的事,陳陽醍醐灌頂一般敦促起手下的醫士們,他終於也明白過來,這醫館不是餘錦年一個就能扛起來的,疫病也不是餘錦年一個就能輕易解決,他們這些從醫多年的,總不能全靠著那麼一個還未及冠禮的少年在前頭頂著,那才是丟了禦醫司的臉。
餘錦年說的不錯,不會可以學,不懂可以問,隻要能治得好病,便是法子奇怪了一些又有什麼關係。
世人隻道這場大疫裡,三餘樓活人無數,卻不知,從樓中抬出去的病亡者也是不計其數的。
大疫之下本就如此,就算是餘錦年,也做不到令人起死回生。雖然他自小便隨養父學習醫術,見過了各色生離死彆,有哀呼痛嚎者,也有欲哭無淚者,但很少有像現在這般的,死得多了,人都麻木起來。
滁南陸陸續續開了幾家新的醫館,都由餘錦年親自教出來的禦醫們操持著,城中的簡陋醫棚越來越少,病人們都挪到醫館當中了,就連道門與僧門也都派了人過來,跟著餘錦年學治疫的法子。懂的人多了,他漸漸地也能從無邊忙碌中脫身出來,病輕者直接交給尤青柏他們幾個就可以了,他隻需看些重症病患,這下子,人瞬間就輕鬆不少。
燕思寧身底子好,又有了石鹽,治得及時,很快也轉圜回來。這兩天能吃下些東西了,人也精神了不少,約莫再調養幾天,便可以下地。他一個人的生死,牽扯著滁南這麼多官員的性命,如今見他大好,陳禦醫也長長地鬆了口氣,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餘錦年破天荒地有了空閒出去走走,竟發現街上不再是死氣沉沉了,比之前熱鬨了許多。按這些日子段明他們的統計,城中新發病的人數正逐日減少,樓中的空房也日益增多,照這個趨勢下去,用不了多久,滁南府的封城令就可以解除了。
街頭巷尾多了許多攤販出來做生意,瞧見他,紛紛簇擁上來,嚇得隨身保護他的段明一個箭步衝了上來,結果百姓們這個送個果子,那個送包點心,瓜子花生糖果之類的小物更是不勝其數,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道的都是感謝的話。
“若不是小神醫,我們可就死在這兒了!”
“可不是,封城的時候我閨女染了大疫,若不是有小神醫,我們一家子連治病的錢都沒有,早就吊脖子死了!”
“小神醫你看,這菓子都是我自家做的,你放心呐,都是用的乾淨的水,絕對不會吃出病來!”
“哎哎,讓讓,讓讓!我家的涼糕也拿點!”
餘錦年怔在原地,被人源源不斷地往懷裡塞著東西,環顧四周,竟都是些熟麵孔。有之前生了病在樓裡看過診的喬大爺,也有為了報償診費在樓中幫過忙的李嬸兒,還有染上了大疫最終卻得幸痊愈了的王大哥,但更多的則是餘錦年看著眼熟,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叫什麼的。
滁南城又恢複了生氣,熱熱鬨鬨的,真好。
回到小院,季鴻正在房中閱信,見他揉著眼睛進來,忙放下手中書信迎了上去,問他怎麼了。段明大包小包地抱著一堆東西進來,傻笑道:“沒事,小公子這是感動的,方才沿街走了一圈,都是感謝小公子的。世子您瞧,這些都是他們送的,若不是實在是拿不下了,還有更多呢!”
季鴻放下心來,與餘錦年擦了擦臉,笑話他道:“我們家小神醫這般多愁善感呢?”
餘錦年默默瞧了他一眼,仍是坐下來,細細地看他們都送了些什麼小玩意。倒也不是他多愁善感,以前不是沒治好過人,但是治好就治好了,記得的多道兩句謝謝,不記得的交了錢就再也沒見過,還從來沒被人這樣夾道歡迎,簡直熱情得讓他招架不住。
季鴻過去握住他的手,放在掌心捏了捏,認真道:“錦年,多謝你。若不是你,滁南恐怕難逃此劫。”
餘錦年正吃著李嬸送的綠豆涼糕,滑滑甜甜摻了蜂蜜的,一口下肚清爽解暑,因著沒被冷鎮過,不怎麼傷胃,季鴻也就沒阻止他。餘錦年腮幫一鼓一鼓的,聞言微微揚起下巴:“那你要如何感謝我呀?”
季鴻反而微微笑著問:“那要看我們的小神醫想要什麼樣的感謝?”
餘錦年吃罷一抹嘴,笑嘻嘻起身:“我呀,想要……”
“年哥兒!小公子!人呢都?”忽地門外一陣風似的闖進來個人,也不管裡頭有沒有人,掀開門簾就走了進來,“聽說小公子病了?什麼病?嚴不嚴重?怎麼回事啊!在京中的時候還沒事,怎麼就——”
段明才從廚房過來,一個飛奔沒能將他抓住,就讓他徑直闖了進去。
“唰——!!”
榻前的幔帳被人用力扯下來,將二人重疊的身影牢牢遮蔽住,卻遮不住已經從床沿滑落下去的衣帶,簌簌的一聲,在靜得出奇的房間中顯得格外突出。
“……”隨著那衣帶落地的聲響,來人登時一愣,被定住了似的,半晌才清了清嗓,還想當沒看見似的,扭頭就朝外走。
“哇!大石頭!”石星還沒邁出門檻,就被一聲歡呼叫得頭脹,隨即薑小少爺就扔了手裡的菜,兩眼放光,一個箭步衝了進來,兩腿一蹦,興高采烈地往他身上掛住了,開開心心問,“誰叫你來的,是季公子嗎,還是年哥兒?還是……特意來看我的?哇你知不知道,我可厲害了,我現在認得好多藥材!”
石星一手托著他的屁股,一手去捂他的眼睛,小聲為難道:“好了好了,我們出去說……”
“為什麼?你來了不用跟你主子說一聲嗎?”薑秉仁很是奇怪,石星越是捂他的眼,他就越是好奇心旺盛,非得扒了石星的手去瞧一瞧,這一瞧不要緊,正看見一隻圓潤光裸的足悄悄地往幔帳裡頭縮,“咳咳,好罷……我們趕快出去罷……”
兩人靜悄悄地將門帶上,結果一出去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段明則在一旁捂著腦袋搖頭歎氣。
幔帳中,季鴻垂眸看了看趴在自己身上,正雙手扒著自己衣裳,卻大氣不敢出一個的少年,嘴角也不禁勾了起來,眉梢微微一挑:“好了,他們出去了。你繼續?”
餘錦年:“……”
不僅是滁南府,連這一方小院也熱鬨起來了,再度充滿了歡聲笑語。
……隻是這下好了,滿院子的人都知道他們白日宣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