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16948 字 7個月前

賀蘭澤此回並沒有直接西下攻奪長安,畢竟天子尚在,需師出有名。故而在同其餘六州再三斟酌後,以擴兵之態,取道並州出發,意圖依次吞並涼州,益州等西去的其餘六州,而占據西南之地永昌郡的謝瓊瑛則為最後一戰。如此圍兵長安,迫天子開城門獻降禪位。

又因涼州毗鄰並州,故而今歲正月裡,丁朔未等妻子出月,便領兵三萬為先鋒,先赴涼州。曆經一個半月,三場鏖戰,攻下酒泉郡,迎入賀蘭澤。

三月十三日賀蘭澤率二十萬大軍壓境涼州,全軍休整一夜。

當夜修書兩封報平安,一封去往遼東郡,一封去往紅鹿山,皆是加急快馬。兩千裡的路途,雪鵠不渡,隻能用馬匹。故而即便是快馬加急,單程也要半月之久,往來一趟至少一個月。

而涼州這處,翌日,賀蘭澤便點將出兵,直取威武、金城兩郡。涼州刺史馬涵苦等長安援兵不至,且戰且退,賀蘭澤趁剩追擊,又下敦煌郡。

此時已是四月上旬,曆時近一月。

相比丁朔一個半月攻下酒泉一郡,賀蘭澤不過一月便連取三郡,雖說他人馬足夠,鋪墊亦足,但也可以看出行軍之快,用兵之繁,指揮之精。

四月初十,座下杜攸提出兵甲修整,再行出征。畢竟遠程而來,人馬俱乏,還需添補糧草。然賀蘭澤認為涼州未平,尚有張掖、隴西兩郡,該一鼓作氣。且時值四月氣候冷熱適宜,若待劃入五月裡,行軍更是艱難。

上月,才至此處,他便派人前往益州那處的天然屏障九皇河探查氣候,果然實際氣溫比他們資料所得要炎熱許多。如此若按計劃七月渡河,拿下益州,那會酷暑天,怕是多年居於東北線上的兵甲更難適應。

帥帳中,主戰的和主歇的,爭論一日,太陽從東邊滾向西邊。最後,到底賀蘭澤一錘定音,修整十日,再行作戰。如此,諸將歸營,唯杜攸尚留在帳中,與賀蘭澤共膳。

半夜帥帳急招軍醫,道是太孫殿下染疾,數日間避帳養病,諸事交由杜攸打理。

四月十三,退守張掖郡的馬涵得探子情報,終於稍稍鬆下一口。不想,四月十五夜中,一萬人馬突襲張掖郡,為首將領正是探子口中染病的太孫殿下。

隻不過此時銀裝白馬的將軍,不僅無半點病態,反而是器宇軒昂,氣吞萬裡如虎。烏衣夜行,打得馬涵措手不及。

然未幾,即將天命、縱

橫沙場近二十載的老將,便占了上風,撕破一道兵甲口子,率殘兵往西逃竄,同時發信號於隴西郡的部將章堂聯合彙兵,預備渡過九皇河投奔益州劉挺。

彼時的九皇河上,提前備好的船隻鐵索相連,鐵勾互插,將河麵聯通的如同平地。而馬涵部將已將藏在此間的一搜“五牙戰艦”推向河中,以做輔助。

賀蘭澤率兵追到九皇山,站在半山居高臨下觀望,素手一揮,山間竟有無數拋石機推出來,在他指揮下,對著船隻上的人萬石齊發。

至此,馬涵恍然,這是一場連環計。

從染疾休養的兵不厭詐,到容他破開口子的縱虎歸山;從誘他運出“五牙戰艦”的拋磚引玉,到此刻將他圍剿的請君入甕,青年將領將兵法運用的極其嫻熟,有勇有謀,又狠戾冷酷,不再給他回頭路。

當日,丁朔兵臨涼州城,曾奉其命三次招安,他不願。賀蘭澤便道, "如此,孤與將軍沙場見,刀劍不論情。"

船隻散架,兵甲倒下,年輕的將軍下馬上船,命人帶走“五牙戰艦”,一劍割下對方首級。如此,兵分三路。

一路為使者,獨舟過河,將馬涵首級祭於益州刺史府門口。一路保護“五牙戰艦”,讓工匠研究,打造,以備渡河之需。剩一路與他同行,繼續收複隴西郡。

已是奔襲五晝夜,鏖戰一晝夜,隨行的李洋亦勸道, "殿下可要歇一歇,待後續援軍。"

賀蘭澤翻身上馬, “今日之後,涼州既定,再多一日的事,不必拖延。”率遂部眾按照探子情報疾馬去截鎮守隴西郡的馬涵部將章堂。

在距離隴西郡六十裡外的林中,兩軍撞上。

章堂是個硬渣子,誓死不降。彼時賀蘭澤萬人兵甲對他三千人手,許是對方起了死誌,而賀蘭澤到底遠襲而來,這場阻截戰雙方竟打了近三個時辰。

原本賀蘭澤占了製高點在指揮,入交戰圈的除了他自己的冀州兵甲外,還有部分是公孫紹的兵甲。

此番,賀蘭澤原不想用他,然其人好大喜功,非要追隨而來。賀蘭澤這廂親上前線,原也沒有多少人知曉,公孫紹如此毛遂自薦,賀蘭澤看到的不是他多麼驍勇善戰,而是他的暗子插到了自己身邊。誠如公孫纓所言,有勇而無謀。

而眼看交戰圈中,公孫紹純屬劃水。賀蘭澤與李洋耳語囑咐

,自己縱馬入交戰圈,一馬當先,鼓舞士氣,奮勇殺敵。至夜色闌珊,章堂中數箭力戰而亡,亡而不跪,以長槍杵地,槍頭抵頸,撐起頭顱。

賀蘭澤伸手撫其眼使之瞑目,後理袍甲正衣冠,以示敬意。

這場戰役中,賀蘭澤部損傷兩千,副將公孫紹中箭而亡,賀蘭澤亦受箭傷。而至此四月十六,賀蘭澤僅以一個月的時間,以摧枯拉朽之勢奪下涼州城,增兵五萬。

回來酒泉郡主營,杜攸給了他兩封信,道是遼東郡他母親的是前兩日而來,紅鹿山的是這日晨起送到的。他才卸了一層鎧甲,染血的衣衫還沒來得及換,隻匆忙閱信。

是皚皚的筆跡,一共兩句話。

頭一句和先前一樣, "兒與母俱安,阿翁勿憂。"

第二句, “阿翁努力加餐,多珍重。”

寥寥兩句話,他反複看,然後疊好。從衣襟內掏出一個鹿皮繡襄,這是皚皚送給他的新春禮物,裡頭衣襟內放了一封皚皚生辰那日給他的回信。如今這封也放在了裡頭。

他心跳的有些厲害,才從戰場上下來的血液依舊沸騰,不曾恢複的體力也確實讓人疲憊,但他還是忍不住立即提筆回信。

皚皚吾兒如晤:

為父今定涼州,得兵五萬,財帛土地甚多。同冀州一道,此二州乃父獨有。六州之中還有幽、並兩州,與父同心。父提拔李洋作副將,使之掌兵,其人為你阿母故舊,得她教導箭法,乃棟梁之才也,亦是吾等私密之人。

後將造船渡九皇,父自顧己,安全為上。待州州入囊,吾有強翼護爾,爾可歸來否?爾若還執意山水人間,亦無妨。彼時吾自治下清明道,唯盼卿卿尋山問路時,前途坦蕩,無荊棘纏足……

賀蘭澤頓下筆,熱淚滴落在紙上,這話到最後,對象已經不是女兒。筆未再落,紙被揉碎。

他兀自笑了笑,另鋪一紙重新回信。

"爾與母相互照顧,阿翁一切安好,盼回信。"

這封信自然送不到紅鹿山。

從三月裡的第一封信開始,賀蘭敏為防止他們通信,便將人侯在山腳守株待兔,截下信來。然後在千山小樓中讓皚皚看過,寫回信過去。

如今,皚皚收到賀蘭澤的第二封信,已經是五月初。

/>她如常看過,並沒有多少興奮,隻拿來給謝瓊琚閱過。難得的,這日賀蘭敏也過來了。自謝瓊琚回來,尚且住在原來的殿中。

她最近愈發記不住事情,但唯有一處記得格外清晰。

三月十三回來府中,她看見她的寢殿落了鎖。無人有鑰匙,便讓她住在旁處。她盯著那副鎖,執拗道,“妾就住這,哪也不去。"

她為護郭玉、王氏他們,不得已為賀蘭敏所控。然賀蘭敏要她腹中的孩子,一時也不想違拗她,如此著人辟鎖。

殿中落了一點灰,其他一切如舊。

打掃半日,謝瓊琚抱著賀蘭澤送她的那個妝奩放在原來的位置,如此這裡又是她熟悉的地方。從她離去,自她歸來,始終隻有她一人。

這些,原在她讓他娶妻生子的那一刻,她都已經放下。但如今她卻依舊不被放過,後宅這些伎倆,她多少也知道些。

便將這話如實數吐出。

那會賀蘭敏尚且站在這殿中,聞言雙目灼灼看著她。

她孕吐厲害,將將坐下,一盞熱茶才咽半口,便捂著胸口吐得天昏地暗。好半晌,漱口舒服了些,隻半闔著眼笑道, “阿母,妾說的不對嗎?"

"從始至終,您的兒子便隻要妾一人。妾就是欲拒還迎地勾著他,一輩子惑著他。"

賀蘭敏做了多年太子妃,後來雖流亡,然未幾鼎力母家依舊是至尊至貴的女兒,所行最講顏麵。縱是行心機事,也要做個看起來體麵端方。卻是從未想過,與之頭一回交鋒,這位傳說中的謝家五姑娘,竟能如此不顧臉麵,直接將“勾勾惑惑”吐在唇口間。

賀蘭敏不置可否,確實是這樣認為的,她的兒子就是被這個女人蠱惑勾引的。

然這樣的話,尚且難以啟口,她瞪了謝瓊琚半晌,拂袖走了。此後沒再來過,隻是撥了兩個有經驗的嬤嬤照顧謝瓊琚,來得較多的是薛素。

今日,是她第二回踏入這間殿閣。

五月晌午,日光微醺,原是該外出散步舒緩的時辰。但是謝瓊琚才將一碗安胎藥吐儘,而陳嬤嬤便已經捧了第二碗在一邊候著。如此她吐一碗,飲一碗,時辰和力氣便這般散去。

她也不想多事,讓自己難受,便持著勺子小口小口進著,喝兩口緩一緩,然後繼續喝。喝剩小半碗的時候

,她將勺子扔在碗盞中,合眼撐著腰身喘息。

將近六個月的身孕,已經顯懷。而且因為她瘦得厲害,胎腹便格外明顯,從後頭望去,腰肢仿佛隨時會折斷。

是故,郭玉見她這副模樣,趕緊上去扶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偏一旁的嬤嬤還在道, “夫人還有半碗未用,緩了緩喝了吧。”謝瓊琚喘過一口氣,蹙眉道, "且這樣吧,實在咽不下。"

那婆婆便捧來一碗點心, "那夫人將這血燕進了,您早膳還不曾用完。"謝瓊琚腦海中隱約呈現出早膳那一桌膳食。

她進了的。

用了半碗小天酥,一個胡餅,雖然吐了,但是後來她又喝了一碗牛乳,還咽了兩口貴妃酥。為了防止再吐,她足足用了大半時辰才吞下去,吃出一身汗,怎麼就還沒用完。

“夫人,您用不下,但也得顧著腹中孩子。且再進些。”

謝瓊琚耳畔都是這嬤嬤的勸解之語,滿腦子都是早膳的各種吃食,隻伸手去端那盞血燕。奈何右手抖個不停。郭玉要幫她,被她拂開。

她終於端起碗盞,直往那人身上砸去,然後拂袖將桌案上所的東西都砸出去。

“我不吃!”

“都給我滾———

"滾!"

她撐著身子,邊吼邊起身,然人還未站直,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皚皚和賀蘭敏便是這個時辰到的,匆忙喚來薛素。

薛素把脈道沒有大礙,就是暈中情緒反複,有些動了胎氣,不是太嚴重,紮上兩針便好。果然,紮過針後,大概兩炷香的時辰,謝瓊琚便睜開了眼,清醒過來。

皚皚紅著眼,伏在她床頭。

須臾攢起一點笑意,趕緊將賀蘭澤的回信給她看, “阿翁讓我們相互照顧,阿母哪裡不舒服,皚皚給你按按。”小姑娘扶著母親坐起來,給她順著胸膛,又膝行上去想要給她按揉太陽穴。不想謝瓊琚抬手止住了她。

她握住她手腕,冷然道, “阿母無事,你出去吧。”

皚皚看她一副不耐煩的漠然神態,難免有些受傷。自從回來,謝瓊琚對她的態度便是如此,熱一陣,冷一陣。

確切地說,對誰都如此。仿若沒有什麼她在意的東西,又仿佛有

太多的東西需要她擔負起來。

謝瓊琚緩過神,有些意識到孩子的情態,心中有萬語千言,手中有舉止無數,但是她莫名覺得累,什麼也不想動,到最後,隻合了合眼,勉強柔和了聲色道, "阿母與你祖母說會話,你出去把門帶上。"

她看見了坐在不遠處桌案旁的賀蘭敏。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會僅剩的一點神思,且留著應付她吧。

皚皚合門離去,光線自然暗下一層,賀蘭敏起身來到她榻邊。謝瓊琚眉間顰蹙了一下,一隻手扶在腰側。賀蘭敏掀開薄衾,果然是胎動了。

"動得這樣厲害,讓你受罪了。"她伸手撫上胎腹,細細感知。

“阿母此來所謂何事?”謝瓊琚並沒有避開她,反而往榻背上又靠上些,露出身前更多的位置容賀蘭敏撫摸,合眼笑了笑, “妾乏得很,一會又貪睡了,阿母有話直說吧!"

賀蘭敏的手頓在她腹上,莫名惱怒道, “你倒是阿母常長阿母短喚得挺順口,人還沒過門,哪來的臉麵!”

“阿母親至紅鹿山接妾,眾目睽睽下,不是自稱阿母接你回家嗎?"謝瓊琚笑意婉轉,低喃道, “阿母喜做偽君子,妾不過是附和您做個小女子。既然您不喜,妾不喚便是。"

謝瓊琚頓了頓, "夫人,您有事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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