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 傅抱青還傻愣著,就連車門都是白玉蘿替他拉開的。
李大嘿喲跑過來, 撞了撞傅抱青, “嚇壞沒, 瞧你那小樣, 有少夫人替你開車, 美壞了吧!”
傅抱青撅起嘴不說話, 怏怏地掃了眼滿地被製服的槍手, 麵帶怨氣,嫌棄他們乾活不精致, 才剛露麵就被人打倒,累得他一點表現的機會都沒有。
李大在旁邊邀功:“我做事,一向利落,少夫人剛吩咐下來, 我這邊就埋伏好了,決不讓任何雜碎……”
被按倒在地上的全是活口,胳膊或腿受了傷,幾乎全都奄奄一息,留了一口氣, 以做證據日後好做文章。忽地有一個沒看住, 藏了把小型槍,不要命似的, 站起來就往白玉蘿的方向開槍。
李大話還沒說完,撲出去就要攔, 傅抱青眼疾手快,比他先一步,衝到白玉蘿跟前,用身體為盾,試圖為她擋下子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緊張的氣氛中,每一秒都無限放大。
周圍一片嘈雜,傅抱青抬眼,望見白玉蘿乾淨漂亮的臉蛋上沒有任何慌張神情,她像是剛從午睡中醒來,倦倦懶懶的,整個世界對她而言,仿佛隻是一場稀鬆平常的夢,無趣又無聊。她抬起手,在他們尖叫之前,就已精準地朝那個奔過來的槍手開了槍。
她連槍手被打中後他手中槍的子彈飛出的彈道方向都算得毫無差錯,鎮定自若地偏了偏身子。
她算準了所有的事,唯一沒有算到的,就是少年會撲過來。
那枚原該打空的子彈有了降落地,猛地打進少年的身體。
她輕皺眉頭,對上少年的眼神,他那對黑亮的大眼睛,清澈如水,一眨不眨地望著她。他的雙臂搭在她身上,微微有些發抖,不是因為中槍,而是因為緊張。
傅抱青顫著抿嘴,這是他第一次將她抱在懷裡,她的身子香香軟軟,嗅一口,就足以讓他渾身血液沸騰咆哮。他的夢境終於能出現點新鮮畫麵了。人間歡喜的那段舞,他已經快要回味過無數遍,一閉上眼,就夢見自己在跳舞。
快要跳吐了。
還好,以後不用再跳舞,他能在自己的夢境裡上演新節目,一出英雄救美的唯美故事。
“抱青。”
“嗯?”
“你中槍了。”
“嗯。”
少年癡癡醉醉地望著,腦子不太清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最後還是李大的高分貝尖叫聲,將他喚醒。
“抱青,你他媽太勇敢了,中槍都不帶喊一聲的。”
少年低下頭,看見自己左邊手臂上鮮血汩汩而流,鑽心的痛覺瞬間席卷而來,他瞪大眼,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麵前的白玉蘿,然後……
暈了。
傅抱青暈血。尤其是他自己的血。
最後傅抱青是被李大扛回去的。白玉蘿找了醫生及時為他取子彈,等傅抱青醒來,他已經置身於章公館。
他期盼地睜開眼,卻隻看到李大。
傅抱青立馬閉上眼,再次重新睜開,還是李大。
李大笑著說:“你小子出息了。”
傅抱青沮喪地撇開目光,麻醉時間已過,他最是怕疼的一個人,在家裡磕著碰著都要嗷嗷大叫,此時被痛楚支配,當即委屈得連眼淚都要落下來。
李大嚇住,“你哭什麼呀?”
少年擤擤鼻子,嘴裡含糊不清:“……痛啊。”
門後走出個人,曼妙身姿,風情萬種,“抱青,醒啦?”
少年一慌,他以為她不在,她每天日理萬機,忙這忙那的,就算他為她中了槍,她也不會多做停留。
在傅抱青心中,白玉蘿是他見過最冷靜最殘酷的女孩子,可就是這份無情,勾得他無法自拔。無論彆人怎麼說她,他不管,他自己的理智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他偏生要說她是世上最可愛的女孩子。
她拿槍談判時可愛,她抽煙訓人時可愛,她冷笑算計時可愛,怎麼樣都可愛,尤其是現在,朝他緩步邁來的時,最可愛。
傅抱青趕緊埋下頭擦乾眼淚,再次抬起臉時,露出大白牙,笑得燦爛:“少夫人。”
白玉蘿點點頭,沒有立刻和他搭話,而是同李大說:“下午的事你去處理一下,不要走漏風聲。”
等李大走後,白玉蘿在床邊坐下,傅抱青本是躺在被窩裡,瞬間半坐起來。
他這時回過神,發現自己躺著的,好像是她的床。
傅抱青眼珠子瞪得溜圓。
白玉蘿伸手過去,手指輕輕從他包紮好的紗布上拂過,“很痛嗎?”
傅抱青搖頭:“不痛。”
她勾唇淺笑,點了點他的鼻子,“還說不痛,剛才在門邊就聽見你喊痛。”她的指腹滑到他的眼角下,摁住尚未得及乾掉的淚痕,“呀,都哭了。”
傅抱青羞恥得一張臉爆紅。
他感受到她的手指從他的眼皮上滑過,動作輕得像羽毛,少年睫毛微顫,呼吸停止,他甚至忍不住閉上眼,好讓自己能夠完全沉浸在她的溫柔鄉中。
他在國外時悄悄和好友看過露骨的畫報。她柔柔碰他一下,威力大過數千張萬張畫報。
她的手指最終停在他的額頭上,往裡推了推,“小呆瓜,你傻了?閉眼做什麼,等誰吻你嗎?”
傅抱青慌張道:“……沒……沒有。”
他快速偷瞧她一眼,見她並未疑心他的異樣,不由地鬆口氣,將被子蓋得更嚴實,仰起臉為自己剛才一點也不男子漢大丈夫的流淚行為解釋:“少夫人,我是太激動了,激動自己終於有用武之地,所以醒來後興奮得落淚了。”
白玉蘿笑了笑,壞心思地往他那邊靠得更近,手撐在被角邊,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你好像是挺激動的。”
傅抱青沒有受傷的另一隻手死死攥緊被角,被窩下雙腿微微曲起,耳朵透紅,聲音低下去,問了他最關心的問題:“少夫人,我這幾天都能住章公館嗎?”
白玉蘿點點頭,不再逗他,起身坐到床邊的梳妝台前,打開抽屜:“你為我受了傷,彆人照顧你我不放心,我得親自照顧你。”
傅抱青歡喜雀躍,笑得嘴都快咧開,儘量壓著自己的情緒,假意推脫:“哪能麻煩少夫人照顧我,我一個人就能照顧好自己,不用了啦。”
白玉蘿偏過腦袋看他,“既然你這麼說,那我明日就送你回去了。”
傅抱青一愣,隨即皺臉喊痛:“哎呦,我這手好像不太對勁,看來隻能先麻煩少夫人一段時間了。”
白玉蘿嗔笑著瞧他一眼,從抽屜裡拿出支票本,“抱青,這次謝謝你,我的性格你也知道,不想欠人恩情。”她將簽好名的支票遞到他跟前,半開玩笑的語氣:“抱青,你收下這個,就算是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傅抱青怔住,鄭重拒絕:“我不要。”
她蹙起細細的柳葉眉,“為什麼不要?你替我做事,拿報酬是應該的,過幾日,我再分個場子給你,全由你做主。”
傅抱青心裡悶悶的,直勾勾地望著她:“我與他們不同,我心甘情願,不是為錢也不是為前途。”
她搬了梳妝台的椅子到床邊坐下,體貼地遠離他捂緊的被子,“你不為錢不為前途,那你為了什麼?”
傅抱青不說話,眼睛凝視她。
許久,他說:“少夫人,我是為了一個人。”
他等著她一臉驚訝地問:“為誰?”
可她隻是淡淡笑了下,將支票和鋼筆擱在梳妝台上,“行,那祝你圓夢。”
他癡癡地看她,語氣堅定:“我一定會圓夢的。”
白玉蘿起身往外去,出去的時候將門帶上,他聽見她在屋外和傭人交待:“去傅爺的家裡,取他平日穿的衣物來,另外,他屋裡的棉手巾不用拿去洗,直接丟掉,每天備新的換上。”
傅抱青整個人都紅透,心裡滾燙,身體更燙,腦袋埋進枕頭裡蹭來蹭去。
片刻,他低眸往下一瞧,猶豫數秒,迅速拿起床邊疊好的棉手巾,罵自己:“傅抱青,你真是個沒出息的毛頭小子。”
在章公館住了幾天,傅抱青仿佛置身極樂天堂,他每天一睜開眼,就能看到白玉蘿,她早上端湯給他,問他有沒有好點,手還痛不痛了,又囑咐他要好好休息,閒時下床去外麵花園散散步。
夜晚他故意假裝睡不著,在客廳等她。家裡的傭人老媽子拿相思豆做手釧,摘了一籃的海紅豆,他湊熱鬨,跟著她們一起串手釧。
細細的珍珠線穿過去,連起一顆又一顆的海紅豆,年輕點的小傭人在旁邊碎碎念叨,是在念心上人的名字。不知哪裡傳出來的“秘方”,說是在夜晚串相思豆,串一顆,念一聲心愛人的名字,待來日那人戴上手串,就會感受到愛意,繼而愛上送手串的人。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念完心上人的名兒,還要再念上一首詩,下咒一般,神神叨叨,好像真的隻要這樣做,就一定能獲取心上人的愛慕。
傅抱青是念洋書長大的,信奉科學民主那一套,老媽子指了他,同那個沉浸情海的小傭人說:“傅爺懂的東西最多,你問問他,看你這樣做有沒有用?”
傅抱青一怔,舔了舔嘴角,手裡的動作沒有慢下來,串一顆,心裡念一聲“白玉蘿”,嘴上敷衍道:“沒用,這玩意能頂啥用啊。”
他一鼓作氣,串了七八根手串,小傭人抱怨,“你把我的紅豆都串完了。”
傅抱青嘻嘻一笑,將手串收好,背過身,喃喃念詩,做法似的,神情認真嚴肅。
等白玉蘿回來,他瞄著她提著的手袋,待她將手袋一放下,周圍沒人了,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將手串放進她的手袋裡。
他想過要直接給她,可是又擔心太過直白,她決計不會戴它。反正今晚大家都在做手串,他不留名,她或許會以為是哪個老媽子小傭人悄悄塞給她的,反正大家都愛她敬她,有好東西想要與她分享,也是情理之中。
他手上的傷已經好全,他沒有理由再在章公館賴著不走,今夜是他在章公館的最後一晚。
她剛剛已經和他打過招呼,淡淡的眼神,和看旁人沒有什麼區彆,她回屋歇息,不會再出來探他。
傅抱青憂傷地站在門邊朝她住的房間方向望了許久,最後回到房間,拿出紙筆,趴在她的梳妝台前,給好友寫信。
“慎之,你絕對猜不到,現在我在哪裡給你寫信。我在她的房間,她的梳妝台前,有我送的香水。”他寫著寫著停下來,拿起桌上的玫瑰香水往信紙上噴了噴。
“你聞聞,這是她的氣息。是不是很香?她本人比這還要香百倍。告訴你個好消息,我不再失眠了,我躺在她睡過的大床,每晚都好眠。慎之,我真嫉妒她的丈夫,你說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男人?他簡直壞透了蠢透了,娶了她卻又丟下她。慎之,你不要嫌我惡毒,我希望那個笨男人已經死得透透的,如果他沒死,我發誓,隻要他敢回來,我一定會斃了他。是的,我現在學會開槍了,她教我的,我真是個幸福的人。”
伏擊的事告一段落,傅抱青的傷好了之後,他立馬重新投身到繁忙的事務中。
傅抱青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稚嫩青澀什麼都不懂的小夥子了,為了離白玉蘿更近,他開始學她的手段,她想要的東西,他都會為她拿下來。
他們有槍,他有腦子,他畢生的聰明才智,全都被激發了出來,毫無保留地奉給她。
傅抱青很有理想抱負,他要做她身邊的一把手,誰都替代不了,他要讓彆人一提起白玉蘿,就想到他傅抱青。
他已經快要忘記自己過去的富家少爺身份,在她身邊的每分每刻,他將自己當做賣命者,指定買主,隻她一人。
白玉蘿前去碼頭接人的時候,傅抱青想跟著一起去,她不讓,讓他去忙彆的事。
他知道,今天章辜民回來了,她是要去找章辜民算賬的。
白玉蘿沒什麼耐心,不等傅抱青反應過來,她已經坐上車,“我這邊的事情一完,就讓李大去接你,晚上大家一塊吃個飯。”
對待自己的人,白玉蘿向來親近,時不時地就湊一桌,吃吃喝喝地鬨一晚。
傅抱青最喜歡這種熱鬨場合。從前沒有感受過的江湖豪情,如今全都體會了。
“今晚到我那去吧,我來準備。”
白玉蘿點點頭,不再看他,指揮司機往前。
碼頭。
章辜民一下船,遙遙望見章家的人,他心裡一咯噔,提著皮箱繼續往前。
本來應該是他的人來接,如今卻換了白玉蘿的人。用腳趾頭想都想的到,肯定是他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變故。
章辜民懶得逃跑,和白玉蘿打交道的這些日子,他早就摸清楚她的脾性。
這個小寡婦做事,滴水不漏,要麼不出手,一出手絕對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