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一到,魯肇和郝得誌命人吹響號角,指揮各自的兩萬兵士,衝向突厥的大營。
“衝啊——”
衝鋒的號角聲和喊聲遙相呼應,同時烽火燃起,而突厥大營如他們所預料的那般,突厥兵們因為突襲慌亂地出來迎敵。
然而兩方甫一短兵相接,魯肇便察覺到不對,這些突厥士兵雖然強悍,卻並無十萬之眾,可能都不足兩萬。
突厥兵有以一敵幾的實力,他們四萬精兵對大營中這些突厥兵,是占上風,但魯肇心中極不安,便單騎遊走於拚殺的兩軍將士們中間,終於發現被保護在突厥兵後的一個突厥將軍。
這個突厥將軍,並不是情報之中領軍的突厥大公阿史那·祿勒,營中也沒有情報之中突厥久負盛名的幾員猛將。
這種情況,不隻魯肇,就連郝得誌等將,心中也都閃過一句:“糟了!”
指揮的突厥將軍一聲呼喝,一隊弓手於他身側列隊,彎弓射向魯肇。
大鄴兵圍在魯肇周圍掩護,魯肇衝進突厥兵的保護圈,對上突厥將軍,其他大鄴將士則是揮刀看向弓手以及突厥將軍的親兵,阻斷弓手遠程射箭。
魯肇正值壯年,那突厥將軍滿臉絡腮胡,但能看得出年紀比他長許多,兩人搏鬥,初時旗鼓相當,不多時,魯肇便使重矛力壓對方。
那突厥將軍堪堪躲過,身上見了血,忽然用音調奇怪的漢話喊道:“昨日我突厥十萬軍,傾巢而出,此時必定已經奪下豐州城,哈哈哈哈……”
魯肇心神劇震,卻不敢有任何輕忽,反而招招更加致命,數十回合之後,鋒利的矛頭穿透突厥將軍的胸膛,拔出時,鮮血噴出,突厥大將大口吐血,倒在地上。
將軍戰死,大營中的突厥兵亂了陣腳,但強壯的身體和強橫的實力使得他們並未落下風太多。
魯肇顧不上許多,又去抓另一個突厥將領,邊打邊將其逼至角落,威逼其回話:“突厥大軍多少兵馬?”
那將領死前,完全不避諱地告訴他:“十二萬精兵,哈哈哈哈……”
十二萬!根本不是十萬!
大營之中不足兩萬突厥兵,十萬突厥精兵攻向大鄴主軍……
曆朝曆代的大小戰爭,皆講究“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個國家的軍力並不僅僅是在人數,還包括後方力量。
大鄴的二十萬大軍,真正能夠上陣拚殺的,約莫有十二餘萬,其餘大約八萬人,則是輜重和後勤士兵,雖也能上陣殺敵,然戰力低微。
而十二萬能夠上陣的將士中,他們為了突襲帶走四萬人……
從這個寬穀直行至駐軍之地,以不被察覺的行軍速度行進,恐怕要一日夜,但是大鄴主軍為了突襲,昨夜也會向突厥大營悄悄行進。
兩軍碰麵的時間縮短,此時恐怕已經交戰多時……
那裡的戰局必定極慘烈,於大鄴極不利,魯肇不敢耽擱,重新上馬,遠遠看了郝得誌一眼,眼神對視,也不管根本看不清地方的臉,迅速收回視線,抄起大鄴戰旗,邊打邊喊:“西路眾將士聽令!迅速回援!”
郝得誌也猜到他們失策了,雖沒看清魯肇的意思,但一見魯肇舉旗衝出突厥大營,立時大吼:“東路眾將士聽令!牽製住突厥,掩護西路撤退!”
他令聲一出,周圍的大鄴將士們紛紛開始大喊:“牽製突厥兵!掩護西路撤退!”
以此來保證大鄴將士們全都能聽到將令。
與此同時,鎮北侯率領的主軍將士們確實遭遇了突厥十萬大軍,並且已經兵戈相見,大鄴軍即便奮勇殺敵,依舊力不能敵,敗相已現,士氣大減。
鎮北侯在大軍之後指揮,心驚不已。
有幕僚勸說鎮北侯退兵,然一旦下令退兵敗走,士氣必然更低,大鄴軍必定損失慘重。
而且以此時的戰況,他們想要退守豐州城都極難,很有可能會被緊隨而至的突厥兵破城。
城中還有萬餘百姓,若是城破,整個豐州城必定生靈塗炭,他便是大鄴的罪人,必定要受千夫所指……
屆時世人不會認為突厥強悍,隻會知道他統二十萬大軍卻戰敗……
鎮北侯不敢退。
越來越多的大鄴將士倒下,屍體遍布,血染紅了土地,漸漸彙成小河,向低處流去。
陰山的烽火和明亮的月色成了唯一的光亮,將軍無令,大鄴將士們不敢逃散,隻能艱難地拚殺禦敵,但仍然被突厥兵逼得不得不且戰且退。
月亮西斜,天光乍現,大鄴軍從遇上突厥大軍,已經退了數裡。
忽然,一陣馬蹄聲響,隨即突厥軍後又響起衝鋒的號角聲,鎮北侯疲憊的臉上霎時出現希望之色,立即鼓舞士氣:“援兵到了!將士們,衝啊——”
將士們皆是一激靈,士氣大漲,本來疲軟無力的手臂像是一下子被注入了力量,重新奮勇拚殺起來。
然而先前幾個時辰的戰鬥,大鄴軍死傷慘烈至極,魯肇率領的西路援軍從突厥大營出來,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戰場,也不過萬餘人。
本就疲於奔襲,他們作為奇兵衝進突厥大軍之中,也隻是微微緩解了大鄴軍的壓力。
這時,幕僚通過觀望戰旗,確定援軍人數,心知不可能就此轉勝,再次建議鎮北侯留一部分將士殿後,其餘人迅速撤退。
“元帥,大局為重,若是全軍覆沒,我等戰死事小,豐州城破,事大!”
這時,魯肇騎著戰馬,浴血衝出突厥大軍重圍,越過主帥,呐喊:“眾將士聽令!前方將士們隨我殺敵,弓箭手掩護後方大軍撤退!”
“誓死守衛大鄴!殺——”
後方,鎮北侯等聽到了魯肇叫“撤退”的聲音,即便鎮北侯已經預見到他的下場,也再不能猶豫,下令大軍撤退。
魯肇率一眾大鄴將士們悍不畏死,拚死阻攔突厥大軍追擊。
周圍的同袍越來越少,築成肉牆,也能阻一阻突厥軍追擊的速度,終於為大軍爭得撤退的時機,也為豐州城和百姓留下喘息的可能。
魯肇□□的馬早已倒下,他手握重矛,不知疲憊地揮舞,血順著他的手臂流下,沿著他的手和矛杆,最後混入敵人的血,再也分不開。
突厥軍中,雨一樣的箭射向魯肇等大鄴軍。
一支箭射中一個大鄴士兵,又一支箭射中大鄴士兵……一支箭射中魯肇的肩膀、手臂、胸膛……
一柄長|□□入魯肇,魯肇已經抬不起手臂,重矛重重插在血泊中,矛頭朝天,直插雲霄。
最後一刻,魯肇雙目圓睜,怒視前方的突厥兵,口吐鮮血,無聲地喃喃:“誓、死、守、衛……大鄴……”
大鄴的將士們,除非身死,否則絕不容許鐵蹄踏破河山,不容許敵虜侵犯我的國家,欺辱大鄴的百姓。
誓死守衛大鄴。
包圍他的突厥兵們不懂他的話,卻讀懂了他的眼,讀懂了他的以身許國。
不自覺地,突厥兵們停下來,刺傷他的突厥兵猛地抽出長|槍後退……
魯肇緊握他的重矛,仰麵倒下。
天藍如洗,白雲悠遠,遠方的人,一個一個出現在眼前。
守住了吧?
你要來啊……
最後,他似乎看到有人白馬銀槍,奔馳而來……
鎮北侯率大軍退至豐州城,城門關上,城外,是林立的石碑。
這些石碑,不是功勳,是墓碑啊,那是豐州大雪連綿都蓋不住的碑,戰死的英魂永遠留在這裡,成為界碑。
以身為界,非戰死不可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