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9857 字 7個月前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賀蘭澤這般說,便是這般做的。

曾經他們相濡以沫,耳暨廝磨,恩愛纏綿裡已經不分彼此,肌膚相貼,精血交融。如今,不過是重頭來過。他也已經握住了她的一隻手,不是嗎?

之後數日便是如此。

謝瓊琚有些低燒,昏昏沉沉一直睡著,不曾完全清醒。

翌日,賀蘭澤走出洞外,勘茶周遭地形,辨清所在位置,然後給霍律一行人發信號。隨身的信號笛已經丟失。他揀了昨日燒成的黑炭,向上遊沿岸拋去。

他們知曉他從何處落下,找到他不是太大的問題,隻是也不能太久。她一身的擦傷,又浸了水,若是感染傷及肺腑極易形成大症。

於是,在返回途中,他就著崖底山腳尋了一點清熱解毒的草藥,又捕了魚,獵到一頭鹿,還用荷葉汲了水。

回來洞中,謝瓊琚還沒有醒,卻是兩頰陀紅。

他伸手測她額溫,才碰她,她刺激般躲開了。

他緩了緩,還同先前一般,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覆上去,從額角慢慢撫上額頭,讓她一點點適應,一點點感受,他沒有想要傷害這裡沒有要傷害她的人。

她。

額頭比先前稍燙。

賀蘭澤出去濾淨河水。他撕碎謝瓊琚的抱腹,因為是最輕薄,且是紗製的,相較其他布帛,能更好地滲水,篦出雜物。

隻是抱腹握在手中,他還是怔了半晌。手背青筋畢現。

因為言邊角撕裂的緣故,又是日光滿天,他看得比昨晚清楚。

這件抱腹,色澤尚且清雅,但領口深露,腰線處短小,上頭所繡花色乃“虞美人”,一朵一朵極其濃豔的小花,被鴉青底色襯的愈發妖豔惑人。加上軟紗的質地,即便是夫妻間歡愉,也不可能著這類衣裳。

她的小衣中衣,更是一貫不上花紋,都是純色一片。連一件衣衫,她都是被迫著穿的。

賀蘭澤鬆開因攥拳發麻的手,如常將衣衫撕碎,抽平裡子。

用枝丫將一片荷葉如深鬥支起,紗布蓋在上麵,然後將前頭荷葉上采集的水慢慢澆上去。趁著這個功夫,他又把清熱解毒的草藥碾碎。

他將草藥汁水用抱腹剩餘的邊角紗蘸著,塗抹在她

臂膀和小腿上,尤其是額頭細深的傷口。他特意留了一節乾爽細長的紗布,待塗好藥汁,便將她額頭圍了一圈,小心包起。

因為單手的不便,和心中急切,他一時忘記了她害怕接觸,直接將人半抱起來,讓她伏在做自己肩頭,最後用牙齒咬過紗布的一頭,和右手拉著另—頭一起抽緊。

她長發散在肩背,幾縷掉落纏在他指尖,他五指握緊,用麵頰貼她鬢發,感受她烏發的柔軟和同自己一樣頻率的心跳。

一刻情動換—刻驚起。

他下意識發現兩人竟如此輕近相貼,唯恐她應急暈倒,隻匆忙退開身,竟見到她已經睜開了雙眼,人不知在何時醒的。

“長意……”他又驚又喜喚她, "你醒了?方才我……沒事是不是?"謝瓊琚沒有反應,隻合了合眼,恍惚地將目光落在一處。賀蘭澤也不在意,扶她靠在岩壁坐下,試探道,“我幫你把衣衫穿好?”

"……我穿了?"他揭開長袍的手頓了片刻,見她也不避讓,便掀開,給她套中衣。中衣穿得稍慢,因為他一直留意著她神色反應。

待中衣穿好,她都沒有抗拒,賀蘭澤鬆下一口氣,將剩下的深衣,襦裙,羅襪快速穿戴齊整。

“好了,是不是暖些了?”他的嗓音裡帶了兩分久違的歡愉,小心彆過她鬢發,見她嘴上都起了皮,又返身捧來濾過好的清水。

他伸出一條左臂,讓她枕入臂彎,微傾角度,用荷葉深鬥給她喂水。

半點也沒有喂入,水沿著她唇口滑入脖頸,濡濕衣襟,她一分動作也沒有,目光都是渙散的。

賀蘭澤看著尚在臂彎中的人,溫聲道, “長意,這裡的水來之不易……沒關係,我可以再汲,但是你已經一夜滴水未進,會撐不住的……"

賀蘭澤覺得自己說的全是廢話。

他將剩餘的水含在自己口中,捏起她下顎,撬開唇齒渡過去,灑了大半,但好歹咽下三分。

心中惶恐,然觀察了片刻,見謝瓊琚並無緊張之態,隻無聲無息靠在一旁。

賀蘭澤心下稍定,甚至生出小小的希冀,她不在意自己的接觸,連渡水這般私密的距離,她也能接受。那麼後麵的照顧,能方便許多。

他能將她抱在懷裡哄她不怕,可以抵她眉間於她微笑由彼此

氣息纏繞,還可以更細心地給她上藥擦身...

隻是很快,他的一點安心和希冀就被打破了。

這日夜裡,謝瓊琚又開始發燒。他如白日般給她喂水,安撫她。卻遭她強烈的抗拒,她又顫又抖退到岩壁深處,垂著頭,重複著那句“彆碰我”。

無論他如何安撫哄慰,都無濟於事。隻如前一日一般,半點不能被觸碰,在最暗最深的角落裡,極儘全力將自己縮成最小的一團。

最好無人發現她。

如此數日裡尋常往複。

她在清醒時隨他如何觸摸按揉,隻似具無魂的軀殼,即便他不小心弄疼了也不會喊痛,火星濺落舔上她裙擺也不會躲閃。而陷入昏迷的時刻裡,她會懼怕、會喃喃想要水喝,感覺觸碰應激般逃離……

賀蘭澤終於意識到,即便他重新握了她的手,近身給她治傷貼過肌理,口齒交纏渡她飲水生機,甚至也抱過她緊緊攬入懷中護著但是其實她從未真正被治愈過。

那些隻是她清醒時,一心念死後無所在意的表現罷了。她隻想死,又如何會在意什麼觸碰不觸碰。而她病痛中昏迷,撐不住求死的心誌,如此方有了最直接原始的反應,害怕,饑渴,無助……

醒時無魂無生誌,病痛中無死念卻又纏噩夢。夏日半夜,已經有蟬鳴蛙叫,是生命自最盛的時節。

可是,他隔著半丈地看她,束手無策。

仿若當真已經隔了半截生死,陰陽兩端。

她高燒滾燙,又開始要水。

他深吸了口氣,同前頭一樣,用另一種方式喂她飲水。將已經一片乾淨的荷葉卷成一個兩頭通的空心小卷,似一根青竹。然後含了口清水,沿著葉卷一端慢慢渡過去。

初時數滴都沿著她的唇瓣滑落,他卻也不急,隻一點一點持續渡著。

水漸漸浸潤了嘴唇,留去大半,剩下極小的一點潤濕在她微闔的唇口間。病中起燒的人,神思散了,愈發燥熱的身體感受到微弱涼意,正如久旱逢甘霖。

她就這樣緩緩張了口,一滴滴用著從另一頭喂來的水。這樣的情境裡,賀蘭澤又一次想起當年事。那時年少,他還頂著袁九郎的名號。

為了做事逼真,有一副狼狽虛弱樣,是真的死裡逃生。於是,刀劍是真往身上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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