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帶著罰俸三月的懲罰離開皇宮,在皇城外遠遠地瞧見了史越山的妻子和一個八九歲大小的男童。
他們也看見了裴府馬車的標誌,李氏滿眼怨恨,拉著兒子便要過來。
裴君沒見過史越山的妻子,本應該不知道對方的相貌,可看著那兩人,她就是確認,他們就是史越山的妻兒。
但是裴君並沒有駐足等他們過來,隻輕輕瞥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踏上馬車,“走吧。”
在李氏眼裡,高高在上的裴將軍對他們根本不屑於顧,傲慢至極。
李氏柔弱,原本到皇城外隻是想要將事情鬨得人儘皆知,明日便會有人彈劾裴君和金吾衛,可明帝的駁回熄滅了李氏的希望,甚至他們連靠近辯解祈求幾句都不能。
本就離得不近,李氏拉扯著長子追了幾步,便被遙遙落下。
皇城周遭進出多是官宦極其家奴,他們都在對著母子倆竊竊私語。
這種種都更加刺激了李氏的神經,腦子嗡嗡作響,不自覺地攥緊兒子的手,便對著遠去的馬車淒厲地喊:“裴君!你挾勢弄權,擅自拘禁朝廷官員,佞臣可恨!”
孩子又疼又怕,哇哇大哭。
周圍一片寂靜,無人敢言。
裴君的護衛也聽到了她的喊話,氣憤至極,“竟然如此汙蔑將軍!若非將軍,他們怎麼能安享太平!”
其他護衛亦是同仇敵愾,一致言語討伐不講道理的人。
這些護衛都極忠心,不願意將軍受到任何詆毀。
裴君聽他們越發憤慨,言語近乎刻薄,出言打斷:“畢竟夫妻情深十年,感情用事,乃是人之常情,幾句話罷了,於我無關痛癢,不必理會。”
不理會,也是不打算計較。
當人站在一定的高度,不再著眼於腳下,留存於心間眼底的東西會變得更大,也會更少。裴君不在乎,所以很寬容。
護衛們住口,不再言辭激烈,不過情緒很難平複。
裴君轉而問道:“曹申和郝得誌如何了?”
一護衛回稟:“曹將軍和郝將軍都在府裡安置下來了,已經沒有性命之憂。”
另一護衛又道:“方才金吾衛衙門來人傳話,說是平南侯在衙門,魯校尉正接待。”
裴君聞言,便命馬車轉道回金吾衛衙門。
此時魯陽已經將酒樓中所發生之事的前因後果都向平南侯說明了,平南侯知道事情嚴重,沒想到嚴重到竟然有人在他的酒樓裡毒殺裴將軍,冷汗直流。
平南侯邊擦汗邊慶幸道:“萬幸裴將軍無事。不知曹將軍和郝將軍現下如何了?本侯方才急於趕至金吾衛衙門,未來得及探望兩位將軍……”
這個魯陽不清楚,正好見到衙門外的身影,便道:“裴將軍回來了,侯爺不妨直接問裴將軍。”
平南侯側頭,忙起身,整了整袖子衣襟,迎出去,“裴將軍!”
世家自詡清貴、目下無塵,勳貴也是倨傲的德性,魯陽自小沒少看,他自己以前都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反倒是如今平南侯這般極稀奇。
魯陽從袖子裡掏出一包果脯,扔了一顆到嘴裡,靠在門框上津津有味地看。
裴君跟平南侯客氣地寒暄,就投毒事件公私分明地說了幾句:“此事事關重大,我已向陛下稟明,屆時金吾衛會查明真相,若與平南侯府無關,自然不會牽連,朱侯隻需配合金吾衛查案便是。”
平南侯得了她的話,更加放心,連連應道:“這是自然,裴將軍公正,本侯信得過,一定配合。”
裴君掃了一眼魯陽,又對平南侯提醒道:“裴某多言幾句,如今審問的結果,確實是酒樓裡的夥計被買通下毒,待到有定論,平南侯府管束不力的責任是脫不掉的。”
平南侯自然知道,歎了一聲,衝裴君拱拱手,道:“日後我們侯府定會嚴格約束,謹記教訓。”
裴君沒對平南侯說教,適時結束話題,親自送他離開。
然後轉回來,看向魯陽手裡的果脯,語氣平平地指出:“你這是跟宋乾學得壞毛病嗎?”
魯陽霎時惱火道:“誰跟他學了,小爺還用學人!”
裴君就是隨口一說,說過便罷,攆人,“既然下值了,就家去。”
“我住得近,不急。”魯陽跟在她身後,好奇地問,“將軍,那史郎中,您打算什麼時候審問?”
裴君問:“怎麼安置他的?”
魯陽道:“送地牢裡去了,郭校尉帶人下去的,應是綁上了。”
地牢裡什麼情況,裴君當然知道,也不打算進去再過問,邊轉身往大門走邊道:“那就先關著吧。”
“將軍您要回府?”魯陽也跟著轉身,追問,“曹將軍和郝將軍沒有大礙吧?”
“應是無事了,具體還得等我回府方能知曉。”
魯陽又問道:“您預備何時審問?能讓末將也跟著瞧瞧嗎?”
裴君站在馬車邊,抬手止住他的腳步,“若想去看,叫著你便是,隻莫要半途逃跑。”
魯陽嗤笑一聲,挺起胸膛,趾高氣揚道:“笑話,小爺會逃?”
“拭目以待。”裴君一甩下擺,抬步跨上馬車,“回府。”
魯陽目光灼灼地看著馬車離去,滿眼都是自信和不服輸。
裴君回府後,先去看曹申和郝得誌的情況,宋管家過來,詳細說明。
兩人在醫館解了毒,並沒有馬上清醒,不便繼續待在醫館,經由阿酒許可,便帶著二人回到裴府。
酒樓發生的事兒,雖然沒傳得人儘皆知,但是當時從酒樓抬人趕去醫館,不少行人都瞧見了,恐怕已經生出流言。
未免|流言繼續扭曲,宋管家特地派人去曹家,避開曹申懷孕的妻子施娘子,委婉地告知曹申父母實情,等到明日曹申醒轉過來,再由曹家兩老徐徐告知施娘子。
以前曹申偶爾也會有吃酒不歸宿的情況,曹家兩老知道兒子沒有大礙,瞞得也好,是以施娘子完全沒懷疑。
“明日阿酒若確認曹申可以回家休養,便送他回去,免得曹家人見不到他胡思亂想。”
這兩人都出了事,裴君要多承擔一些公務讓他們好生休養,明日得早早出門,便又交代道:“屆時跟曹家人說,養傷期間一應入口的東西,都由府裡送過去。”
宋管家記下,微微低頭,他心裡有一本裴府的賬,這一下又劃掉一筆必須支出的錢。
裴君知道他最是仔細的一個人,想到宮裡的事兒,輕咳一聲,有幾分心虛道:“今日行事出了些差池,陛下罰了我三月月俸,莫要告訴嬋兒。”
從二品官員的月俸夠闔府花銷,再儉省些,還能剩下,忽然少了三月……宋管家麵上頓時顯出些抑鬱來。
裴君覷著他的神色,踏出郝得誌他們的屋子,走到她的院子,見侍女在阿酒的屋子進進出出,腳下一頓,故意轉移話題地問:“這是……?”
宋管家看過去,一本正經地回答:“阿酒姑娘搬回府裡住了。”
“……”
裴君背手,抬頭望向頭頂上那一方被落霞染的昏黃的天,喃喃低語:“我倒是無所畏懼,可束縛住了身邊人的腳,慚愧啊……”
宋管家束手立在她身側,神情不變,認真道:“將軍焉知各人不是樂在其中?”
裴君看向他,笑了,調侃道:“宋有,你當上管家之後,越發不俗了啊~”
宋管家微微一笑,看向她身後,提醒:“將軍,老夫人過來了。”
裴君回頭,見祖母、妹妹皆紅著眼向她走來,心下一歎,主動迎上去,“我回府,肯定要去見您,您還出來作甚?您看我,一點兒事兒都沒有。”
老郭氏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出聲哽咽道:“有事兒就晚了!”
裴君背對宋管家揮了揮手,命他去忙,然後和一旁的阿酒使了個眼色,扶著祖母會後院。
阿酒跟在她們後頭,沉默不語。
裴君隻得自個兒勸慰老太太,按理她應該已經經驗豐富,可每一次仍舊很是艱難。
待到一行人回到老太太屋裡,阿酒方才開尊口:“我研讀醫書,不說醫術如何精通,但想在我麵前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毒,也是極難的,日後我就回府裡住下,老太太放心便是,肯定不會再讓人鑽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