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鄉的夏天,風吹麥浪傳來一陣陣麥花的淡淡香氣,夏日綿長的白晝中暑氣盎然。
林寶珠從床上爬起來,她一起來便問道:“媽,周誌平回來沒?”
她摸到床上冰冷的溫度就知道他沒有,但是得到了否認的答案卻又覺得茫然。
“我想去找他。”她悶頭悶腦道。
林媽喝了口涼水,驚奇道:“你真要去?”
她以為她是說玩笑話,沒想到真的吃完飯就往鎮上坐車去了。
“你待在家裡彆給小周添亂,去了也幫不上忙。”
林媽這麼說,林寶珠覺得她說得對。自己可不真是幫不上忙?可是他已經兩天沒回來了,她都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她在這種時候忽然覺得自己好沒用,如果自己是個賢惠的姑娘、能言會道的姑娘,是不是就能幫上他的忙了?
她走到麥田排水壟上生長的燈心草便望著村口,看了不久還是想去鎮上找周誌平。她剛扯了朵狗尾草犯糾結,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路儘頭慢慢出現在眼簾中。
林寶珠仔細瞪大眼睛,那是周誌平,他回來了。
他臉上劍眉似乎攏成態,眼窩深陷,顯得那雙圓錚錚的虎眼裡的疲憊更具形起來。
林寶珠走到他麵前,看到他這個樣子就忍不住也想掉眼淚。她知道他此刻很傷心,要是自己哭了一定會讓他更心煩,便隻是輕輕道:“你回來了。”
周誌平嘴唇抿成一條縫:“你彆擔心,我沒事。”
他說是這麼說,但是回到家後不久就累倒在桌子前。他從來就像個鐵人似的佇立在彆人麵前,這樣厚重的壓抑和哀傷,讓她跟著心情沉重。
等到他醒來後便吃了頓飯,林大哥問他:“妹夫,你們放了多少天假?”
周誌平喝了口水,答:“我們大概在家裡待一個星期。”
林寶珠在旁邊吃飯便忍不住看他,她明明記得他隻請了四天的假,看來因為周爹死了要多請假了。
等到他好不容易回房了,林寶珠便見他已經在列葬人要買的東西和請的吹哀號的單子了。他剛剛洗好澡,此刻隻穿了件簡單的背心,露出強壯的胳膊和精壯的上半身,正坐在桌子上寫字。林寶珠卻知道他沉穩的表麵下多少愴然和沉重。
他轉頭對她說:“你先睡,彆等我,我沒事的。”
他說著自己沒事,嘴角卻凝重。林寶珠憋了一天的眼淚就情不自禁地掉下來。
她抱住膝蓋道:“我知道你難過。我也難過,好像到了這種時候我什麼都幫不了你。”
周誌平越對她好,她越心慌。這種心慌就是自己似乎沒法能夠給他同樣的回報。他勤勞能乾,賺錢養家,自己又能為他做什麼?
周誌平用手捧著她的臉安慰道:“你彆哭也彆有心理負擔,我一個人可以搞定。”
“你說你沒事,可我知道你有多難過。你彆硬撐著好嗎,要是傷心就和我說。”
林寶珠一說完就感覺身邊男人的臉色微微一變,瞬間後他臉色平靜道:“我是真沒事,之前其實已經想好這樣的事情了,隻是沒想到這天會來得這麼快。”
林寶珠咬牙有些生氣地擰他耳朵:“你還騙我。要是真不難過,你這幾天怎麼會睡不著。”
周誌平看她嬌蠻的樣子,笑了一笑,笑完在林寶珠直瞪瞪地眼神中終於敗下陣來。他陡然放下緊繃的身子,躺在她身邊的被褥裡,低低歎氣道:“我不知道......”
他脫力似的輕聲道:“我不知道爹是不是因為我而死。臨走前他還讓我看好弟弟妹妹,但是我沒答應。他就睜著眼睛看向周誌輝,我不知道怎麼描述我的心情。”
“我總想是不是因為我執意分家,讓他不高興。興許我不該出生,該和我娘一塊死去,這樣不需要存在在家裡像個例外。以前我儘量不去想這些,但是後麵我發現我逃避不了,連最後他的心願也沒法達成。”
他眼睛盯著天花板,茫然道:“現在爹死了,我沒家了。”
林寶珠抱著他的手臂囁嚅了半天道:“可是你有我,還有你的部隊。”
她想道,要是周爸真在乎周誌平,怎麼舍得讓他這樣糾結,這樣難過。周爹根本對他的感情已經在日月的偏頗之中傾移得隻剩下利益。
但是她不能這麼說,因為他已經足夠難過,她隻是堅定握著他說:“你的做法沒有錯。”
周誌平閉眼了一瞬複睜開眼睛道:“寶珠,我知道,我會好好振作。”
他說著要振作,其實整個人還是很頹唐。林寶珠很少見到這樣的周誌平,他為了下葬周爸忙得腳不沾地,下巴處長了胡茬,那雙明亮的眼睛也慢慢被一層陰霾覆蓋。
她很著急,勸說他他點點頭但是還是那副樣子。一夕之間,周誌平好像一半的魂也隨著周爸的離開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