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天欲雪 風裡話 10856 字 8個月前

賀蘭澤尚且雙目灼灼盯著她。

斷香一事操之過急,賀蘭敏也不再偽裝,如實所言。皚皚的三位老師,二死一傷。

她講得很詳細。

最後她道, "原在你提出娶她時,就想和你說阿母的計劃的。但阿母想了一下,那樣與你說,你會感切不深。與其浪費唇舌,不如讓你切膚深受,你方終身難忘。你的愛意,會溺死謝氏,累死無辜。"

"明明有平坦之道可走,你何必非要尋荊棘之路,讓彼此為難!"

至此,賀蘭澤終於上前,卻也還是無話,隻接過那盞已經有些微涼的茶,仰頭飲儘。轉身出了院子。

許是茶水灌得太急,他咳了兩聲。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就越咳越厲害,他拐入自己主殿時,踩上第一個台階,隻覺眼前一片暈眩,一口強壓了許久的鮮血噴出,散了意識。

他不想醒的。

因為意識消散前,他聽到謝瓊琚的呼喚。她喊他“蘊棠”,從儘

頭處向他奔來。而在半昏半醒裡,他也感受到他的母親,淚水落在他手背上,泣聲喊他“阿郎”。他若就這樣躺著一睡不醒,她們就都在他身邊。病弱中意誌難撐,生出可笑又可悲的念頭。結果,還不到兩個時辰,他便清醒,睜開了眼。他先同母親說得話, "我和長意待一會。"

賀蘭敏挑眉頷首,帶人離去。

謝瓊琚在他榻畔坐下。

他虛白的麵容掛著一抹極淡的笑,被纏著紗布的手伸出被褥,慢慢握上她手背,將細軟的五指握在掌心。謝瓊琚沒有拒絕。他一直看著她,笑意忽濃忽淡,未幾合上了眼。

大約有半個時辰,暮色降臨的時候,賀蘭澤睜開了眼。

殿中點起了燭燈,榻畔的人還在,星染在燭光下,多出兩分柔美和因久病後少見的光澤。

四目相對。

賀蘭澤坐起身靠在榻上, "長意,你……"他笑,又歎。他低頭,似是又笑了一聲,眼尾泛紅,問, "你想去哪?"天下大,其實沒有太多地方是她的容身之處。

謝瓊瑛還未死,她自己一身傷病。

“妾想去紅鹿山。”她直白道, "當日坊中作畫……"

“那裡有醫者,有佛堂,是個好去處。”賀蘭澤截斷她的話,又問, “皚皚………”他想問,皚皚是去是留。然卻突然覺得無顏再問。

謝瓊琚道, "你很好,我本來不想帶她走的。但她被嚇倒了,要跟我走。"賀蘭澤整雙眼睛都紅了,隻深吸了口氣,繼續問, "你,希望我做些什麼?"

“你這般離開,想我做些什麼?”賀蘭澤重新道。

謝瓊琚怔了怔,努力平和了數日的心境,重新亂了節奏。這個問題,該是她主動和他說的。主動說,就能顯得乾脆決絕些。不想,竟是他先問了出來!

謝瓊琚緩緩抬眸,將話滾到唇邊。

然而一張口,便被賭住了。

賀蘭澤一把將她撈上床榻,以口封口。

"彆說……"他紅脹的眼中滾下熱淚,澆在彼此灼燙的胸口, "你愛我的是不是,如同我愛你,從未斷絕過……"

“是!從未

斷絕,從未停歇……"被箍在身下的婦人如實承認, "但是,不能再愛,放我、放你試著走另一條路……”

話語破碎,唇口同身體的另一處被一起堵住。

人被攜帶上雲巔,又墜入煙波浩渺的海洋。

天涯海角裡,這一刻唯剩彼此的刻骨、融血,密不可分。風雨驟些,他額角的汗和小臂碎裂傷口的鮮血一起淌下.…

這日過去,又是一日。

日複一日。

賀蘭澤那日問那麼多,卻沒有一句實質的話語許她離開。他不讓她走,她其實寸步難行。

但是謝瓊琚沒有催逼,隻自己如常用藥,儘力養好身子。又接來他補身的藥給他,他不肯自己喝,她便喂他喝。如同她的藥,他要喂,她便聽話張口。

入夜,他們如尋常夫妻,床幃間歡好,有情人做快樂事。隻是,她向薛靈樞要了避子湯,腰間掛著避孕香囊。

即便很久前,薛靈樞就說過,她根基太弱,氣血兩虧,以後難有子嗣。

但是,她說,以防萬一。

薛靈樞歎,到底難相守。

話說著,調出最溫和的湯藥,給她喝。薛素瞧過那藥兩回,亦是長歎息。

自斷香一事後,薛靈樞受賀蘭澤之意,有關謝瓊琚全部醫藥,隻有他一人過目,不許旁人插手。遂將湯藥拿來,推開叔父。薛素搖首, "這要是做坐胎藥,你得防著些,避子湯老夫人大抵求之不得。"左右也沒喝幾回,賀蘭澤聞避孕之物寒涼,多來傷身,便未再碰過她。

十一月底時,皚皚問, “阿母,是不是我們不走了?”

“阿翁他傷好了,還帶我去騎馬,讓我繡了荷包給他,我……”她伸出足和手, “阿母看,阿翁獵的鹿,給我做的小靴子。還有這個紅豆,做的手釧。"

鹿皮養氣血,紅豆生相思。

謝瓊琚忍不住伸手撫摸,這該是給她的。他也在努力想要不再愛她。

謝瓊琚道, "你想和誰在一起,都無妨。阿母和阿翁永遠都愛你的。"十二月初二平旦,一夜梅花開。東院裡紅梅勝火,白梅似雪。

賀蘭澤同謝瓊琚並肩站在二樓,賞梅烹茶。

這是他們年少,最

喜歡的事。約了以後每年冬日都要圍爐煮茶,臨窗裳梅。細想,其實隻有過一個冬天是如此。因為他們,成婚隻一年。

入夜,謝瓊琚宿在問天館,與皚皚同榻。翌日,賀蘭澤來尋她們。

他穿著二月初那件玄色大氅,立在門邊,說, "……都安排好了。我來,送你們去紅鹿山。"

紅鹿山在冀並兩州交接處,路行三日。十二月初五,抵達山腳。

竹青帶著皚皚在一邊休息,賀蘭澤同謝瓊琚話彆。天氣一直很陰霾,雪欲落為落。

她想走。

若是在他沒回來前就走,大抵他會不甘不願,上天入地將她找回來。又或者,寥寥一句話後,趁著他病重昏迷,轉身離開,那麼他醒來也會拖著病體不管不顧去追她。

所以,她留下,不催不逼,等他歸來,等他病愈,是為了與他作一場好聚好散的離彆。作一場再不聚首的訣彆。

她的意思,他能看懂。

於是,他重新問那個當日沒有讓她回答的問題, "至此一彆,你想我做些什麼?"

朔風呼嘯。

謝瓊琚長睫壓下,平靜開口, "你,娶妻生子吧。"賀蘭澤伸手,觸到她麵頰的一瞬,到底停了下來。指尖微涼,隻拂開她肩上雪花。

下雪了。

他抬眸看陰霾天際,合眼又睜眼, "好好的。"

把你從崖底帶回人間,原也不是讓你再受罪的。

若注定不能同行,你一人,好好的。

這話,在他回遼東郡後,亦如數給了他生母。

三日暴雪,已是銀裝素裹的世界,滿園梅花綻放,再無人來看,亦無人來嗅。

賀蘭澤對著在門口迎他的母親道, "阿母若還念母子親情,便容長意一條路,容兒一條路。"他拱手擦肩,經過梅林,又回首,話語眸光和天地一樣冰寒, "彆再碰她。"賀蘭敏站在雪地裡,許久方回神。頭一回,心驚又心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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