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10174 字 7個月前

上黨郡在並州東南麵,是由群山包圍起來的一塊高地,在太行山之巔。因此地勢,與天為黨,方由此得名上黨,曆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雙王之亂爆發後,在此經營了數十年的並州丁氏借此為天然屏障,遂趁機立世,成為一方諸侯。又因這處是出入中原中線的門戶,當初賀蘭澤和公孫琅都提出同並州一道三方出兵,共守上黨郡。

然原並州刺史丁曠恐那兩家分勢,彼時不曾應下,隻布萬人軍隊再此戍守。按照上黨郡易守難攻,又是俯瞰群峰的地勢,一萬兵甲足矣。

隻是誰也不曾想到,會有謝瓊瑛這般不行正兵、以奇兵突襲的將領。踩著四月天月黑風高夜,將全部奇兵八百人數,儘數推上上黨郡,刺殺入睡中的尋常兵甲。

奇兵者,區彆死士,堪比刺客。

作為三軍中的精銳部隊,各方諸侯皆有所養。但都是用來行刺,探秘,竊取情報所用。即便上戰場也是極少,或為尖刀探路,或為萬軍中取敵將首級,總之因天賦之稀,培養之難,遂十分珍貴,還沒有誰像謝瓊瑛這般使用的。

如此一夜間,以八百奇兵全部陣亡的代價,滅敵七千,破開上黨郡萬人守備,奪下該郡南半部,占據太行山南麓,迎三萬軍士入內,兵壓並州。

這廂實績,若非除了當時參戰的將領,若非謝瓊瑛親口所言,怕是無人能知曉,亦無人敢置信。

"你用全部奇兵換的?"

"所以,眼下你這泱泱三萬軍隊,竟是一個奇兵都沒了?"

夕陽餘暉裡,山巔斷崖處,近樹的一旁石地上,鋪著厚厚的瞿解,謝瓊琚雖是跽坐在上,然身姿卻並不挺拔,半身靠在古樹樁上,似被抽儘了力氣,虛抬眉眼。

看罷解外臨崖站著的人。

"也對,該是你的手段,以奇兵作正兵。如此出其不意的手段,原也不是頭一回了。阿姊當年原是領教過的。"

五月天,氣候已經轉暖,隻是在山中,又是至高處。晚風呼嘯,還是攜來陣陣入骨的寒意。

這廂是謝瓊琚來上黨郡,頭一回開口說這樣多的話,亦是頭一回眉宇中有如此大浮動的神色變化。

尋常人尋常話,至多一點驚愕思緒,卻是耗費了她大半力氣。她覺得抬眼看人都是累的,這會隻靠在樹乾上,重新垂了眼

瞼,一聲接一聲喘著粗氣。

聞她呼吸急促又綿長,立在崖邊的謝瓊瑛轉身過來,臨到瞿觥畔,便曲了雙膝,兩步膝行至謝瓊琚處。慢慢拍著她背脊,給她順氣。

"此舉如何?可是驚到阿姊了?"

"你沒奇兵了,這仗還怎麼打?"謝瓊琚歪在樹身上,大抵是風大了些,她的聲音便也隨之提高了幾分。

“這不用你……”謝瓊瑛正欲說話,耳垂微動,似是聞到什麼聲響,匆忙起身欲往山間趕去。然走出兩步,因謝瓊琚咳嗽連連,不由頓下足打個了手勢,讓伏在周遭的兵士沿路查尋。自個返身回了謝瓊琚處。

謝瓊琚也沒有睜眼,隻不動聲色地又咳了一陣,試圖給暗子掩過聲息。

她來上黨郡十餘日,成日被關在營帳中,每日隻傍晚很短的一段時日,謝瓊瑛方許醫官陪她出來看一看落日,透口氣。她原是在三日前發現營帳周圍伏著的暗子,心中卻也詫異,無論是賀蘭澤還是公孫氏的暗子,怎會如此厲害,竟能伏得這般近距

離。

就差沒有入營帳了。

眼下聞謝瓊瑛所言,方知他那行軍計謀。原是用奇兵換了攻打上黨郡的勝利。

所謂利弊相隨,這廂便暴露出弊端了。

三軍紮營,竟沒有一個奇兵。

想來用不了多久,莫說賀蘭澤和公孫氏,便是並州丁氏處亦能探明白這處布兵格局。一旦明晰,他縱是兵甲再多,地勢再好,勝算也要折半。

謝瓊琚想明白這些,很是高興。

她都能看懂,何況謝瓊瑛。

故而他在此不撤,隻有一種可能,便是援兵已到,或者即將到來。

高句麗。

她記得的。

在來上黨郡的前一個晚上,她在賀蘭澤書房外,原是聽見了他和公孫纓的對話。那會隻是他們的推測,眼下卻徹底證實了。謝瓊瑛就是想借著和高句麗的聯盟,徹底在這東線上燃起戰火,以此擺脫定陶王的轄製。

聞他去而複返的腳步聲,謝瓊琚扯著嘴角笑了笑, "你都沒奇兵作暗哨了,還不警惕著些,可彆讓旁的暗子潛了來,得不償失!"

謝瓊瑛並不言語,隻掃過懸崖重新在她麵前跽坐下來

落日下,大片陰影投下來,縱是微閨著雙眼,謝瓊琚也能感覺道眼前亮光轉黯,不由一陣心悸,似回到彆苑的那些年。每回完事,他從榻上起身,便總是這般將影子投下,將她圈在陰影裡,沉默著看她。

"我知道,阿姊巴不得我離您遠些,你好從這處崖上跳下去。"

謝瓊瑛撫了撫她蒼白的臉頰,將她垂落在登邊的碎發輕輕攏在耳後,覆有薄繭的指尖慢慢滑向她頭上,摘下連衣風帽,從袖中掏出一支金雀簪,插入她裸髻上。

謝瓊琚便半睜了眼,越過他看懸崖處,笑道, "你高看阿姊了,阿姊如今半點力氣都沒有,就是想跳也爬不達到崖邊。"眼下“極目眺望”與她而言,都是費神的事。於是,話落,她又緩緩合了眼。

“阿姊貫愛金雀簪,賀蘭澤原送了您不少。後來您把他趕走,怕睹物思人,收了起來,可是怎麼也尋不到了?”謝瓊瑛見她半點不看自己,隻抬手輕撫方才給她簪上的發簪。

果然,謝瓊琚雖依舊合著眼,聞言眉間卻皺了皺。

“我給你都扔了。你既喜歡,我贈你便成。"謝瓊瑛目光落在那隻金雀簪上, "後來我用第一份俸祿給你買的那對綠鬆石鎏金雀簪,您戴了許久的,伴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是啊,所以後來的後來,彆苑大火,我把它扔火裡了。”謝瓊琚這會睜開了眼,直視麵前帶著半邊麵具的人。

從鬥篷裡伸出纖細手腕,按上他麵具,仿佛在嘲笑這後麵再不得見天日的腐爛麵龐, "縱是鎏金不怕火燒,燒不成灰燼,但能毀了他精致模樣,我也出了口氣,總是快活的。"

"提起賀蘭澤,就能勾動你心緒了是吧?”謝瓊瑛一把拽住她手腕,鉚足了儘恨不得一把捏碎,咬牙道, “可惜啊,他把你送來換他嫡親的表妹。我當你們此番重逢,他能體恤你當年抉擇不易,與你破鏡重圓,不想隻一封信送去,他直接便應了將你送回。"

"他要娶我的,是我不願意罷了。他送我回來,是想讓我和你姐弟團聚。這是他公私分明,是他殺伐手腕裡保留的為君的初心。他這樣做,我很開心。"

"所以回來我身邊,你也很開心,是嗎?"謝瓊瑛將她拽得更近些。他力氣甚大,謝

瓊琚一下就撞在他肩頭。肩上鎧甲冷硬,謝瓊琚額頭很快現出一道紅痕。她極少能感受到皮肉的疼痛,隻是暈眩的感覺愈發明顯。

但她撐住的一絲清明神思未散,隻垂著頭抵在他胸膛癡癡道, “開心啊。怎麼不開心!我這樣的人,如今與你一般無二,回來配你剛剛好。'

"你這樣是怎樣?"謝瓊瑛箍住她下顎逼問。

"殘破,枯敗,臟,……"

“你——”謝瓊瑛將她下顎捏得更緊,迫使她直視自己, "在你眼裡,我就這麼比不上賀蘭澤!""我說比得上,你信嗎?"謝瓊琚緩了口氣,笑道, "莫比,莫辱我郎君。"

“你……”從麵具後那隻眼睛裡燃起的滔天大火,良久慢慢熄了下去,重新聚起自負又好勝的光。然後這人方合眼長籲了口氣,鬆開她。

甚至,他將人把鬥篷雙襟掖攏,然後轉去她身後,讓她靠進自己懷裡,給她按揉太陽穴, “知道阿姊求死,欲激怒我,讓我傷

你。可是我怎麼舍得呢。這樣難我才將你尋回,不是為了傷你,是為了和你長長久久在一起的。"

謝瓊琚自從遼東郡出發,原是做好了來此便由他磋磨的準備。遂見麵開始,她便也隨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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