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2 / 2)

天欲雪 風裡話 12533 字 7個月前

反而謝瓊琚忙得很。

她應了呂辭,給她作一幅畫。

呂辭想了兩日,便說想要一副石榴圖。秋日應景之物,又寓意多子多福。自然再合適她不過。

隻是謝瓊琚一貫擅長的是人物畫,乃是以神態、情境聞名。這廂作景物圖,雖不是頭一回,但是拿來送人的,且是呂辭這般生熟參半、身份又特殊的,她難免要多下功夫。

賀蘭澤在一旁烹茶,看她鋪著一卷紙,來回打著比列構圖, “你就是隨便落兩筆,拿出去也是論金談價。”

“怎可隨便!”謝瓊琚剜他一眼, “莫欺人不識畫,用不用心稍識丹青者都能看出。再者,妾的筆下,沒有敷衍之作。隨便二字,郎君辱妾了。"

“為夫錯了,這廂給你賠罪。”賀蘭澤起身,喂了她一盞茶。"既是用心製作,如何不先觀賞實物?"

東南角上,石榴樹長勢正好,似火山榴映小山。賀蘭澤眺望外頭碧空萬裡,雁過無痕,就想與她樹下閒話,林中漫步。

“主上遲了。”竹青捧著謝瓊琚的湯藥進來,笑道, "您回來前,姑娘便已經在那處遠近高低看了兩日了。一會奴婢去給您拿廢稿看看,要是那畫上的石榴能摘下來,兩籮筐都裝不下。"

“快,拿來給孤瞧瞧!”

謝瓊琚也不理他們主仆二人,隻兀自喝完藥,重新打著框架。

日頭從東邊滾到正中,謝瓊琚被賀蘭澤拖去用膳。午後歇晌過半,她突然睜開眼,推了推身邊的人。

賀蘭澤精神尚好,隻小眯了會,眼下正靠坐在榻上,閱一卷書。聞聲垂眸將目光落下, "醒了?"她身上這重病症尋常看著無礙,但確如薛靈樞所言,很耗精神氣,她總是無力。這般睡後初醒,麵容便是一陣煞白。

賀蘭澤揉著她麵龐, "你倒是長點肉。"

謝瓊琚也不掙紮,順著他掌心蹭去, "郎君,景落在秋日,妾想在日光裡打些冷色做對比。另外

石榴雖豔,總不會全熟。當繪些半熟的,有個生長的過程。恰如一個孩子的孕育。"

賀蘭澤輕咳了聲, "所以,你尋你夫君作甚!"

謝瓊琚支起身來,笑了笑道, "白堊、鉛粉、朱墨這類色彩好得。眼下妾想要調冷需青綠色,石榴半熟乃橙黃色。故而需要青金石做和雄黃礦。"

“這是打我武器庫的主意,曉得薊縣那頭地宮裡鍛著刀劍是吧?”賀蘭澤挑眉, "你是夢裡都想著這回事呢?"

"郎君且說行不行,妾隻要一些廢棄的邊角料便可,不耽誤您大事。"

"有什麼不行的,眼下我便傳雪鵠讓人送來。"

聞"雪鵠"二字,謝瓊琚不由紅了臉,隻垂首縮在了被褥裡。

“你且說如何謝我?”

秋陽濃烈,風蔓簾帳,合衣未脫的兩人,竟也能鴛鴦被裡掀紅浪。

半晌,謝瓊琚露出半張芙蓉麵,親在男人臉頰,低低道, "再等等!"

賀蘭澤喘出一口氣,將人抱來懷裡,給她按揉太陽穴, "都這麼多年了,我不怕等,就盼長意好好的。"青金石和雄黃礦是九月初四午後到的。

謝瓊琚得來,試色調和又是一日。

九月初五落的筆,六尺長,三尺六寬的一副畫,謝瓊琚光落筆就足足六日,白日比光上色,晚間燈下描繪。畫成之際,是九月十一寅時,她已經連著十個時辰沒有合眼。

夜色深濃,平地起霜。賀蘭澤半睜著眼,摩挲枕畔,發現人不在。披衣至書房,看見她伏案睡著了。

而案上畫作已成。

主圖乃墨枝兩簇,一支石榴結子蕉花紅,另一枝則是泛泛橙黃生長中。上繪秋陽暖空,下鋪草木蕭疏。天地間斜照花灑是風在中央。右上方題雲: “千子如一,顆顆明珠走。”

整幅畫筆力強勁,水墨淋漓。全圖筆法粗簡恣肆,筆簡意繁。又寓意非凡。

"郎君,妾畫得如何?很好是不是?"

賀蘭澤嘴角的驕傲色,手撫畫麵恨得收入襄中的歡喜欲,在謝瓊琚泛著鼻音的問話中消散。他扯下身上風袍給人裹上

,冷哼道, "好什麼好,你看看你氣色,還要不要睡了?"

話說著,已經將人抱起。卻不料謝瓊琚掙脫下來, "這畫得晾三四個時辰,郎君幫妾一把。"

她揉了揉眉心,一邊從左側裡挪來畫架,一邊掃過滴漏, "等能上軸,最早也要明日無時了。好在明個十二,你們十三簽訂盟約,尚能趕上。"

“何至於此,大不了多宴他們兩日。或者他們有事一定要簽完盟約就回去,你這也不急,,待日後完成讓快馬送去不就成了。”賀蘭澤將她拎回座榻,自己挪出畫架,將畫平鋪晾上。

“妾也原打算慢慢繪的,但丁夫人說想早日看見成品。”謝瓊琚靠在榻上,眼皮都要抬不起來,僅一點眸光落在對麵侍弄畫卷的人身上。

她揉過眼角,讓自己看清楚些。

畫很好,人更好。

原也不單單是呂辭催要之故,是她自己也想早點繪完。她想知道,自己還是可以有所作為的。

呂辭是這段日子裡,自己頭一個見到的生人,幸得友好。讓她安心許多。

後來又來過兩回,帶自己去陶慶堂用膳,讓她第一回麵對賀蘭敏,覺得也不是想象中那般艱難。還與她一道在梅林散步,說她值得太孫殿下如此厚待。

謝瓊琚對她很是感激。

"還有一重緣故。”她被賀蘭澤抱回寢殿榻上,兩手圈在他脖頸,同他額尖相抵, "或許這畫以後,哪日裡其他家的夫人亦愛妾之畫,妾與其相交,勞她吹吹枕頭風……郎君前頭論政辛苦,妾送往迎來也能為你分擔些。"

"長意……"賀蘭澤埋入她胸膛,癡癡喚她。

謝瓊琚睡得晚了,晨起賀蘭澤起身她都沒有醒來。

今個要處理兩樣事宜,一個是對草擬的盟約書過目審核。這事簡單,賀蘭澤在隔壁書房便完成了。

還有一事是霍律處,派出去的暗子有了謝瓊瑛的消息,今日回樓中複命。書房和寢殿都在二樓,賀蘭澤恐謝瓊琚隨時醒來,聞其名刺激到她。雖然她曾平靜地提過一回,但他總是有所顧忌,便去了蘭汀處理。

>

接近正午的日頭,烙在高遠澄碧的天際。

日光柔和,從石榴樹繁茂的間隙零星灑落,點點斑駁映照容色清麗的婦人身上。她打開畫軸,向客人展示她的畫作。呂辭扶著腰肢靠近,側麵露出一點笑意,當是很滿意的。

"主上……"

“你繼續說!”賀蘭澤撫著拇指扳指,吩咐道。

暗子便繼續回話。

道是五月裡上黨郡那場突襲,謝瓊瑛根本沒有取得定陶王的同意,是將在外未遵君命。本來同高舉麗聯盟成功估計回去還能有所交代,但不遂他願,且又冒出身世之事,他手上原有的謝氏萬餘兵甲因此不願完全效忠於他。結果他倒打一耙,反說其姐不是謝家女,拖了汝南朱氏一族的族長證明,如此重新聚攏了謝家兵甲,占了西南之地的永昌郡。

賀蘭澤起身看地圖。

如今他在遼東郡,屬大梁東北線。謝瓊瑛則在西南的永昌郡。這地選的可真好。

如此漫長、貫穿整個大梁的路線,行軍過去,謝瓊瑛完全可以以逸待勞。他非十倍兵甲不可勝,顯然一時半會是滅不了他了。

賀蘭澤輕歎一聲,回首看窗外的人。

世人慕強。

明明她才是謝家女兒,然隻因話語權一時在對方手中,便隻能由著他顛倒黑白。何論此亂世,在真正的謝家女卻手無縛雞之力,

而冒名的謝家子卻能戰善戰之中,那些想要尋找主心骨的無名將士們還是選擇了後者。想來汝南朱氏當也是被謝瓊瑛控製了。

也怪自己慢了一步,要是早些趁熱打鐵,以她夫君身份聚攏那支殘餘的謝氏兵甲,救出汝南朱氏,還有部分謝家女眷,眼下她便有母族可依,亦可讓謝瓊瑛成喪假之犬。

霍律自然明白賀蘭澤的心意,看他一副遺憾神色,隻勸道, “主上切莫自責,畢竟夫人這一係列事出得實在太突然了。而最關鍵的檔口,您二位又都在崖底,出來後夫人傷成那樣,自然護她養傷為上。如此才讓那小人占了先機。"

當年因為賀蘭澤左臂被廢之故,霍律對謝瓊琚多有成見。然經此一役,他亦覺那婦人之不易和可貴。

隻是想起自家夫人之言,坊間對這位夫人所論,依舊不甚友好。多來覺得誤了主上,不堪為新婦。不由低歎了一聲。

賀蘭澤蹙眉看他。

“屬下想著謝瓊瑛……"霍律感扯過話頭,“那謝瓊瑛不是謝家子,不過倒是帶著謝家女眷和汝南一族,同去的永昌郡。算他還有良心!"

“他把人都遷去了?”賀蘭澤果然凝來神思,不可置信道。轉念一想,大抵是為了他日作為脅迫之用。

至此,賀蘭澤也未多言,隻將霍律招至身前,秘令事宜。他站在窗前,看涼亭中的伊人。

她失去的東西,他總會一件件補足她。

秋風和煦,淺陽淡金,賀蘭澤也沒上東南角亭中看石榴樹,擾她們興致。隻搖著折扇遙看那處。半晌,喚來司膳設宴,又著人給丁朔遞話,讓他過來一道用午膳。

前後統共不到一炷香的時辰,然他才將將吩咐完畢,便聞得女子一聲尖叫。

抬眸望去,竟是呂辭從亭中出口石階跌下。而謝瓊琚抱著那幅畫,除了身形一點晃動,竟是半點反應也沒有。由著人滾下去。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