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久病,權力早就下放,兩年前定陶王部以火燒中山王妃彆苑為引子,一鼓作氣滅了中山王部,確乃意外又膽大之舉。”
“是啊,此番又派將領竟敢千裡奔襲上黨郡,如此連番激進的做法,可不像定陶王作風。”
“確實如此,定陶王一貫步步為營,穩中求勝,這於京畿火燒彆苑,於邊地如此突襲,此等作風改變匪夷所思。”
“上黨郡屬並州,在冀、並兩州的交界處。去歲那處丁令公臨終遺命,將全部事宜傳給第三子丁朔,又命呂君侯輔佐,君侯之女嫁作丁三郎為新婦。半月前,呂君侯病逝,眼下並州正是內憂外患之際,丁三郎既失恩師重臣,又憂新婦,定陶王座下將領怕是特地擇了這個戰機前來。”
“上黨郡關聯並、冀兩州,如今並州求援,這個忙我們得幫。隻是定陶王這三萬軍隊兵臨上黨郡十餘日,主將何人至今不知,隻知打著“謝”字戰旗。”
“謝氏正支兒郎原也沒有幾個能戰的,故而當年長安嫡係幾乎不戰而敗。唯一一個文武雙全的謝七郎更是開戰前就葬生火海。這廂豎起戰旗的,難不成是謝氏的哪處旁係遠支投了定陶王?”
千山小樓前院議事堂內,自四日前接到並州戰況,這日是第二回對是否出兵增援進行商討。
堂中文武屬臣,雖各抒己見,但基本殊途同歸,皆認為應該出兵襄助。
隻是作戰征伐抓住戰機固然重要,然弄清來將何人亦同等關鍵。故而正座上的賀蘭澤直到此刻才掩袖咳了兩聲,開口道,“絕無可能是謝氏旁支。”
當年家主謝嵐山曾告知過,謝氏雖受先帝臨終遺命,但後來當今天子繼位,膝下子嗣長成,便愈發忌諱謝氏。
為得帝心,保存實力,謝嵐山主動交出權柄,棄武從文,下令後輩子侄亦都從文不從武。
三分兵權上交,謝氏由行伍立世,轉而文治輔國。如此名聲依舊,卻對皇權無妨。
近二十餘來,唯有謝嵐山對自己的一雙兒女,偷偷教授文武,以備來日統領暗裡保留下來的一支上萬兵甲的護衛隊,用於尋找和保護廢太子遺孤。
遇見賀蘭澤後,謝嵐山原是鬆下了一口氣。而於賀蘭澤亦是如虎添翼,本來還需調外圍兵甲分批入京畿,如此有謝家的人手,則省去許多麻煩,舉事時可直接裡應外合。
隻是不曾想到,謝嵐山亡故的突然,賀蘭澤的身份亦驟然被揭開,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
“定陶王貫會用人,座下門路亦多,確實該先確定此戰主將何人。”
接話的是謀士杜攸,亦是賀蘭澤的啟蒙恩師。
賀蘭澤受傷回青州後,是他帶領幕僚開加議會,捋清整理前後得失。頭一樁便是查賀蘭澤身份暴露的途徑,彼時隻有謝氏父女知曉,內賊排除,便自然歸為是定陶王外部查得。
“暗衛已經前往,不日就會有結果。”賀蘭澤素指敲打著桌案,寬大的廣袖掩過隱隱作痛的胸口,有些疲憊道,“糧草馬匹先定,時辰擇日再議。今日先散了吧。”
數日前被紮得傷口雖不大,但有半寸深,加之又在湯泉中,他亦起了兩日高燒才緩過來。
因傷在謝瓊琚手中,他也沒驚動其他人,隻讓薛靈樞看顧。得他再三叮囑避受風寒,多作休息,故而便是眼下四月中旬,午時春風微醺,賀蘭澤出了議事堂也隻得披袍從廊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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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徑小樓處,他眺望二樓那間殿門關閉的寢閣,卻也沒踏上去。
隻是拐道去了後院的另一處院子。
推門入內,穿過花廊水榭,到達堂屋處,侍者無聲垂首,坐在台階上製作燈籠的小女孩手下刻刀頓了頓,也沒抬頭,專注削著一對巨大的奶白色羊角。
皚皚是賀蘭澤被刺後第三日,由霍律奉命帶來回千山小樓的。
賀蘭澤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接她來,大抵是因為謝瓊琚為了她百般欺他傷他,他惱怒要捉來泄恨。
然當真帶到了他麵前,莫說這一副相似的眉眼,僅僅是一個孩子,他便也下不去手,連著惱意也生不出來。
禍及垂髫,是個什麼道理!
他做不出這樣的事。
卻又不甘願,就這般讓母女二人見麵。
四月初八紅鹿山開山那日,謝瓊琚原闖過他寢殿一回。
他發燒靠在榻上,正在用一盞藥,初時聞她蘇醒尚且露了兩分笑意,提著的一顆心放鬆了片刻。
畢竟那天夜裡,她沉入水中,若非侍女察覺匆匆救了起來,後果不堪設想。便是如此亦昏迷了一晝夜方蘇醒。
然不想初初醒來,便是為她女兒而來?
隔著屏風聽她一聲聲求他的聲響,聽侍者拉拽著一句句攔她的話語,他端盞的手越發用力,隻覺燥鬱不堪,最後將藥砸向門扉處。
“你最多言一句,孤便讓你再也見不到她。”
他話出口,所有的聲音都靜下。
她頓在門外,纖薄的背影投在屏風上,落下長長的一道陰影。
良久,轉身離開。
至今日,當真再未說過一句話。
而亦是那一日,他派人接來了眼前的孩子。
又烈又倔的性子,像她又不像她。
因為霍律前往,無有信物,李洋夫婦不肯放人,如此兩廂發生口角動起了手,後李洋負了傷,小姑娘被蠻橫帶來,數日間亦是一聲不吭。
“羊角製燈,最是明亮耐用,比你前頭製的尋常的燈籠要好許多。”當是昨日開始,賀蘭澤傳話醫官處給偏殿裡的李洋夫婦治傷送藥,小姑娘方開始願意拿他的東西。這會竟還出殿,出現在他這段時日裡閱卷宗的地方。
按侍者回話,她從昨日晚膳起除了飲水,還開始用膳。
食物入腹,手中有了勁頭,便又製起燈籠。
“你怎這般喜歡製這個?”賀蘭澤瞧著眼前這張淩厲飛揚的麵龐,心中驀然就軟下來,斂袍坐在一旁台階上。
“謝……我阿母呢?不是說我在這能見到她嗎?”小姑娘一開口,便直奔主題。
賀蘭澤一下站起身,隻覺如鯁在喉,看了她兩眼甩袖去了屋中閱卷。想著等她再問,再問兩回,便帶她去。
結果,直到暮色降臨,小姑娘托腮望月,哈欠連天,都沒再開口。隻揉了揉眼睛,繼續做那盞燈籠。
“讓她用膳就寢!”賀蘭澤甩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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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月色回到二樓寢殿時,謝瓊琚的屋中已經熄燈。他也沒多問,隻愈發覺得聊賴和無趣。
這些日子,漆黑夜裡合了眼,輾轉反側裡,他也會想如何她便這般厭惡自己。
胸膛傷口泛起綿綿鈍痛,口中還有藥膳未消的苦味。
七年後,他似乎終於再也尋不到編不出她依舊在意他、愛著他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