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連枝專場·上(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3797 字 8個月前

連枝隨手丟了一張牌,也不生氣:“下頭人出息了,咱該高興才是……哎,彆光顧著說話,下個該誰摸牌了?”

“……”

眾人又熱熱鬨鬨耍了半宿牌子戲,一過子時,聽著外頭放了煙火炮仗,又吆喝著端起酒來再敬,滿嘴不過是顛來倒去的吉祥話,都互相敬過賀過了,這才從司宮台上離開,各回各司。

出了司宮台,諸人鬆上一氣,各自散去,儀禮司的湊到禦-用司吳祥身邊,壓著聲音道:“吳總管,你聽沒聽見風聲?”

吳祥警惕一瞬:“什麼風聲。”

儀禮司的左右看了看:“近半年,昭華宮那個都不往司宮台上來了,頂著是少監的名頭,整日裡隻是伺候那兩位。”他捏捏大拇指,朝天上看了一眼,暗示一番,“有人說啊,是上頭那位不行了,忙著給那位殿下清道兒呢!咱們上頭那位,以前是吃過馮簡的虧的,姓連的是馮簡的乾兒子,他能不起疑心?那位少監就是明白內情,這才趕緊地同司宮台劃清界限。”

吳祥把他往牆角一拽:“你打哪兒聽的,這話你也說得?!”

“有什麼說不得!”儀禮司的笑了聲,“這宮裡風大呀,彆瞧著現在東風旺,指不好這哪天的,西風就壓倒了東風,你我都不過是天上的風箏,萬一跟錯了風,撞在樹杈上,豈不就成了冤死鬼?咱們是一個地方來的,正是老鄉遇老鄉,少不得要互相扶持,你說是不是。”

他頭前才送了那盆寶石盆景,要真有這麼個事,萬一牽連上自己……吳祥想到這,被驚出了一身冷汗。八年前倒台的大太監馮簡是如何在武德門外挨剮,他那一群“嫡係子孫”又是如何被殺被罰散了個乾淨,這些他現在都曆曆在目,不說午夜夢驚,卻也是心有餘悸。

他當年沒攀上馮簡那派,正慶幸著,如今勉勉強強才算靠住了連枝。

怎麼這才過了八年有餘,連枝也要倒了?!

司宮台安榮居,太監吳集給簷下的燈換了燭芯,端了水盆進來,又從懷裡抽-出絹絲手巾,輕輕擦拭那盆寶石梅花。連枝褪了身上的紅紫製衣,換了件輕軟貼身的素淨衣裳,坐在案前處理內務。吳集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又看看連枝,低聲問道:“大監,奴才瞧了瞧,有一半都不是宮裡造的,那……也還是在黑市上洗乾淨了捐到廣濟醫局去?也還是不叫餘提舉知道?”

“嗯。”連枝頭也沒抬,掀了一頁,“彆留下把柄。”他想了想,又記起一件,“那套紫檀木桌椅,也彆進宮了,到時候找人收了折成銀錢,想辦法給耿家送回去。”

這盆碧璽玉梅華貴萬千,是真的好看,可是東西再好看也沒用,在手裡都捂不熱乎。吳集不是心疼這盆景,而是心疼連枝:“您說您……圖什麼呀?”

連枝道:“他那裡難。一個三餘樓支撐不了廣濟醫局那麼大的開銷,他自己那點俸祿又都貼補回提舉司了,便是季世子再有家財萬貫,也不能隻叫他一個人出力。餘小神醫想辦的是福澤千秋的事,我們自然是能幫就幫。更何況,這些東西在我這裡不過是騰灰,又沒處使。”

吳集急了一下:“您知道奴才說的不是這個!”

連枝抬頭看了他一眼。

吳集道:“這些東西,您不想要就彆收,這能洗的給您洗了,不能洗的擺在屋子裡可怎麼辦啊?還有那些子賬本、樣冊,小的說燒了您又不讓。您說您沒收賄,誰能信?這要是搜出來都是禍害呀!您想想馮簡……他、他就是死在這上頭!”他憂心忡忡地,“三千刀,您不怕麼?”

連枝靜了片刻,半晌才放下筆,歎了口氣:“吳集,你是不是聽見什麼了?”

吳集嘀咕:“沒有……”

“狗有狗洞,貓有貓道,太監也有太監的手段。”連枝道,“不是我不想收,便能不收的。這些盤根錯節的關係,不經營全都隻能廢棄,那便辦不成想辦的事,幫不了想幫的人。隻要這潭水不清,我也就清不了,不與他們一根繩上拴著,他們決計不會儘心儘力幫你辦事。隻是有些人有些事,若是不幫、不辦……我會懊悔終生。”

他仔細看了看吳集,極年輕的一個,若真到了那麼一天,確是可惜了。連枝認真道:“你瞧著哪宮好,我想法子把你調進去,若是你有意,叫福生把你也帶去昭華宮。”

“奴才哪裡都不去!”吳集自知說不過他,隻好閉上嘴,靜靜地擦他的盆景,過會又補充一句,“死也不去。”

連枝無奈地搖搖頭。

吳集半晌又突然想起來:“那個新來的安順還在外頭跪著聽差,以後叫他進來伺候您?”

“伺候我作甚麼,”連枝蹙眉,“看著給他安排個差事便是。”

吳集困惑:“奴才瞧著,以為您是看他順眼……”

連枝道:“他在我這犯了錯,隻怕回去也活不了幾天了,人又呆愣,被人整死了都不知冤主是誰。都是父生母養的,我若不把他要過來,瞧他被席子一裹扔出去不成?”

吳集抱起寶石盆景要出去,嘟囔一句:“奴才覺得您該喝點消食茶了。”

連枝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待回過味來,又氣又笑地扔了支筆過去:“膽子大了,敢說我吃飽了撐的?”

吳集一溜煙兒地跑了。

連枝回到榻邊,從床內的暗格內拿出一隻小木盒,裡頭整整齊齊地疊著一遝信,落款都是一樣的。他盤腿坐在床上,一封一封地拆出來看,臉上的疲憊隨之眼中逐行的字句而漸漸消散。看過一遍,他嘴角已微微揚起而不自知,隨後又從胸口掏出一封新的來,信封上雋秀小字落著“雲生親啟”,每個都似蜜糖般落進心口,單這幾個字,他就摸著箋紙反反複複地讀了好幾遍。

閔雪飛才去了趟晉州公辦,聽說近幾日才趕得回來過年,好些日子沒見了,連枝心裡憑空憂他會不會太累,又是不是瘦了。他下了床,展開梅花小箋想給他回一封信,可是提筆良久,也不知該從何下筆,話太多,一時之間竟堵在心口,爭先恐後地害他忘了該如何言語。

放下筆,又躺回床上,連枝將薄薄的信箋貼在唇邊,好似這樣就算吻到了宮外的那個人。這宮牆裡再冷,隻要日日看得到閔雪飛的信,連枝心裡就總是暖的,天塌下來他都不怕了。

他打開信,又看了一眼。

雪飛說,不日即可相見,靜候佳音。

連枝心裡又是一陣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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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燈會,禦花園裡布置了一番,也都掛上了各色的樣子燈,一早兒戲閣裡就開了戲,宮女內侍們裝點了戲台,擺上貢品碟子——這是準備要從早唱到晚,年年都這樣,十好幾出戲目,滿宮同樂,往日裡難能玩耍的皇子公主們,今兒個也都能一口氣聽曲兒聽到飽。

坐在下側次位的年輕皇子俊秀儒雅,正是燕思寧,旁邊兒便是太子,華貴是華貴,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胎裡沒有吃足,長得比彆人都慢,八歲,小小的一個,團在高高的桌案後頭好像就要看不見了。

燕思寧對這個太子沒什麼意見,縱然因為有這個小東西的存在,使他這輩子也難以觸及龍椅,但他對此也沒什麼太大的執念,宮裡的血雨腥風他自小便在看,父子離間,手足相殘,看多了,竟也覺得荒唐——為了把椅子而已。當初,就是這把椅子,使得那位英勇一世的越王,至今還在暗無天日的深牢中求死不能。

他不想重蹈越王覆轍。

藻井上那條銜珠的龍,每次仰頭看時,他都覺得壓得人透不過氣。坐在那底下,就像是頂著把尖刀,時時刻刻都會刺下來,令人夙夜難寐。

燕思寧拿了身邊一隻軟團,墊在小太子屁股底下,小小的孩子才剛開蒙,正是頭疼太傅話太多的時候,還不太懂什麼,更不知自己肩上已隱隱負起了百姓蒼生,他隻是因為坐得高了能夠到菜便高興起來,轉頭吧嗒吧嗒地朝燕思寧眨眼睛,露出缺了一顆門牙的嘴笑開了,奶聲奶氣地說:“謝謝大皇兄。”

燕思寧笑笑,把他案上的碟子都拽得近一些。

小太子自己乖乖坐了半晌,可是曲兒他又不愛聽,燈也就是那些,去年就看過了,很是無聊,他老實坐了沒一會兒,便忽地跳下座來,端著他最喜歡的一碟-乳-果子,邁著腿噠噠地往燕思寧的座上跑。上頭皇後嚇了一跳,底下福生也趕緊去追,小太子誰都不聽,一口氣跑到燕思寧跟前了,仰頭看看他,不由分說地往他座上擠。

福生趕緊抱他:“太子哎!這是大皇子的座兒,咱快回去。”

燕思寧一把摟住他:“沒事,讓殿下坐這兒就是,不妨事。”

小太子偷偷做個鬼臉,心安理得地團在燕思寧身前,吃他碟子裡的乳果。

戲台上綿綿地唱,似乎是江南來的戲,特有的水嗓綢緞似的嫵媚清透,據說是樂伶坊排了一年練出來的,就為著今天。樂伶舞起綢帶,既歌且跳,和北方烈烈帶著風沙的曲兒截然不同,有種溪流似的溫柔平順。他邊聽,腳尖隨著節奏輕點,便這時,側邊上進來個人,那戲台子上的溫順仿佛一下子都過到了他身上去。

福生看見他,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沒說話,隻是退後兩步看他一眼。

連枝走過來,燕思寧聽見他咳嗽兩聲,不由問了句:“怎麼,病了?”

“多謝殿下關懷,”連枝垂首,“略感風寒罷了。”

他懷裡的小太子也甩甩小腳,仰頭看連枝,似個大人似的學道:“連監要注意身體呀!”

連枝躬下-身子笑:“奴才也多謝太子殿下關懷。”

一曲終,皇後娘娘領頭喝彩賜賞,周圍吵鬨,燕思寧抱著小太子,忽然低聲道:“耿大人前日回家去了。獄司沒怎麼為難他,人也沒什麼大礙,隻是消瘦了幾分……我竟不知耿昭忠何時被移去了獄司。”

一句看似自言自語的話,也不知是跟誰說的,福生下意識扭頭看了看旁邊的連枝。連枝低著頭,好一會兒新的曲兒開唱了,燕思寧以為自己等不來什麼回應,台上的小武行咿開第一嗓子,才恍惚聽後頭有人說話:“耿大人為國為民,是有福之人,有陛下-體恤,自然無虞。”

小太子好奇地繞到燕思寧肩頭往後看,見到連內監朝他一笑,他也咧著牙回應。

答非所問,燕思寧自嘲一下。

唱了兩個多時辰,小太子就撐不住了,窩在燕思寧懷裡昏昏欲睡,外頭是正午的天兒,卻依舊落雪,琉璃瓦上白茫茫一片,有幾隻打宮牆上頭越過的貓爪子印,梅花形狀地點出一排。福生小心翼翼地接過睡熟了的太子,告了皇後和陛下,便抱著他回昭華宮去了。走前,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連枝,話就在嘴邊上,可他說不出來。

燕思寧理了理衣襟,小家夥睡過的地方還熱熱的,小孩子就是陽氣旺,跟抱了個火爐似的。他看連枝總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不禁皺了下眉:“你想過以後的打算沒有。”

“嗯?以後?殿下指什麼?”連枝回頭,笑說,“以後豈不就是伺候老了。”

老了就是死了。太監沒有什麼以後,也不敢有什麼以後。

燕思寧有些惱他避重就輕,或者裝瘋賣傻,他其實心裡都知道,可就是不說,沒人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他忽然想起那個閔雪飛,如今也是官居高位,似乎背地裡和連枝走得很近,他見過他們兩個在宮門口-交換書信,也許還交換了點兒彆的什麼東西……那閔雪飛知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罷了。”燕思寧拍拍衣裳,要去更衣。

正待起身,忽地主位上幾聲猛咳,一聲碟盤碎落的聲音,季皇後驚起來,一下子拽住了幾欲傾倒的天子,那沉甸甸的身軀倒在皇後身上,一下子就將她壓垮了。

戲戛然停止,滿堂慌亂,皇後失了神,連枝快步衝上去,扶住天子另半邊臂膀,高聲呼喊:“——傳禦醫!快傳禦醫!”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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