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床榻前整整陪了一夜, 他的手被她咬得血肉模糊,卻還是不肯放開。
他知道她想要孩子, 不是為了他孟家。
而是為了她自己。
隻有先生下太子固權, 而後一步步移權, 最後才能登上皇位。
他雖是個沒用的皇帝, 但他清楚地知道如何做才是對她最好。
他跪在她跟前, 恨不得躺在那受苦的人是他自己。
過去因她帶來的苦悶和糾結全都拋之腦後, 此刻他隻想她平安。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自尊, 她能繼續留在他身邊才是最重要的。
她平安幸福,他才能快活。
皇帝小心翼翼地撫著她的臉, 眼睛哭紅,一眨不眨,生怕一不留神沒看住,她就撒手人寰。
他哭著問她:“現在你想見誰, 朕將他們都傳進來好不好?”
她艱難地睜開眼,他急忙湊過去,等著聽她回答。
她卻沒有說要見誰,委屈巴巴對他說:“皇上,臣妾好痛, 生孩子一點都不好玩。”
皇帝淚眼汪汪, “朕發誓,以後再也不會讓你痛, 不管是誰,朕都不許那人讓你痛。”
他的話剛說完, 她又淒慘地叫起來。
皇帝心都要揉碎。
她流汗,他流淚,熬了大半宿,孩子總算生出來了。
是個男嬰。
她無力地躺在那,皇帝欣喜若狂,不是看孩子,而是看她:“這下好了,不用再遭罪。”
她揪住他的衣袖,“我的孩子呢?”
皇帝忙手忙腳地去將孩子抱過來,輕輕放在她身邊,“你看,長得多像你。”
她聲音虛弱,瞄了一眼:“不像,我才沒有這麼醜。”
皇帝笑著擦掉眼角的淚,安撫她:“等長開後,他就不醜了。”
她親了親孩子的額麵,皇帝也湊過去親了親,而後吻上她乾裂的唇,他聽見她在他唇邊問:“皇上,你會像愛臣妾一樣愛這個孩子嗎?”
皇帝癡癡地伏在她肩頭,“愛,怎會不愛,他是從你身體裡蹦出來的,是你的一部分,朕會很愛他。”
說完,他立刻就將早就擬好的聖旨拿給她看,是冊封太子的聖旨,他將他自己的玉璽塞到她手裡,親自伺候她蓋章留印。
還有一道聖旨,是他新擬的。
他拿著後麵那道聖旨,一字一字,悄聲念給她聽。
她聽完,臉上露出笑容,貼著他的掌心蹭了蹭,“孟灝,你果真一言九鼎。”
他苦笑著撫摸她的烏發,問:“你開心嗎?”
她笑道:“開心。”
他低下身憐愛地親親她的額頭:“你開心就好。”
她很快被他哄睡。
奶娘抱著孩子,大太監遲疑上前,問皇帝:“容妃在外麵,吵著嚷著說要看一看太子和皇後娘娘。”
皇帝問:“就隻容妃一個吵著說要見太子和娘娘嗎?”
大太監一愣,繼而道:“虛靈主持和蕭大人也還在外麵候著,一直等著沒走。”
皇帝猶豫半晌。
他揮了揮手,示意奶娘將太子抱出去,吩咐:“你出去說一聲,就說皇後有朕陪,就不勞煩他們掛心了。將太子抱出去給他們瞧瞧即可。”
雲寐坐月子的日子裡,皇帝不放心,親自照顧她,幾乎事事親為。
他想讓她快些好起來,拿話安慰她:“朕每日都等著你與朕一同上朝,那些折子堆了厚厚一小山,沒有你幫朕,朕夜裡總是要熬,真是累心。”
他知道她喜歡聽這樣的話。他早就習慣勤政,哪裡會真的覺得累心。
隻不過笨拙地討她歡心罷了。
她聽完果然很高興,躺在他懷裡:“那你將折子搬過來,我替你看。”
他忙地打住:“等你痊愈,想看多少折子就看多少,朕絕不阻攔你。”
她終日待在殿內,雖有皇帝作陪,但終究覺得無趣,皇帝並不能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他不放外人進來看她,後來見她悶得慌,便鬆了口,說可以讓容妃入殿作陪。
雲容日日夜夜在殿外盼著,終於盼到入殿探望這天。
皇帝去了禦書房,為的就是騰出地方,讓她能與自己的姐姐說說體己話。
雲寐斜斜倚在榻邊,手邊一個蘇繡鳳凰飛天的引枕,懶懶抬眸往前看,嬌嬌地喚了聲:“二哥,許久不見,你瘦了。”
何止是瘦。
簡直就是瘦骨嶙嶙。
三個月不見,他皮膚越發蒼白,像發了一場大病,厚重的假發髻壓在他頭上,像是要將他的脖子都壓斷。
雲容踉蹌著步伐上前。
他望一眼床榻上的人,眼神凝住,枯木逢春,久經乾涸的荒漠一瞬間花開。
這三個月,他總算明白了,她實在是狠心,也實在是聰明,知道用怎樣的法子折磨他。
她留他下來,卻讓他無法再見到她。
明明近在咫尺,卻像是遠在天涯。
就連她生孩子,一腳邁進鬼門關,他都不能入榻相陪。
過去他將她趕至寺廟時,知道她最後終是會回到他身邊,所以他從不焦急憂慮。但是現在不一樣。
他要的陪伴,全在她一念之間。他的命他自己已經握不住,無能無力,隻能眼睜睜等著她的宣判。
他停在離她十步之外的地方。
不敢再輕舉妄動。
如今他已知道後果是什麼,是一生不複相見。
他寧願立馬死去,也不要承受這種後果。
忽地雲寐朝他招招手。
他像條狗一樣湊過去,聽見她問:“你是不是更恨我了?”
他改不了口是心非的毛病:“你不配。”
她沒有同他計較,自顧自地說:“之前我生孩子,差點就死了。”
雲容語氣一軟,“我知道。”
她伸出手,作勢就要牽他,他一雙眼緊盯著,心跳慢半拍。忽地她改主意,不碰他了,指尖自他的衣袖輕輕拂過,他沮喪地咬咬唇角。
她去而複返,忽地一下落入他的掌心中。
伴隨而來的,還有她軟糯一聲喚:“二哥。”
雲容幾近顫抖。
時隔兩年,她終於肯再同他親近。
他還來不及握緊她,她便已經抽手離開。
雲容心裡的黑窟窿越來越大,迫切想要抓住點什麼。
他隻有一個想法——隻要她肯再喊他一次“二哥”,怎麼樣都行。
她伸出手指,指腹在他的手背上摩挲打轉,問:“二哥,你想替我掌管後宮嗎?”
雲容瞪大眼。
她這是在想和他重歸於好的意思嗎?
她又道:“還有我的孩子,我聽奶娘說,你似乎特彆喜歡小太子,或許你下次來,我可以讓你見見小太子。”
她提起小太子,他臉上有了笑意,不自覺道:“小太子和你幼時一樣,不怕生,見了誰都笑。”
她不動聲色地靠過去,感受他身體的緊張與顫栗。
她問:“我小時候的樣子,你到現在都還記得嗎?”
雲容沉默不語。
豈止是她小時候的樣子,從她降生起那一天,她所有的事,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告訴自己,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卻不想,還沒戰,就先將自己埋了進去。
她的手緩緩往前,如他所願,重新牽住他的手,雲容驀地一下將她握緊,像隻即將餓死的野獸,不顧一切地逮住自己唯一能夠飽腹的獵物。
她沒有推開他,輕聲笑起來,說:“二哥,我要大哥在朝堂上的絕對臣服,雲家的勢力,我要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