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嶺出發至已被汙染的北地,對棲烏穀的貓兒們來說,實在是件難事。
但現今時局艱危,他們本就仰仗虎族鼻息過活,虎王既然要求西嶺各族都要派出精銳前去北地,他們實在難以推拒。除卻幼老弱者,族中能上戰場的,基本都隨虎族出征,其中就包括元映的父母。
元父元母已臻千歲,在族中也算是有資曆的妖,元父本不欲讓元母一同去北地,但架不住元母淡淡一句“你打得過我?”
如此,倆夫妻便一同踏上前往北地的征途。
在去之前,倆人曾向族長打探過元映的去向,可惜族長所知也不多,據虎族那邊的消息,元映似是去外麵找人。
元父聽了有些埋怨孩子,“這麼亂的時候,到處瞎跑,也不知道是像誰。”
元母白了他眼,“他找人定有他的理由,你以為映兒跟你似的,整天隻知遊手好閒,貪玩犯懶?”
元父抵不過夫人的貓威,麵上屈服同意,心底偷念映兒小時候可沒少跟他偷懶賣嬌。
路上曾遇到幾次魔物浪潮,作為雜兵的倆貓頗為狼狽,差點折損手腳,但所幸虎族還是有些良心,很快派上妖力強大的虎族精銳支援,休戰後虎王子還來了貓族營地慰問,看起來似是頗為關心貓族,其間聽旁人說元映父母也在,還特意過來跟兩人打了招呼,態度恭敬誠懇,讓元父元母受寵若驚。
他們是知道元映同這刁錚王子是同窗,可之前元映來信都未怎麼提到過虎王子,他們還以為與他關係不甚親厚,現今看來似是有些隱情。
得知倆人在尋找兒子的蹤跡,虎王子神情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複如常,“他很快就會回來了,一位不用擔心。”
元父元母半信半疑。後麵的路途倆貓被安排到後方去,不用再上前線,於是也有了更多的閒工夫去打探兒子的消息。
北地魔淵日益擴大,越是臨近元家父母越是心驚,這幾已不是活妖能生存的區域,虎族之前召集人手,他們本以為是清理魔物,結果到了燕然轄地,他們才知道此行並非剿殺魔物,而是攻打扶黎。
得知這個消息,眾妖嘩然。
尤其是元父元母,他們還記得兒子回信中曾提及狐族長離太子的恩情,現今不去剿殺魔物,而是將凶器直指兒子恩人,他們貓族可乾不出這樣的事。
可台上那黃皮子的虎族長老說得義正言辭,什麼隻要剿殺狐族,獻祭天狐,就能修補封印,平定大荒。
“況且,諸位在北地這麼久,應當已見識到這魔淵的厲害,現今它還在不斷擴大,如不加以限製,百年後,大荒可還有我們妖族生存的空間?為子孫計,為長遠計,我們現今隻有一個辦法——”
“狐族亡,妖族興!”
眾妖被說得群情激昂,紛紛響應。
圍攻扶黎的行動很快就安排下去。
元父元母也被稀裡糊塗地安排了任務,他們本想偷偷溜走,不曾想狼族那邊似是也有與他們映兒相熟的,在圍攻扶黎前,就將他們安排到了安全又劃水的後方,每日都有個小狼來問候,如此他們便半推半就地留了下來,在主將營帳附近服侍。
如此打了小半個月,扶黎能者頗多,加之鳥族扶助,其他眾族合力圍攻都未被攻陷,但彼此之間死傷頗多。
眼見著前線抬下來的傷兵越來越多,元父元母看了兀自歎息,搞不懂為何明明是在最應該合力對抗危機的時節,妖族內部卻互相毆鬥、彼此消耗。
後來有日,守在營帳外的一人親眼見了一行鳥族打扮的妖族進了主帳,過幾日,前線很快傳來扶黎防線被突破的消息。
鳥族背叛了與狐族的聯盟,將武器指向了對他們毫無防備的盟友,不止如此,之前被扶黎接納的那些弱小妖族也倒戈相向。
眼見著狐族大勢已去,虎族先鋒幾番吹響進攻的號角,狐族一邊防守一邊保護族人全線撤退,眾妖圍追,最後停於阿紫穀前,此處是狐族巢穴,他們已無路可退。
元父元母跟在主將身邊,遠遠望見穀口立了兩人,明明他們有千軍萬馬,可望見這一人,步伐都統一停了下來。
元父元母對視一眼,從這一老一少身上燙金白底的王族服飾,猜出他們的身份,應是狐族攝政王宿辛和太子長離。
穀口狹窄,穿堂風涼,間雜能聞見風中傳來穀內幽咽哭聲。
這一人就擋在穀口,一步未動,似是作為族人最後的屏障。
“宿辛!莫要再做無謂抵抗!”元父元母身邊的狼王見狀,麵色微沉,聲如洪鐘傳開。
年紀看起來大些的狐族冷笑一聲,“你等要滅吾族,這怎是無謂?”
“好了,廢話什麼,來人,布陣!”伏猛向後擺擺手,很快就有部下將早已準備好的陣符一一排開,正是虎族禁陣的引殺陣。
宿辛見後狐眸一縮,不敢置信地看向對麵的鳥族尹翦,“你們竟然!”
這引殺陣隻是符口,看這符旗通灌靈力之勢,顯然是之前就已在扶黎各地布好其他陣腳。
尹翦以扇擋臉,“辛王叔,若長離太子願意與卿若聯姻,我們也不會臨陣倒戈啊。”
宿辛嗤笑一聲:“可笑,彆以為我看不出你們鳥族的心思。天狐不可能成為你們鳥族稱強爭霸的工具!”
尹翦無奈攤手,“那便怪不得我等了,合作破裂。”
宿辛眸光一冷,衝旁邊的銀發青年投去一眼,“長離!”
狐太子神色未變,左手食指中指相並,向右手掌中劃圈,瑩瑩白光現於掌心,強大妖力蕩出,幾乎是瞬間,在場所有妖都感受到一股來自上古大妖的威勢。一柄通體銀白的長劍從那團白光中拔/出,狐太子轉手挽了個劍花,直指被虎族包圍的引殺陣。
虎族眾妖連忙運起妖力支起結界,金色靈罩抗下一擊。
“以斷尾冶煉的靈劍,真不愧是辛王叔,利用自己侄子可半分不在話下。”尹翦看出這寶劍威力,神色有些嘲弄。
旁邊的伏猛也看出這劍的厲害,不再猶豫:“起陣!”
他一聲令下,虎族術士聞聲而動,以手結印,催動法陣,瞬間阿紫穀周邊結成一張球狀大網,深紅色的光圈圍近穀中。
一時之間,穀中儘是狐哭哀鳴。
宿辛麵露慟色,震聲喚出埋伏在周邊的精英猛士,吼道:“破陣!”
“是!”
被引進隘口的眾妖沒想到兩旁竟還有人埋伏,一時不察,瞬間外圍小兵被折損小半。
“長離,你去將其他符旗拔出,我去攔住他們!”宿辛飛身而出,擋在成蒙、伏猛之前。
銀發青年領命,長劍蕩開圍困在其周身的一乾大能,轉身衝天而去。
等元映趕來時,戰場已經愈發混亂。
他那日在夢中得見白澤,做了個稀奇古怪的生死選擇,可還沒弄明白如何救世,就被傳出去,彼時他以為不過兩三日,等他從極北之濱出來,才發覺已經過去數月,北地已經打響戰事。
他半刻未休,連日趕來,期間耗費多個刁錚給他的護身法寶,可不曾想,仍是未趕上最關鍵的時候。
“映兒!”混亂中,元映像是聽到父母喚他的聲音。
元映躲開差點衝到他麵門的利刃,定睛一看,果真是他父母,“爹,娘!你們怎麼在這!?”
元父元母無心應戰,見兒子恩人出現就早早躲開戰局,他們趕過來,將元映身邊殺到走火入魔的妖踹開,“你還說呢!這些天跑哪去了!”
元映許久未見到親人,心裡有些感動,但沒法多解釋。
扶桑山上一片混亂,哀鴻遍野,到處都是殘屍斷肢,他浪費的每分每秒都是在浪費彆人的生命。
他隻能匆匆抱了抱他們,強忍住淚意:“爹娘,映兒還有事要做,先走一步!”
元父元母猝不及防,伸手都未能拉住,本還想追上去護住孩子,不知哪來的狼族士兵說此地太亂,拉著他們撤退。
一老匆匆回頭,隻瞅見雪發白袍的貓兒向扶桑深處一去不回的背影。
阿紫穀口,在三族大能的圍攻之下,宿辛久戰不敵,正欲喚人撤離包圍,腹部突然一痛,他轉頭,原來是虎族伏猛,趁他不防,從後偷襲!
“辛王叔,你就好好休息吧,這天狐到底能不能覺醒,我們虎族會一一試驗過去的。”伏猛露出森然冷笑,顯然有頗多惡念。
宿辛震怒,雙手變成狐爪,抓緊伏□□在他身體內的手臂,“你敢!”
伏猛眼神嘲弄,“有何不敢!”
穿進他身體的虎爪拔出,鮮血和破碎的肉塊瞬時湧了出來。
宿辛趔趄幾下,口鼻也嗆出鮮血,他以手駐地,那虎族卻還在步步緊逼。
狼王成蒙麵露不忍,“好了,伏猛,我們現在應該去把狐太子拿下。”
伏猛殺性上頭,不肯放手,“等會兒我們拿他王叔的頭顱去見那長離君,應當更刺激吧?”
他話音剛落,引殺陣處突然轟然爆炸,眾人一看,圍繞阿紫穀的深紅色光圈消失,符陣顯然已破。
“想不到啊,宿辛你可養了個好侄兒!”伏猛不再猶豫,大掌蓄積妖力,拍向宿辛頭顱!
就在這時,一道流光從天而降,“噗嗤”一聲,斷爪被長劍紮落在地。
銀發青年從天而降,擋在宿辛身前,衣袍翻飛,他抬手召回長劍,銀灰瞳眸在看到叔父身上的傷口後,閃過冷意,轉頭道:“諸位,休戰吧。”
“長離!”伏猛捂著斷掌傷口,麵容猙獰,“你斷我一手,還想讓我停!?休想!”
“其實休戰也好說。”尹翦站出來,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扶黎靈脈讓給我們,你們狐族離開。”
長離臉色微寒,手中長劍轉過冷光。
“我們狼族並不為旁,隻希望能封印魔淵,大荒安定。”成蒙看到舊識瀕死,也有些麵露不忍。
他這話一出,反而招致宿辛的嘲笑:“嗬,若真如此,為何不將矛頭指向外界縱橫的魔物,而是我狐族羸弱的子民!”
他舉目望去,家園殘破,遍地狐屍,空中溢滿血腥氣,穀中不斷傳來狐族的哀鳴。
“也怪我,當年沒有聽從父王的話,從他手上將天狐救下。”
“若不是我年輕氣盛,貪圖天狐妖力強大,將這害死兄長和嫂嫂的孽種救下,若沒有阻止父王將還在繈褓中的他扼死,今日我狐族怎會招致這樣的災禍!”
成蒙和尹翦互看一眼,神情都有些不解。
這生死關頭分明隻能仰仗長離,為何這辛王叔還如此惡語相向?
被罵孽種的銀發青年站在原地,神色不變,顯然是沒少聽過這樣的話。
而那辛王叔也不知是在想什麼,辱罵他的話語還在繼續:“你這不成器的廢物,這兩百年來,什麼寶物靈藥沒讓你試過,狐火地獄讓你去闖過,九尾儘斷之痛你也體驗過,為何你還是不能覺醒天狐之體?讓我等狐族遭受這般災厄!若早知如此,我定在千年前就將你扼死在繈褓之中,而不是今日,讓你這般無能之輩,害族人受儘折磨!”
“……”
一片死寂的沉默。
作為話語中心的狐太子沒有絲毫為自己辯駁的意思,眼簾低垂,讓人看不見心緒。
宿辛冷笑一聲,“不知羞恥的東西,過來。”
長離順從走了過去,下一秒,原本毫無感情波動的銀眸微微瞪大了些許。
他握著的劍被叔父捏住,劍尖刺入他的胸口。
這一霎的情景令在場所有人都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