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園在都城的東南隅,正門在都城內,眾賓客皆是從此入園賞玩。
園內有一池,名為曲池,位於芙蓉園西側,乃是活水,由都城中流入,再從芙蓉園東南流出。
裴君躲清閒時,便是沿池向西北行,過橋找到這麼一處僻靜之地,未曾想就碰見了另外兩個“私會”的男女。
先前在閣中,裴君以為四公主和謝漣是般配的,可瞧見方才那一幕,便像是看到了現實——般配不等同於合適。
一個飛蛾撲火,無論如何都要拚儘全力試一試;一個獨善其身,永遠有比愛情更重要的東西……
雖不知今晚他們會發生什麼,但大概是沒有可能了。
可惜局內之人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裴君搖搖頭,拎起酒壺,仰頭灌了一口酒,重新躺下,輕笑,不過追名逐利,怎麼就不能是君子了?
好在她是清醒的。
這裡再沒有人來打擾,暖陽之下,裴君昏昏欲睡,她也順從著這一刻的倦意,閉上了眼睛。
裴君沒有投入進賞花宴,園中其他的男男女女卻在上演著一場又一場一眼誤終生的戲碼。
五公主秦琳目的明確,從裴君和謝漣離開,就也和四公主秦珈分開,明明是順著裴君離開的方向走得,可是總也見不到人。
她本就是個嬌蠻的性子,耐心有限,走到橋邊,氣得一腳踹向橋柱,然後便感覺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嘶——”
侍女連忙過來扶,“公主,您沒事兒吧?”
五公主眼角有淚花,罵道:“你看我像沒事兒的樣子嗎?”
“公主,這兒沒人,要不奴婢給您看看是否傷到?”
五公主抓著她的手臂,單腿跳,跳了兩步,忽然瞧見前麵的人影,“那不是四公主嗎?”
侍女望過去,又在附近找了找,“四公主怎麼一個人?”
五公主眼睛一轉,“有鬼。”
這一下五公主也顧不上嬌氣了,小碎步飛快過橋,擋住四公主秦珈,剛要挑釁,發現她眼圈兒竟然有些紅,驚訝地聲音都變調了,“你哭了?!”
秦珈麵無表情,優雅高貴地撥開她,踩著台階上橋。
五公主扯住她的手腕,追問:“你是不是為了那個謝春和?”
秦珈冷著臉,“鬆開。”
“你有沒有出息?還是公主呢!”五公主拿腔拿調地教訓道,“我方才看見謝春和和那個裝模作樣的姬朝雲相攜而行,他根本沒將你放在心上,你還為他哭,自輕自賤。”
一句“自輕自賤”,刺激到了秦珈的自尊心,她向來知道怎麼讓五公主不開心,便故意刺道:“父皇想招裴君做駙馬,我不要謝漣,難道要裴君嗎?”
五公主一聽,果然變色,“不準!”
秦珈衝她挑釁地勾起嘴角,然後甩開她的手,徑直向前。
五公主追上去,氣急敗壞地說:“你不準跟我搶!你聽見沒有!”
秦珈並不理會她,不過經五公主這一番鬨騰,她倒是稍稍從那些難堪的情緒之中抽出些許。
兩人走得不慢,五公主又為了扳回一城故意引她往謝漣二人的方向走,很快便瞧見那一白一藍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
謝漣便如仙人一般,能夠與秦珈顏色齊名的姬朝雲更是宛如仙女,那二人並行,隻看背影,都仿佛是一對璧人。
秦珈眼中閃過酸楚。
五公主立即便攛掇道:“姬家的女兒,就愛裝出一副清純不染塵的樣子,勾得各家郎君都惦記,姬家再從中拿好處。先前還聽說姬家想讓姬朝雲入東宮做太子哥哥的側妃,現在又和謝春和走近,肯定不安好心!”
秦珈定定地看著那二人的背影,一動未動,直到兩人不見,方才腳下一轉,從另一條路離開。
五公主莫名,“她今日好生奇怪,竟然避讓……”
侍女不解,“公主,四公主平時也不會跟姬小娘子爭鋒啊?”
“你知道什麼。”五公主故作高深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城不容二姝,肯定暗自較勁。”
“可是……”侍女悄悄瞧了五公主一眼,沒敢說出來,她覺得四公主除了對謝少卿,可沒將其他任何人放在眼裡過,包括五公主。
也幸好她沒說出來,免了一場風暴。
未時末,眾人陸陸續續開始離開芙蓉園,裴君也終於在園門處現身,然後也不給人反應的時間,迅速上馬車離開。
五公主又沒能和她說上話,氣得直跺腳。
四公主則是早就從芙蓉園西門去她的莊子,她提前跟明帝請示過,今日不回宮。
裴君本打算先到金吾衛處理今日的公務,但馬車剛行過一坊,便聽到軍中報信的哨聲。
她掀開馬車簾看過去,就見到一個著常服的金吾衛和她對視之後,進入旁邊的巷子中。
“左轉。”
“是,將軍。”
馬車停在那條巷子口,裴君下馬車走進去,邊走邊看,然後停在一座院門前,敲門。
門立即從裡頭打開,果然是那金吾衛,而院中不止他一人,還有郝得誌等二十來個金吾衛。
郝得誌大笑,“我就知道將軍肯定能找到這裡。”
裴君踏進去,平靜地指出來,“你畫的那些個記號,每個都醜的出類拔萃。”
郝得誌不以為恥,“將軍能認出來就行,好看有什麼用。”
裴君問他:“你們這一出,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郝得誌神色馬上正經些許,說道:“將軍,今日好幾個府來人報案,說是有飛賊團夥作案,所以我和曹老虎帶人出來埋伏。”
裴君看了眼周遭,“在這兒埋伏?”
郝得誌解釋:“曹老虎在飛賊出沒的坊區附近,我打算天色再暗些便去城外埋伏,若是飛賊今晚再犯事,我們就將他們一網打儘。”
“城外?”裴君詢問,“一次說清楚。這夜間偷盜,城門落鎖,都城四麵皆是高牆,還有羽林軍巡邏,躲藏在都城之內便極不易搜尋,為何要費力出城?又如何能出城?你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郝得誌答道:“是一個更夫,昨夜瞧見有幾人在芙蓉園外入水,他過去探看,卻什麼都沒發現,覺得不對,今日便來金吾衛衙門稟報。”
“我和曹老虎根據各府說明的飛賊奔逃方向,猜測可能有些關係。”
芙蓉園是皇家園林,不過主要卻是京中達官貴人借此宴飲賞玩,白日裡喧鬨非凡,夜間人皆散去,確實極有可能藏汙納垢。
入金吾衛有幾日了,平常巡防都是些普通治安事件,雖說是好事,可難得出了個大事兒,裴君也有些手癢,便道:“是得摸清楚,萬一芙蓉園真的有漏洞,也好及早修正。晚些我再進到芙蓉園守株待兔,你們去城外接應。”
“是,將軍。”
正事兒說完,郝得誌一改正經之色,忽而促狹一笑,“將軍,宴上可有好事發生?”
其他金吾衛紛紛忍笑,膽子大的還小聲起哄。
裴君早上便想揍他了,也不說一聲,一拳便擊向郝得誌,而郝得誌腦子還沒跟上,身體已經躲開並且回擊。
金吾衛們看得興奮,卻不敢大聲呼喊,隻能控製著聲音用氣音喝彩。
兩人在小院兒裡比劃了一通,裴君微微出了點汗,鬆了鬆筋骨,天色微暗後,便與郝得誌等人分開,帶著兩個金吾衛悄悄回到芙蓉園。
裴君白日裡對這園林留意過,直接在西南渠水入池處尋了隱蔽的掩體蹲守,這一等,就從日沉等到夜闌人靜,周圍一片漆黑,隻聞蟲聲窸窣。
但她一點兒也不著急,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隱沒在黑暗中,幾乎融為一體。
“嘩——”
裴君耳朵一動,鷹隼一般,瞬間鎖定池中,果然見月光照應下,微微泛著銀光的水麵上有幾道人影遊過。
裴君三人按兵不動,等著他們爬上岸,迅速向北移動,這才悄悄跟在後麵。
飛賊有四個人,似乎對芙蓉園極為熟悉,一路潛行,幾乎未作停頓,而且完全沒碰上芙蓉園巡邏的守衛。
裴君跟著他們左繞右繞,終於來到芙蓉園儘頭,見四個飛賊停在牆邊,互相踩著膝蓋便翻越出園。
一金吾衛捂嘴,做蟲鳴口技,接連四聲提點外頭埋伏的金吾衛有四個飛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