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140章(2 / 2)

女將 張佳音 12265 字 5個月前

至於三郎的身份,裴君沒有提,心道祖母在地下有神通,應是已經知曉。

她說話時,眾人全都噤聲,不敢有分毫打擾。

說完,裴君緩緩轉身,麵向那兩個跪在地上的小官,淡漠道:“治家不嚴,何以為天下家國為?”

“裴將軍,您大人有大量,饒了下官……”

“裴將軍,下官一定嚴懲府裡的下人,日後謹言慎行,求您恕罪……”

兩人咚咚地磕頭,裴君視若無睹,直接道:“全都請出去,日後除非與裴家有舊,否則裴府再不接受吊唁。”

裴定之和裴向還好言“請”正在招呼的其他官員離開,宋管家已經叫來一眾護衛,客氣疏離地請離所有人。

其他人是自己走出去的,唯有下人惹麻煩的那兩個官員,腿軟不能行,是裴府的護衛架著“送”出去。

裴君請裴六叔留下暫時替她守靈,隨即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往裴府大門走。

阿酒就在府裡準備午膳,一聽說這事兒,急匆匆地趕上來,有些焦急道:“將軍,三郎沒事兒吧?您怎地半點兒也不急呢?”

裴君歎氣,看向阿酒,“這不是早有預料的嗎?”

就算不是此刻,也會是未來的某一刻,一定會發生,早早晚晚罷了。

阿酒沉默,隨即也是一歎,“都是大人造的孽,三郎何其無辜……”

裴君無言,踏出門便看見三郎小小的身影,以及遠處匆匆跑過來的四公主,“是啊,孩子何其無辜……”

這是裴君第一次就三郎身世的事兒透出口風,二人身後的護衛雖早已心中確定,此時此刻仍然心跳如擂鼓。

哪怕有半分可能,若三郎是將軍的孩子,該有多好……

四公主跑得極快,儀態都已經不顧,比裴君先一步到三郎身邊,伸手便要抱他。

但是一直陷入自己情緒的三郎極其敏感,立時便後退一步,躲開她的懷抱。

四公主僵住,雙臂保持著張開的姿勢,眼裡閃過痛苦懊悔,顫抖道:“三郎,你聽娘說……”

三郎捂住耳朵,搖頭不聽,邊搖邊向後倒,突然,腳踩到一個人的腳,背向後撞上一雙腿,整個人向後坐倒。

裴君微微彎腰,握著他的手臂,將男童提站起來,而後改提著他的後衣襟,對四公主道:“公主,不過是些許小事,你且先整理儀容,莫要失了風度。”

四公主垂頭,見兒子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卻乖乖被裴將軍提著,完全不掙紮,微一歎息,沒有再返回羅府,而是跟他們一起進了裴府。

阿酒見狀,進府後便又叫來侍女,命她去膳房吩咐,多準備兩份飯菜。

然後,她看了一眼三郎,又命人準備好熱水熱帕子,這才帶著靈棚的人先行退遠,留出地兒給一大一小兩人說話。

裴君為了她的腿,沒有選擇繼續跪在靈前,而是一掀後擺,坐在椅子上。

她也沒有讓自己的手沾水,隻衝麵前如雷轟頂、哭哭啼啼的小童淡淡道:“自個兒洗帕子,擦擦臉。”

三郎抽噎著抬頭,覷著她的臉色,不敢動,期期艾艾地問:“爹……我真的、不是您的孩子嗎?”

裴君瞧他麵上有驚懼,神色不變,自如地靠在椅背上,語氣就像是說一頓飯一樣輕鬆隨意,“你就算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第一天不是,怎麼今兒個聽人幾句閒言碎語,便丟了膽子?”

“我先前與你說什麼了?莫要失了風度……”裴君冷淡地看他,“你便是這樣處變不驚的嗎?”

三郎雖然小,但是敏感的神經卻一下子分辨出她的話,若答案是肯定的,他就是裴家子,大可直接告知他,可父親沒有,那就說明,那些人說的真的是真的……

三郎惶恐地大哭,小手伸出來想抓爹的手,卻又不敢抓,模樣十分可憐。

裴君沒有伸手,隻輕淡地看向他的小手,又問道:“我方才的話,你聽到了什麼?”

三郎哭得打嗝,泣不成聲,“我……嗝……我不是爹的孩子,嗚嗚……”

裴君心下一歎,直接了當道:“是,你不是我親生的孩子。”

她不想哄騙他一時,也不想模棱兩可,即便這對三郎來說有些殘忍。

三郎瞬間哭得更加害怕,兩隻手攥住腰封,慌亂地左右轉,然後不住地跺腳,“誒嗚……誒誒……我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不是爹的孩子?我不是什麼‘三姓之子’!”

“我不要——”

他現在不想接受現實,更想要的是一個擁抱。

裴君的心腸軟下來,不再期望一個孩子能夠一下子想明白,而是輕輕伸出手,將一直濡慕她的三郎摟在懷中,摸著他的頭,溫聲歎道:“傻孩子,你若真是我的孩子,許是處境更難堪……”

三郎不懂她的意思,隻是如溺在水中抓住一根浮木一般,緊緊抱著她的腰,得到些許安心。

四公主和阿酒站在不遠處,四公主見到兒子那般無措的模樣,心緊緊揪在一起似的疼,多年未哭過的人愧疚地看著兒子落下淚。

阿酒有些心疼,但更多的確實無奈,畢竟這一刻,確實早就預想許久了。

靈棚內,裴君慢慢地輕撫他的頭,等到他的情緒緩緩平靜下來,才再次出聲道:“其實沒有那般不堪,我早便知道你母親另有心儀之人,也有親密之舉,可大人的世界,其實一點兒也不好,有利益,有權衡,有虛偽……”

裴君輕笑一聲,看向祖母的靈位,幽幽道:“你不記得了嗎?我們偶爾去京郊的莊子上遊玩,偶遇的那位好看的叔叔,他就姓謝,謝漣謝寺卿,他便是你的生父。”

三郎瞪大眼睛,從她懷裡抬起頭,小腦袋已經完全不能理解這一切。

這幾年,每年他都要去莊子上玩兒許多次,經常會遇到那個好看的叔叔,有時是和爹爹一起,有時是他自己。

那個人送了他好多東西,草編的螞蚱、筆墨紙硯、珍奇物件……

以他的認知,他的身世應該是極不好的一件事,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會這樣呢?

裴君放下手,再次讓他自己擦臉,隨後輕描淡寫道:“你長大就會發現,當你擁有權力和地位,便沒有人再敢當著你的麵隨意評頭論足,你的一句話,就能決定旁人的命運。”

“但要一直擁有權力,是一件極難的事;擁有權力又不迷失,更難……”

三郎仍然暈頭轉向,可也意識到,爹不會拋下他,心裡安定,便也止住了淚。

但他對母親依舊芥蒂,麵對她時繃著臉,始終不願意軟化態度。

四公主雖然難過,卻也知道三郎會這般乃是因她而起,無法強求母子立即和好如初,隻得暫時避開,不出現在三郎麵前。

而三郎對母親的不出現絲毫不關注,隻比從前更加粘著裴君,片刻都不想離開裴府,一直跟著她,偏又不想見人,一聽到有客來吊唁,便悄悄躲起來,不希望看到彆人看他的眼神。

裴君瞧了,也在想她先前那般處理,會否不太妥當,對一個孩子來說要求過高,傷到了他的心。

可這個孩子生來便注定不是普通的孩子,三姓之子雖是難聽,然於他來說是必須要接受的事實,他得學會和自己和解。

所幸謝家人頭一日便來吊唁,那時三郎還沒聽到他的身世,不必這般快的麵對。

至於那多嘴多舌,倒黴的恰巧被三郎聽到的兩家,裴君沒有關注,卻也知道那兩個下人下場定然不會好。

而那兩個小官,裴君隻是一句“治家不嚴,何以為天下家國為?”,兩人的官途便糟糕起來,所有人都遠離他們,衙門裡還有人為難二人。

可以預見,無論裴君是否依然佇立在朝堂之上,隻要他們在官場一日,裴君的話便會伴隨他們一日,此生再無升進的可能,隻會一路向下而去。

這也給京城眾人提了個醒,關起門來說話,才最是安全,裴將軍便是知道流言不斷,沒有妨礙到她,也不會追究,可若是像這兩家一般,教不該聽到的人聽到,倒黴的是自個兒。

是以,京中對裴君的議論,雖未徹底消失,卻也少了許多。

裴君不免想,若她不放任,早早便以雷霆之勢扼製住流言,祖母是否還能見到綠意盎然,三郎是否能晚些得知真相。

可流言本就難控,侍女興許隻是聽到一點點,也會稟報老太太,這完全是個悖論。

更何況,若按照她的計劃,流言隻會越演越烈,乃是局勢所致……

裴君也是個尋常人,也會猶豫,可她的胡思亂想不會一直糾纏著她,很快便會跨過去,進而繼續堅定地向前埋進。

她又上了一封請求丁憂的折子,明帝依舊未準,而她不在的朝堂,原本與她作對的朝臣們紛紛勸諫,請求明帝奪情,明帝也暫未表態。

裴君故意刺激他們的神經,從原來的三日一折,改成了日日上折請求丁憂,一副心意已決想要“退場”的架勢。

而後,她聽著滿朝文武為了阻止她丁憂絞儘腦汁、費儘心力的場景,嗤笑。

她是生是死,是好是歹,是盛是衰,都由她裴君一人掌控,旁人又算什麼,不過都是棋盤上的棋子。

如今這京城這棋局,有些人深陷其中還看不清,為了有可能徹底將她按死的一點機會而竊喜,殊不知裴君想要博弈的人,從來就不是棋子。

是至高無上的君主,是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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