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起什麼,同她說:“朕記得你父親在時,說起婚事,提的似乎是你。”
她沒應話。
他又問:“就是你,對不對?”
她假裝睡著。
他想了想,不再繼續往下問。
陳年舊事,何必再提。木已成舟,再提起,隻會徒增煩惱。
皇帝轉過身。
正好與她麵對麵。
她忽地睜開眼,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他望見她眼眸中生出的如花笑意。
她不再假睡,撐起半邊身子,大大方方地告訴他:“皇上,你長得真好看。”
皇帝下意識問:“哪裡好看?”
她伸出手,沒有碰他,隔著空氣,描他的眉眼:“鬢角好看,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哪裡都好看。”
他從未聽過如此青澀的恭維。
她又問:“皇上,臣妾好看嗎?”
皇帝嘴角不自覺上揚。
原來是要和他禮尚往來。他沒有如她的願,問:“你覺得你好看嗎?”
她沒了底氣,委屈地躺回去,嘴裡嘟嚷:“皇上這樣問,就是嫌臣妾不好看了。”
他沒有哄過人,開不了口,沉默不語,氣氛一瞬間安靜下來。
她沒有纏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空氣裡響起響起淺淺鼾聲,皇帝重新睜開眼。
他轉頭凝視她,望她含春的眉眼,紅唇的薄唇。
她已熟睡。
他深呼吸,嘗試著伸出手,手指尖碰到她柔弱無骨的身子,觸電一般趕緊收回。
如此反複試了幾次,最終握住她的時候,手在顫抖。
是恐慌。
無邊無儘的恐慌。
兒時的經曆一瞬間湧上來,他嚇得趕緊鬆開手。
黑暗中,皇帝緩緩平息,他舒展緊皺的眉頭,長長籲一口氣。
最終沒舍得讓她著涼,將自己的被子分她一半,小心翼翼地為她撚好被角。
薄薄的絲被裡,她香軟的身子溫熱蔓延,他低頭嗅了嗅,空氣都是甜的。
皇帝漸漸也睡著。
一夜無夢。
第二日晨起,雲寐醒得早。
皇帝一睜眼,入目便是她清泉般的眼神,她對他笑:“皇上,您醒了呀。”
外麵天還沒亮,魚肚白都未曾泛起。
皇帝從床上坐起來。他習慣在這個時候發醒,他雖無能,但從未誤過早朝。
他掀了被子,想從她那邊跨過去。她甚是善解人意,先他一步從被窩裡爬出去,光腳落地,身上鬆鬆垮垮的薄紗罩衣拉下大半,肌膚露在外頭,極為誘人,她渾然不覺,一味地對他笑:“皇上,昨夜,臣妾的侍寢您可還滿意?”
皇帝穿鞋披衣,沒有像平日那樣喚宮人進殿伺候。
他低聲答一句:“還行。”
她半點羞澀都沒有,直剌剌地問他:“那您以後還會傳召臣妾侍寢嗎?”她聲音低下去,跟蚊子叫似的:“不管皇上喜不喜歡,反正臣妾是很喜歡的,和皇上睡在一起,連夢都是好夢。”
皇帝扣袍的手略微一頓。
他往前走幾步,從書案上壓著的寶盒裡取出一把鑲玉匕首。
他問她:“你怕不怕痛?”
雲寐怯生生往後躲:“怕痛,臣妾最怕痛了。”
皇帝凝眉,“可朕也怕痛。”
她大概知道他要做什麼,大義凜然地伸出手,“那就讓臣妾受著吧。”
皇帝悶了悶,有些愧疚,“你放心,朕不會讓你白挨這一刀。”
還沒開始在她指尖劃一刀,她的眼裡就已經水光盈盈,她咬著下嘴唇,求他:“皇上,您輕點。”
他狠狠心,拿刀割破她的指腹。
豆大的血珠子往下滴,融到絲帕上,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哭成聲。
眼淚吧嗒吧嗒奪眶而出。
不知道是因為昨夜受的委屈,還是今日被刀割一刀的痛楚。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皇……皇上……血還在流……”
他愣了愣,心裡忽地生出一股異樣,癢癢的,比昨夜嗅她時還要更撓人。
待他回過神,他已經俯身為她吹傷口。
他小心翼翼地揩掉她指腹間涔出的血漬,柔柔地吹一口氣:“你看,血止住了。”
她眨著汪汪淚眼:“不啊,明明還在流。”
數秒,皇帝:“朕說止住了就是止住了。”
她苦巴巴地收回手,自己含在嘴裡,“知道了嘛。”
他離開的時候,囑咐她再歇息一會,她猶猶豫豫喊住他,小女兒嬌態,問他:“皇上,您還割過其他人的手指嗎?”
皇帝:“沒有。”
除了皇後。但那是她自己主動拿刀割的手指,不算他割的。
雲寐躺回去又睡了一個時辰。
不一會,聽見外麵有誰的聲音。
小太監在外麵攔:“皇後娘娘,您不能進去……”
雲寐躺在床上,轉頭往外一看,前方一人怒氣衝衝,可不就是她的好姐姐麼。
雲容奔過去,越是靠近,臉上神情越是憤然。
嬌滴滴的女子歪在床上,香肩半露,衣衫不整,低低喚她一句:“姐姐。”
雲容咬牙切齒:“雲寶林。”
旁邊立即就有太監示意:“稟皇後娘娘,雲寶林如今已是雲昭儀。”
一個時辰前下達的旨意,皇帝出殿第一件事,便是讓內侍監的人入殿記檔,並擢升雲寶林為雲昭儀。
如此盛寵,除了當年皇後日日承寵外,幾乎無人能比。
雲容:“你們全都下去。”
太監們站著不敢動。
雲容暴跳如雷:“都給本宮滾開!”
宮人立馬退下。
雲容恨恨瞪著床上的雲寐,雲寐衝她一笑,繼而淡定自若地趿鞋下床。
雲容問:“昨夜,皇上碰了你沒有?”
擦肩而過的時候,雲寐瞥一眼,望見雲容眼下皆是青紫,臉上雖傅了粉,但掩不住神色間的困乏。
像是一夜未眠。
雲寐:“姐姐,您往床上瞧一瞧,不就知道了嗎?”
雲容掀了被子一看,望見一塊折疊的絲帕。剛才內侍監的人記檔時,便已查看過上麵的血漬。雲容手在顫,挑開一看,暗紅的血漬赫然入目。
雲容徹底失控,回頭對她吼:“賤人!你這個賤人!”
雲寐皺眉瞪她,“你走開,我不要和你待在一起。”
雲容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往裡拖,“我是皇後,是你的姐姐,我要你怎樣,你就得怎樣。就算我罵你,你也得乖乖受著。”
雲寐朝外大喊:“皇後娘娘,不要啊!臣妾知錯了!救命,誰來救救我!”
立馬就有人湧進來。
畢竟是皇帝的寢殿,不是在雲容的皇後殿。
宮人雖然懼怕雲容,但一切以皇上為大。
就在宮人魚貫而入的前一秒,雲寐使出吃奶的力氣推開雲容,自己一頭朝桌角邊磕去,當即碰出血來。
她倒在地上,害怕至極地對雲容道:“姐姐,你饒過我吧,我再也不敢接近皇上了。”
雲容僵住。
皇後大鬨皇帝寢殿的事很快傳開。
下了早朝,皇帝直奔朝華殿。
皇後也在,站在殿外,沒有進去。
皇帝輕描淡寫地瞄她一眼,沒有說話,徑直擦肩而過。
雲容攥緊拳頭,等了一會,還是沒等到太醫出來,宮人來報,說雲成進宮了。
雲容往裡探了探,最終沒有繼續待下去,轉身離去。
殿內。
太醫正在診脈,皇帝一走進去,就聽見嚶嚀細碎的嬌軟聲:“好疼,我的腦袋好疼,太醫,你說我是不是要死了。”
太醫餘光望見一襲明黃龍袍,剛要行禮被皇帝一把按下。
雲寐閉著眼流著淚,哎呦呦叫疼。
額頭上的傷口早已包紮好,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早上剛哭一場,如今又哭,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外灑。
皇帝坐下,靜靜地看了一會,唇齒輕啟:“你再哭下去,隻怕真的就要哭死了。”
她睜眼見是他,變臉變得極快,眼角還掛著淚,嘴邊就已笑開花:“皇上,您來看我了呀。”
皇帝拿了帕子,親自為她揩淚,隔著薄薄的絲帕,指腹感受到她的溫軟玉肌,難得沒有想要立馬逃開。
他耐心地擦掉她臉上一滴滴淚,問:“真的很痛嗎?”
她乖巧地說:“現在不痛了。”
皇帝打發掉殿內的宮人。
隻剩他們兩個人了,他緩聲開口:“今天的事,朕會命皇後來向你賠禮道歉。”
她怏怏地說:“臣妾本就沒想著讓皇上懲罰皇後娘娘。”
皇帝垂眸。
他是個沒用的皇帝,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已。後宮前朝千絲萬縷,不到關鍵時刻,他不想管太多。
他本不用為一個新晉升的昭儀大動乾戈,此時思來想去,拋出話來:“既然你喜歡侍寢,等你身子好起來,朕就連召你一個月,也不用再割你手指,夜晚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可好?”
她湊上前,“真的嗎?”
皇帝點點頭。
她擔心地問:“要是皇後娘娘又來找臣妾的麻煩……”
皇帝:“朕會派人在朝華殿守著,以後沒有朕的旨意,皇後不得出入朝華殿。”
她一時得意忘形,撲過去抱他,“皇上,臣妾最喜歡你了。”
皇帝被她抱住的一瞬間,身子顫抖,心臟跳得很快,他差一點就要推開她。
可就在他抬手的一刹那,她先一步放開他,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揉著眼睛笑了笑。
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明晃晃的靈動與嬌豔。
皇後殿。
雲容遠遠望見一襲寶藍長袍的雲成站在殿門口,豐神俊逸,正在調戲殿門口的小宮女。
雲容滿肚子怒火無處發泄,此時正好將氣灑出來,一巴掌揮向那個小宮女:“不知羞恥的賤婢!拖出去,杖斃!”
雲成連忙攔下:“何必為個小宮女大動乾戈,她也沒做錯什麼。”
雲容狠狠瞪過去:“對,她是沒做錯什麼,她錯就錯在不該被人調戲,自甘墮落!”
雲成一愣,出神間,雲容早已往前而去。
雲成趕忙追上去:“阿容,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怎麼覺得你在指桑罵槐?”
此時人已經邁入內殿,大宮女將殿門緊閉,帶領一眾人等悉數退下。
雲容扯掉身上的華服,取掉頭上的發髻,氣喘籲籲往榻上一坐,頹然沮喪:“兄長,你知道嗎,昨夜皇上召幸了雲寐。”
雲成眼皮一跳,小心翼翼望著雲容:“我道是什麼急事,原來是為這個,難怪你天未亮就派人出宮召我,說讓我儘早入宮商談要事,不就是雲寐侍寢了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話音剛落,玉器碰地的聲音響起。
是雲容摔了手上的玉鐲。
雲成皺眉。
半晌。
他勸道:“二弟,你這個暴脾氣該收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