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後來青年是孑然一身、孤獨病死在獄中,說實話,打從與風哥交好,他便不希望青年落得如此下場。
元映如此想著,不由又在心裡歎口氣,有些不想做揭露青年身世的幕後黑手。
“自然會的。”季庭風眼神溫柔,然後親自送元映一行出了大門。
少年上了馬車,撩著車簾跟他揮手作彆,季庭風點點頭,目送這輛來得突然的馬車消失在夜色中,眸色逐漸變得與夜色一樣黑沉。
聽到馬車離開的動靜,睡得昏沉的門房停了鼾聲,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跟前站著一個形如鬼魅的白影,不由嚇了一跳,身上起了一層冷汗,“少……少爺?”看清是自家披麻戴孝的少爺,門房後怕地拍拍胸口,擦了擦額角浸出的冷汗,“您怎麼出來了?”
季庭風還停在門口沒說話,此間突然安靜下來,門房剛醒,本就神思還有些不清楚,又聽見內宅那邊突然傳出一陣若有若無的女人哭聲,心臟更是彭彭跳得極快,“這是……?”
季庭風慢慢扭過頭來,朝門房微笑了下,“方伯,您在府上待了也快二十幾年了吧?”
門房被這麵色蒼白的笑容激得身上一陣雞皮疙瘩,也不敢看青年的臉,低頭支支吾吾地回道:“是……正是。”
季庭風腳步一轉,鞋尖衝著門房那邊,聲音輕輕道:“那您應該十分清楚當年的事?”
門房“啊”了一聲,有些疑惑地抬起頭,卻看見一雙湊得極近的眼。
那雙眼分明是一雙人的眼睛,可因為離得極近,門房仿佛從中看見無數飛來飛去的鬼影,他嚇得坐倒在地,魔怔地不斷重複:“不知道不知道,老奴不知!”
青年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老人,眼神冷漠無情,毫無半分從前寬和謙遜的君子之風。
“方伯,你歲數大了,該走了。”
*
元映被安置在萍樂坊深處的一間小院,名叫翎瀟閣。
因著幕後老板是皇帝,萍樂坊上上下下都透著一種有錢的氣息,裝點擺設樣樣精心,甫一進門,就有千嬌百媚的花姑娘熱情帶笑迎上來,再瞧瞧屋內琳琅滿目、奢華貴氣的裝潢,就有種不花個百八十兩,都不好意思出去的感覺。
元映此前都沒進過這種地方,新奇不已地逛了好幾圈,而且坊內每日固定表演的節目不一樣,他待在掌事特意為他安排的雅間連著看了好幾天,不由覺得前幾日待在府裡跟004一起看腦內電影的事情實在無趣,在這裡看戲吃瓜可彆提多好玩。
因著萍樂坊上下都被拓跋攸打點過,除了幾個級彆高、住處臨得近的姑娘敢過來跟元映打招呼,其他婢子龜.公見了元映就繞道走,實在避不開需要回話時,連臉都不敢抬,就怕衝撞了這位貴人。
對此元映倒無所謂,那幾位頭牌姑娘個頂個漂亮風趣,多才多藝,偶爾不接客表演時就會來陪他說說話,所以日子過得也挺有意思。
因為前幾日他跟季庭風說了讓他來萍樂坊找自己,所以也吩咐了掌事,讓他見著青年就把人帶進來。可季庭風也不知是生病了還是在忙其他事,連著好幾日都沒過來。倒是那長安侯,可真真是個風流浪子,元映在這呆了四天,有兩天都見著他過來尋歡作樂。
今日是第五天,因著是正月裡最後一日,萍樂坊最有名氣的頭牌湘儀姑娘會出場表演,剛入夜,元映在雅間裡沒坐多久,就見著那長安侯吆五喝六地帶了一群紈絝子弟坐在台下,靜待湘儀姑娘上台。
萍樂坊的掌事姓徐,是個男的,因為今日事少,就陪在元映坐在雅間,邊陪他說說話,邊跟他偶爾講講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的風流韻事。
元映邊嗑瓜子邊聽,跟窩在桌上看熱鬨的橘貓一同聽得驚歎不已,感慨有些人的故事比電影情節還要精彩。
等徐掌事講到京中某位以清廉方正著稱的禦史寵妾滅妻的八卦時,樓下絲竹聲一變,鑼鼓奏響,預示湘儀姑娘已在候台。
徐掌事停下八卦,站起身推開雅間的外窗,跟元映笑著介紹:“湘儀您之前應該見過,她的才藝可謂京中一絕,絕對不容錯過。”
元映連連點頭,還記著這位舉止大方、容貌豔麗的姑娘,不由麵含期待地往台下看去。
台中,不知何時起了漫天水霧,煙波嫋嫋中,有一道曼妙身影若隱若現,一旁伴奏的琵琶小弦切切,如喁喁私語,聽到琴聲警示,場下細碎的交流聲慢慢少了,大家屏息以待,盯著漫天水霧後的佳人露出麵容。
就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琴音突變,似驚天裂帛,從水霧後甩出兩道婉若遊龍的粉色水袖,將噴灑出的水霧一一掠過帶走,水霧消散後,女子真容露了出來,果然是清水芙蓉、身姿窈窕的一位絕世美人。
“哇!”元小映發出沒見過世麵的呼聲,徐掌事不由有些與有榮焉,嘴上還得跟少年謙遜介紹:“這就是湘儀冠絕京城的水袖舞,徐某不才,可說京中再無第二個兼有湘儀這般品貌柔弱,又能甩出如此漂亮水袖之人。”
元映聽得呱唧呱唧鼓掌,台下跳舞的湘儀姑娘似注意到二樓雅間的捧場,不由微微一笑,腰身一轉,左手一拋,一道長長嫋嫋的水袖如遊龍般送到二樓窗口,從元映麵頰上柔柔掃過。
台下眾人目光跟著水袖轉動,徐掌事反應極快,還記著主子吩咐不能暴露元公子,連忙起身將少年擋在身後,麵色鎮定地對上台下觀眾的好奇視線,臉上掛著一如平常的和氣笑容,同時還衝大家微微點頭。
尋歡作樂的賓客們見雅間裡是熟悉的徐掌事,不由失了探尋的興趣,轉過頭繼續看台上的湘儀。
唯獨一人,因著角度刁鑽看到徐掌事背後不小心露出來的少年側臉,薄情的嘴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戲謔又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