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15833 字 7個月前

謝瓊琚心中念著那副畫,雖疲累但也沒睡太久,已時一刻起身的。

本還想午後查驗一番,且將畫送去。不想還在用著早膳,呂辭帶著侍女便過來了。

大抵已近辭彆的日子,謝瓊琚還不曾將畫送去,隻當她是未曾畫好,故而來說一聲, "左右也不急了,勿過於費神。"呂辭說這話的時候,很是客氣,甚至麵上還帶著幾分報赧。謝瓊琚滿目笑意,衝她搖首,帶她去了賀蘭澤書房觀賞那畫。

她當是滿意的,眼中滿滿的驚愕和欣喜,和謝瓊琚說, "這處日光暗些,不若挪去石榴樹旁的涼亭,流雲日照,比著實物,豈不美哉!"

謝瓊琚自然道好。

兩人去了東南角,謝瓊琚抱著那副畫,讓郭玉同呂辭侍女一道,一邊一個攙著她。呂辭說, “就這麼幾階,無需如此的。”謝瓊琚說,“安全為上。”

她看著呂辭隆起起的小腹,又看自己手裡捧著的石榴圖,目光落在對麵的蘭汀上。

謝瓊琚聽侍衛說了,賀蘭澤在那處理事宜。這會亦隱約看見他搖扇觀圖的身形。如竹如鬆,挺拔鶴立。

她攏在袖中的手撫了撫自己小腹,今歲他二十又七了,膝下除了皚皚,還沒有旁的子嗣。謝瓊琚想,待身子好些,他們可以試著再要個孩子。

確實就幾個台階,不是太高的涼亭,她們很快便到了。郭玉幫她將畫鋪開,恭敬退在一邊。

呂辭的侍女琉璃說, "出來時夫人還未喝安胎藥,眼下去取。"

未幾,呂辭摸了摸肩頭,道是不想在這樹下涼亭裡風吹著涼意甚重。

謝瓊琚便道, “丁夫人若是不嫌棄,便披妾的衣衫。”呂辭道, "夫人不嫌妾麻煩便好。"

於是,郭玉去給她們披風。

謝瓊琚交代她,選一件沒穿過的新的送來。所以郭玉去得有些久。

所以,亭中就剩了她們兩人。

呂辭品著畫,麵上有淺淺的笑,看著很喜歡。她確實喜歡。

因為她拿起畫,走到涼亭的出口處,陽光最濃的地方,細細觀過,說, “妾喜歡這畫。”

六尺長的畫,這樣拿起來自然需要人幫襯。謝瓊琚和她一人捧了一半,聞她這話很是開心。她

想說,夫人喜歡便好。但是沒來得及說出口。因為呂辭還在說。她說, "但妾不喜歡作畫的人。"

"就是你,妾很不喜歡。"

謝瓊琚蹙眉,有些疑惑。

呂辭笑了笑, "有什麼好疑惑的!你想啊,本來我們都好好的。妾和師兄喜結連理,也算平靜。公孫纓和太孫殿下大婚,郎才女貌。哪怕他們沒有多少感情,但是門當戶對,對彼此有益,也是能夠過一生的。偏你,你這個原該死去的人,卻又活了過來。累太孫殿下退了公孫纓的婚,公孫纓一退婚,師兄便又心不平氣不儘,滿心愧疚,覺得讓公孫纓孤身一人。師兄心亂,妾自然心急恐慌……你說,妾不喜歡你不是很正常嗎?"

"你一個人死而複生,卻累這般多的人不得安生。哪個能喜歡你!"

"對,太孫殿下喜歡你!可是殿下落到了什麼好?"

“妾聞他手下官員為護他清譽,不滿於你,最後爭辯無果離他而去者,有一武二文。又聞七州聯盟,為彌補公孫氏被退婚傷了顏麵,殿下隻得允他劃地而治。可是本來,這幽州城該是公孫纓的嫁妝,殿下唾手可得。"

謝瓊琚握在畫上的手有些抖,她想反駁她,但是又不知從何開口。沿著她的話回想,似是尋到一個突破口,可是呂辭的聲音又落了下來。

一點也不給她說話的餘地。

她的頭開始疼起來。

呂辭說, "或許妾說的這些,殿下是心甘情願為你做的,是你的榮幸。你也都知曉,理所當然地享受著,自然妾一個外人不配置喙。但是多少波及妾了,妾直言而已……"

她頓了頓, “至於你這畫嘛,妾是實在不敢消受。”呂辭伸出纖白的手指,撫過上頭落款,謝氏瓊琚。

"誰敢啊!"她搖頭道, "大抵是殿下把你護得太好了,你要不要出去聽聽,坊間都是如何論你的,聲名狼藉,殘花敗柳……這畫妾若是拿回去,豈不是妾自染淤泥裹身嗎?"

她的素指纖長,小指帶著護甲,從“謝氏瓊琚”四個字上劃過。

謝瓊琚的心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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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呂辭沿著她的落款名字撕裂圖畫的聲響,割入耳膜。連帶她前頭無數話語一起紮入心田。

謝瓊琚看著兩簇石榴裂開,天上金烏破碎,地上落紅被卷角掩蓋,所有美好的一切全都受到傷害……猶如郎君送給她的綠金石和硫磺礦粉末飄散在風中;又如前頭他陪伴她一同作畫的日日夜夜全部化成碎片。

謝瓊琚抬手打了她一把掌,從她手裡搶回半張畫,亦順勢揪住了對麵有些晃動的身形。

那是她頭暈目眩、盛怒之中僅存的理智,她無懼打這個女人。但是她不能讓她在自己的地界出事。她的郎君和自己的郎君明日裡就要簽訂聯盟,不可以出岔子。

"那些話,就與這一巴掌抵了,給我滾……"

謝瓊琚記得很清楚,她把話吐出時,呂辭還是站著的,甚至還冷笑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她就撞了上來,順勢跌下去的。

"對,她自己又撞了我一下。她自己滾下去的。"

謝瓊琚被賀蘭澤帶回寢殿,因呂辭的話和最後從她身體裡蜿蜒流出的血來回在她腦海中浮現,未幾便也散了意識。

此刻醒來,回憶涼亭種種,隻抓著郭玉的手道, "她惹我生氣,我打了她。但我沒推她,我還不置於推一個懷著身子的人……我也打不想她的,可是她實在太過分了!"

"郎君,郎君呢……"

“丁夫人、傷得不輕,怕是……”郭玉安撫她, “主上陪了你許久的,但是礙著丁夫人的狀況,總沒有你們夫妻二人都不出麵的,所以半個時辰前,郎君去了陶慶堂。他走時交代了,你歇著就好,萬事由他!"

“姑娘先用藥,保重身子才是最重要的。”竹青在屏風後接了丫鬟的湯藥過來, “這日的事明擺就是丁夫人故意的,故意支開婢子們,就剩你們兩個。所以姑娘不必慌張,奴婢都能看明白的事,郎君看得更明白,自然會護著您的。"

"故意的?”郭玉未在高門大戶的後院待過,有些不解道, “那為何要故意?阿雪和她無冤無仇的,再說她實實在在跌得不輕!"

郭玉意識到這話說得易讓謝瓊琚多心,然她尚且記得賀蘭澤傳醫官救治呂辭時,那石階的血,和麵色雪白的人。

不由

輕聲道, “阿雪,是不是你氣急了,不小心推了她一把?”

竹青聞郭玉的問話,一時覺得也有幾分道理,隻一邊晾著藥一邊問道, “那呂辭到底說了些什麼?累姑娘如此生氣!”

謝瓊琚抬眸看她們,接過藥慢慢飲著。

腦海中斷斷續續回想呂辭說的那些話,最後隻輕輕搖了搖頭, “到底是我動的手,是我不對,等她好些,我去給她賠罪。”她將藥喝完,披了件衣衫起身,在殿門口等賀蘭澤。內殿外院多出了很多有侍衛。偏廳裡趕來了醫官藥童。身邊是她最親近的侍女,今日原不是竹青當值,也被他喚了回來。

他嚴嚴實實地護著她。

足夠讓她安心的。

但是謝瓊琚看著這些往來無聲的人,不知怎麼好多被一直壓抑起來的人和事慢慢從腦海迸發。

她想到了中山王府數不儘的爭風吃醋,爾虞我詐;想起深宮之中杜昭儀時不時就傳人給她訓話立規矩;想起今日呂辭的話,她說……殿下落到了什麼好……你理所當然地享受著……是殿下把你護得太好了,你要不要出去聽聽,坊間都是如何論你的……

坊間是如何論你的?

殿下落到來了什麼好?

不是這樣的。

謝瓊琚拚命掐著自己手掌,說服自己並沒有什麼錯,錯的根源不在她……許久,她平靜下來,開口道, “竹青,你去陪著皚皚。這事不大不小的,彆嚇著她。"

“那奴婢去把她接來吧”竹青瞧她麵色除了些許擔憂看不出彆的,話語亦是平和,遂道, "今晚且讓她陪您睡!"

謝瓊琚搖頭, "不必了,院裡才出事。你守著她,我就安心了。"

陶慶堂處,賀蘭澤坐在賀蘭敏的院落裡,賀蘭芷在蕭桐的示意下給賀蘭澤上了盞茶,然後規矩侍奉在賀蘭敏身側。

“阿郎,我問過薛素了,丁夫人看著傷得嚴重,但都是外傷。"賀蘭敏瞧了眼外頭, "雖說見了紅,但我將“艾榆丹”給她用了,不會有大礙。你且放心。"

聞“艾榆丹”,賀蘭澤蹙了下眉。

艾榆丹是止血溫經的絕佳藥材,是當年賀蘭敏還是太子妃時,第一個孩子不幸流產傷了身子,先太子聚國手,尋良藥,給她製

作的三枚丹藥。

到如今,藥方尤在,然所需藥材之稀,如同良人之珍,都已經難再有。

丹藥三枚,當年賀蘭敏養身用了一枚,後來賀蘭澤筋脈受損用去一枚。剩此一枚,於賀蘭敏而言,更有睹物思人的意義。

“阿母——”

賀蘭澤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賀蘭敏卻笑了笑道, “阿母知你打算,丁刺史自然深明大義,不會因私廢公。但他也是才上位,座下文武多有出自呂君侯門下,前頭為著劃地而自治一事已經同你多有博弈,眼下出了這檔子事,為護呂氏獨女的那些子弟,定會乘機進言……你打算在明日的盟約上退步,應了此舉,以平息此事,可對?"

"終是在我院裡出的事,孩兒自然該擔下。”賀蘭澤道, “阿母,長意病著,多來無心的。"

"她有沒有心,這事都因她而起!”賀蘭敏歎了口氣, "隻是我兒護妻擔下此事,我為母,自當護子,便也理所應當擔下這事。左右你也和丁刺史照過麵了,坐這無濟於事,且回去看著她吧,彆那頭又出事了!"

"表兄,姑母說的在理。你且回去守著表嫂就好。”賀蘭芷難得開口,容色溫軟道, “驟然出了這樣大的事,她定然害怕的。身邊也沒個說話的人!"

"你也是,不必成日守在我這。"賀蘭敏拍了拍她手背道, "有空去尋人家說說話!"

“我遞過帖子,但阿嫂養病中,怕不好叨擾。”賀蘭芷輕聲道。

"前頭她病重,如今好些了。”賀蘭澤想著那枚艾榆丹,心中鬆下一口氣,隻笑道, "你阿嫂極好說話的,你得空過來玩玩,自

然是好的。"

幾人閒話中,薛素過來回稟道,呂辭孩子保下了,人也清醒了過來,修養一段時日即可。

隨同而來的竟然還有丁朔。賀蘭澤起身迎他。丁朔連道“不敢當”,又道, "拙荊無礙,想來是驚恐中誤會夫人了,殿下多包涵。"

“丁夫人無事便好,且讓她在此安心修養。”賀蘭澤對丁朔的態度實屬意外,一時也來不及想太多,隻和他拱手致禮。目送他回去照看呂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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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這回安心了,你也回吧。"賀蘭敏起身從侍女手中拿來一件披風,給賀蘭澤披上。"多謝阿母!”賀蘭澤低眸看母親給他係飄帶,低聲道, “辛苦阿母了。"

賀蘭敏輕笑了聲, "莫覺得阿母這會便能接受了,不過是遇了事,總得先安內再攘外!"“先安內——”賀蘭澤麵色愈發和順, "至少阿母這會也覺得長意是我們自己人,是不是?"賀蘭敏歎了口氣,合眼道, "回吧,彆在阿母眼前晃!"

陶慶堂內,薛素去往偏廳給賀蘭敏燉安神湯藥。"你留步!"賀蘭敏叫住他, "那廂如何?""有夫人的丹藥,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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