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2 / 2)

天欲雪 風裡話 8328 字 7個月前

這是一套婚嫁頭麵。

去歲臘月,被幽州刺史為即將出嫁的女兒定走,如今就差冠上五色鬆石還在鑲嵌中。

因為是定製品,櫃中成列的是樣品進度和繪圖。

“還需多久?”男人蹙眉看她,似在疑惑如何不開口。

“……請稍等。” 謝瓊琚轉身找來卷宗翻閱,片刻道, “下月初十。郎君急的話,妾稍後轉告掌櫃,可否催一催。”

“不急。大婚之物,總是需要用心磨的。”男人笑了笑,身形微移,又看其他飾品。半晌道,“勞煩您推薦推薦,還有何物是適合送給女郎的?”

似乎有些報赧,他頓了頓道,“女家快一步定了那千葉頭麵作嫁妝,在下且添一物作聘禮。”

謝瓊琚點了點頭,“即是作聘禮,那郎君不若看看這個鎏金三層九子妝奩,這個便最合適不過。”

“怎麼說?”他的五指在紫金手爐上來回摩挲,似在竭力索取上頭的暖意。

“一來這妝奩價值同頭麵所差無幾。二來也是最主要的,妝奩乃安置首飾之物,每日晨時開合擇取,晚間歸攏閉合。”話至此處,謝瓊琚緩了緩,道,“妻見此妝奩,便如見君心。”

“小軒窗,正梳妝。朝夕相見,如影隨形。”男人彎下眉眼,話語愈發低柔,頷首道,“說得好,那便依你,我都要了。”

“妝奩實物不在此處,我們掌櫃剛剛外出,郎君稍坐片刻……”謝瓊琚一時有些無措,想要去趕緊尋回掌櫃,又憂這處無人看店,隻轉進內堂給人泡茶。

*

“是幽州刺史家女郎的未婚夫婿!果然俊朗又闊氣。”郭玉已經吃完回來,本想來前頭喚謝瓊琚用膳。見有客人,遂侯在了內堂。

“我們趕製刺繡的婚服,店裡女郎定製的頭麵……”郭玉往外頭又看一眼,“真是有心了,知曉女郎喜歡我家鋪子,特地聘禮也來此定購。”

“正好你看著前頭,我去尋掌櫃。這般大的單子,可彆耽誤了。”謝瓊琚把茶盤推給她,掩過自己不小心被茶水燙過的手。

“成!”

兩人正出欲出來,王氏便回來了。

謝瓊琚鬆下一口氣,推過郭玉道,“你去吧,我餓了,先去喝粥。”

*

“一百金,居然就這麼一刻鐘的時間,三言兩語便定了。”小玉沒多久也回來了,隻湊在謝瓊琚身邊感慨。

謝瓊琚笑笑,沒有說話。

郭玉欲趴在案上歇會,遂將麻布裡包的胡餅推在一旁,突然回神看了一眼,“你怎麼不喝粥啊?餅子也不吃一塊,這些都是你的。”

“這兩個我留給阿洋哥。”郭玉分出兩個,用麻布仔細包好,“你快吃。一會要上工了。”

“我方才在飯堂吃過了。”謝瓊琚將三個胡餅收下,把粥推給她,“晚膳熱熱,你吃吧。這兩日多吃些熱騰的。”

*

這日謝瓊琚沒什麼胃口。從昨日下午開始,她一顆心便砰砰直跳,胸口堵著喘不上氣。

“那你吃餅子,我把它泡軟了。”晚膳時分,郭玉將留給阿洋的胡餅分出半個,泡在粥裡喂她。

謝瓊琚勉強張口,嚼了許久慢慢咽下。未幾隻覺一股惡心感上湧,差點便吐了出來。

“應該是著涼了。”謝瓊琚灌了一盞熱茶,半晌臉色終於好看了些。

小玉一直觀察著她,見晚膳後趕工時她並無異樣,慢慢放心下來。

這日完工時,已是酉時四刻,天全黑了。

住在這處的七八個女郎一下工便疾步走了,道是隻想合眼躺下。屋中就剩了小玉和謝瓊琚兩人需要離店回家住宿的。

小玉瞧著四下無人,又值等李洋來接她,遂伸出腳來挑泡。謝瓊琚收拾完周圍的案椅,吹滅燭台上的燈盞,隻留下一盞捧到小玉近處。

“你足上沒血泡嗎?坐下我給你挑了再走,不然磨破粘在鞋上,路上雪水一浸,脫下時能疼死。”

“我昨個挑了,眼下就一兩處,不妨事。”謝瓊琚將重新烤熱的胡餅放在懷裡,穿戴齊整,叮囑道,“走時記得把炭火滅了。”

離住處大概六裡路,平素還好,今日早已暮色上浮。路上幽黑一片,寒風呼嘯,謝瓊琚一手捂著衣襟裡的胡餅,一手提著燈籠,想走得快些,又恐唯一的燈火熄滅。

遂走走歇歇。

然拐道時,夜風撲麵,還是一下將燈籠吹滅了。

謝瓊琚猛地停下,深吸了口氣。左右不是頭一遭走夜路了,她緩了緩,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

不知是因為滅了燭火,還是這兩日心神不寧,自拐道入小路,她便覺得有人一直跟著自己。卻也不敢回頭,隻越走越快。臨近路口最後一個拐彎就要到住處西昌裡,遂直接奔跑起來,直到看見西昌裡四周一點人跡星火,方安下心來,捂著胸口慢慢往嚴府走去。

然明明“嚴府”兩字就在眼前,府門口燈籠高掛,她卻停下了腳步,雙足似灌了鉛再沒法上前。

府門前停了輛馬車,華蓋厚氈,駿馬健仆。

“主上,慢些。”侍者掀開車簾,扶下一個男人。

玉冠碧簪,緞麵大氅,被攙扶的左手戴著朱羅手套。他微微抬了下手,示意侍者退下,自己提過一盞羊角燈緩步上前。

“長意!”他低聲喚她,夜色中敵不過風聲茫茫。

謝瓊琚往後退開一步,一腳踩在積水裡,涼意徹骨。如同他的呼喚,明明開口麵色溫柔,嗓音裡卻淬了冰,怔得她背脊寒涼。

“如何不應我?可是我認錯人了?”他在她麵前站定,周身彌散著蘇合香的氣息,較之中午在店裡那會要稍淡一些。

卻和昨日下午在店門口,她不甚撞到他懷裡時,一樣濃鬱。

他將羊角燈掛在一旁的樹乾上,伸手觸到她耳後,掌上她後腦禁錮她的掙紮。待她妥協地垂下眼瞼,方慢慢掀掉了那張人|皮麵具。

“當年我怎麼說來著?”他冰涼的手指鉗住她下顎,蠻橫地將她麵龐扭向一旁的羊角燈處。

無邊黑夜裡,微弱燭火在兩人眸光裡跳動,映出彼此的影子。

“我說,隨你如何改變,單你這雙眼睛,我看一次便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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