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鄴的除夕元正假與前朝一般,有七日,除夕前三日、除夕、正月的頭三天。
金吾衛不得閒,裴君這個最高長官自然要以身作則。
所以除夕夜,在京城的所有裴家族人全都聚集在裴君的府邸,一同守夜,裴君卻要去金吾衛衙門當差。
她其實可以不用這麼做,但身在其位謀其政,責任使然,一定要儘心儘力。
旁人覺得裴君辛苦,劉巧女這個生母知道她年夜裡還要做事,更是心疼又愧疚。
裴君並不覺得辛苦,她隻是儘責,並非苛待自己。
今晚,當值的金吾衛全都駐守在各個坊的武侯鋪,金吾衛衙門裡算上裴君和郝得誌,隻有十個人。
這麼冷的天,自然不能乾坐著,裴君命府裡準備了三個銅鍋,架在爐子上煮湯鍋。
正堂亮堂堂地,湯鍋裡肉片翻騰,羊湯的味道極濃鬱,散在整個正堂內,沒喝也覺得暖和。
郝得誌雙手插在袖中,和裴君單獨守著一個銅鍋,邊吞咽口中的津液邊道:“就差一口酒。”
“當值不能飲酒。”裴君夾起一片肉,“今日也不是你當值,誰教你非要過來。”
郝得誌也是個無肉不歡的,長筷一夾,一大團肉入碗,美美地吃了一口,喟歎一聲,才道:“您明日還要早早進宮,我在這兒守著,您晚間便可小睡兩個時辰。”
裴君輕笑,“難得你這般體貼。”
郝得誌半分謙虛沒有,得意地嘿嘿一笑,絕口不提是曹申提醒的。
老郭氏自從來京城,彆的事沒多做,囤菜卻是十分有執念。
裴府廚房庫下有一座地窖,堆滿了各種菜,上頭的庫房,也全都是乾菜、糧食。
而且她仗著裴君告訴她有錢,也跟隔壁四公主一樣,在裴府燒了一間溫室,專門種菜。
平時這些新鮮菜她輕易舍不得吃,直到過年了,才教人拔下大半,還慷慨地送到金吾衛衙門滿滿一簸箕。
裴君知道郝得誌不愛吃青菜,便隻留了一小碟,剩下的全都給其他金吾衛了。
郝得誌下筷子時,精準地避開那些綠色的菜葉子,卻還是不小心夾了一塊兒蘑菇,咬在嘴裡有些嫌棄,卻也沒有矯情地吐出來,畢竟在戰場上饑一頓飽一頓過來的,不喜歡和吃下去,並不妨礙。
裴君慢條斯理地吃完,放下筷子,煮了一壺茶,看著咕嘟咕嘟從壺嘴壺蓋擠出來的熱氣,微微出神。
前日拿到阿酒至親的生辰八字,她沒著急讓人去查,而是若無其事地如常做事。
但她心裡,已經有七八分的感覺,那個雲娘,可能就是阿酒的姐姐。
當時阿酒說起父親母親,皆有去處,唯有一姐一弟,十分含糊,隻知道沒了,但具體是如何沒得,隻有猜測沒有確準兒的音信。
那時裴君是不懷疑的,畢竟這時代,信息不準確是常事,柳家還是以罪臣的身份流放,路上有個什麼,也根本沒人在意。
如今種種“巧合”放在一起,便不能再視作巧合。
可如果真的確定雲娘就是這樣的身份,那她為何出現在金風玉露樓?姬家……是在其中圖謀什麼呢?雲娘……又是否想要做什麼?
裴君不得其解。
“將軍,咱們在北境過了這麼些年除夕,老郝我今日才曉得闔家歡樂是什麼樣兒的,可惜我爹娘都沒福。”
裴君側頭看他,見他一邊兒說,還一邊兒噴香地吃肉,看起來沒有多少傷感。
她早年聽郝得誌提起過,他是十四歲為了混口飯吃,主動服兵役的,那時候家裡就隻剩他一個了。
他一向就是個粗獷的人,從內到外的粗獷。
應該就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裴君問:“現在的日子,你知足了?”
“有什麼不知足的?”郝得誌咽下嘴裡的肉,理所當然道,“老郝我現在是個官兒,有宅子,吃喝不愁,還跟著將軍,為啥不知足?”
是啊,為什麼不知足呢?
裴君為自個兒倒了一盞茶,慢慢啜著,已經很好,更壞地也有所預料,不急。
一入亥時,裴君承郝得誌的情,在她辦公的廳堂小憩了三個時辰,第二日被元日的第一聲炮仗聲吵醒。
此時外頭剛剛泛起微光,裴君搓了搓冰涼的臉和耳朵,披上大氅,騎馬回府。
元月一日,宮中有大朝會,需得著朝服入宮拜見陛下。
如今中宮無主,明帝不要求外命婦進宮請安,是以老郭氏無需拖著老邁的身體進宮。
他們昨夜皆守夜的午夜方才睡下,裴君到府裡梳洗更衣時,裴家一眾尚無人起來。
待到裴君出府時,侍從們已經開始打掃,皆從外往內掃,寓意是家財不外流。
裴君坐在馬車裡,聽著外頭爆竹聲聲,鄰裡互相以飲食相邀,處處皆喜氣洋洋,她的嘴角也始終揚著。
元日的朝會,極隆重,原本應該由太子和顏相率眾臣向陛下拜賀,但顏相以起不來床,便隻由太子殿下引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