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2 / 2)

天欲雪 風裡話 8430 字 7個月前

一張臉占足便宜。

讓他忘記還流著賀蘭澤的血。

謝瓊瑛見不得她流血破皮,手足被縛,便給她吃軟筋散。便是眼下時刻,一邊鉗製她雙頰,一邊喂藥, “我對

你夠好的,沒綁著你讓你傷上加傷。”

皚皚翻過一個白眼。

難道不是這藥更傷身嗎?

然人在屋簷下,十數日過去,皚皚也不再忤逆他。左右自己掙脫不得,他亦不敢傷害自己。姑且耗著。

論起“耗”,這段時日裡,她被謝瓊瑛貼身帶著,已然看清楚。謝瓊瑛根本耗不起。

“知道我們為何去而又返嗎?”謝瓊瑛將碗盞扔在一旁, “因為京畿派糧來了,不日我便可以攻破雲中城,接出你阿母。莫怕,看在你阿母的份上,我不會為難你的。"

皚皚擦了擦唇口藥漬,嗤笑不語。

“你笑什麼?”謝瓊瑛見她這幅神色,不由有些惱怒, “說!少給我裝腔作勢。”

“我笑你害怕!”皚皚睨他一眼, “那是京畿派來的糧食嗎?分明是你殺了使臣,假傳聖旨,佯裝退兵,卻夜屠兩鎮,奪來的糧食,以此蠱惑軍心罷了。"

“你前日在這處著心腹下密令,我都聽到了。你眼下這般說,是你害怕而已,自己誕騙自己,試圖說服自己。長安使臣根本是讓你撤兵的!"

想起他之行為,想起睡夢中一睡不醒枉死的百姓,皚皚麵露怒色, “明明你和我阿母一樣受的教養,可見你根子便是惡的。殘暴無德,毫無人性,你長久不了的。"

“我殘暴無德,毫無人性?”謝瓊瑛坐下身來,這麼些年他大抵一直做著這般事,卻無人敢這般說,這會聽來隻覺有趣,並不得刺耳。

“我若這會死了,史官大抵會如你所言紀錄。但是我若成功了,他年論史,便是我說了算。”

“你可知為何,當日你阿母言我三姓家奴,隻是阻止了高句麗與我的聯盟。然而這麼些年,卻依舊有源源不斷的人同我聚攏,投靠我,任用我,甚至許我高官厚祿,讓我統領千軍萬馬?"

“因為我足夠強!強過他們,弱者就會依附我;強得耀眼,上位者就會啟用我。這個世界,古來如此。”

“是非難辨,然強弱卻可以一眼看出。”

“謬論!”皚皚絲毫無懼他, “你所謂之強,縱有群人依附,你又為隨你之眾做了何事?給了他們何等利益?沒有!你不過意圖利用泱泱民眾,滿足你的一己私欲。還是那句話,即

便成功,你也不會長久。"

夜風在營帳外呼嘯,帳中燭火點點,隨著皚皚用力撐足的氣息而微微搖擺。

大抵從年少確定自己要奪得阿姊開始,這麼些年謝瓊瑛一直埋頭謀劃,鮮少與人說這般多的話。亦或者,這一刻他看著眼前的女郎,尤似看見了他的阿姊,終於忍不住要將自己這些年深埋的想法傾述出來。

“為欲望而努力,何錯之有?誰無私欲?”他笑道,“但我不僅僅是為了一己私欲,我亦為了我的家族可以謀得新生。”

他挑亮燈芯, “當年昭文帝何其虛偽,經年後他明知太子被誣陷,假惺惺建立思子台,卻不詔令給他平反。要我謝氏尋找廢太子遺孤,卻又不明文下達詔書,隻讓暗裡相尋。為此我謝氏為安新帝之心,隻得交出兵權,閨族子弟棄武從文。但凡昭文帝明令與我謝氏,當年你阿翁就不必偷愉摸摸入長安,你阿母亦不會在母族和丈夫之間兩難!"

“我之所為,便是讓我謝氏金蟬脫殼,讓族中子弟有重新擇選文武、擇選自己前程的機會!”

“這話原該同你雙親所言,但是估計他們多來聽不到了,尤其是你阿翁。”謝瓊瑛自得道, “前些日子,並州城中傳出人心不聚,你阿翁同那處官員離心的消息,今個午後,又有消息傳來,丁朔中毒亡故,正行發喪……”

謝瓊瑛話至此處,忽有人在帳外請命,遂止話轉出身去。

待兩炷香後,再到皚皚麵前,竟是將衛恕帶了進來。

衛恕一身傷痕,血跡未乾,顯然曆經惡戰。

“將你方才所言,同我外甥女再說一遍。”

“賀蘭夫人思女心切,道是想來將軍處,如今已經和太孫殿下鬨得不可開交!”

衛恕喘息著,看一眼謝瓊瑛,方繼續道, “又因念及自己孩兒,舊症複發,奪了刺史之……之子青雀照養,卻看顧不得,累他重症,並州上下對她十分不滿,幾欲不聽太孫詔令……"

“信口雌黃!”皚皚聞言,半點憂色都沒有, “我阿母恨此人至此,怎會想來這處。而後者所謂她奪刺史之子,此等內幃事,你如何得知……"

然話落一半,皚皚原就蒼白的麵色鐵青,不由整個人顫了顫,隻抿唇不語。

她想起阿母失憶了。

阿母不記得這

人往過的歹毒行徑,當他隻是尋常對壘的敵人,還有手足之情,如此要來換自己嗎?

“怎麼不說話了?”謝瓊瑛觀她神色,挑眉道, "你可是想起了什麼,覺得這人的話不是信口胡"

“我句句屬實。”衛恕尚是一副折腰模樣, “刺殺太孫殿下不成,但我毀了雲中城七處專門用來給弓箭手暗殺的哨台,將軍大可派人去查看。"

“但凡太孫殿下能夠控局,怎能容我這般出入!屆時將軍率軍圍城,那處內裡一盤散沙,統帥軍令難發,外處又少了弓箭手護體,並州不日可破也。"

他看過麵色雪白的女郎,再看負手而立的男人,低頭拱手, “隻盼到時,將軍賜下丹藥,容我一條生路。”

隨著他話語落下,周遭有一刻的靜默。皚皚攏在袖中的手摸著布帛。因為無力卻又想施力,一時坐著的身姿輕晃。似一座小小的玉山,裂開縫隙,現出傾頹之勢。

“聽到沒有?”謝瓊瑛湊身道, “從來強者說了算。

皚皚咬過唇瓣,合眼搖首,將背脊挺直,複容色平靜, “你說你為你家族子弟謀前程,然謝氏子弟死者十之七八。女郎能用者皆被你送去聯姻。他們之命就不是命嗎?他們之意願就不是意願嗎?"

她的話語愈發堅定,隻繼續道, “阿翁教我讀史,與我講,大梁便是自昭文帝起,漸向衰弱,裂土分疆。”

她抬起素白麵龐,標致的丹鳳眼眼瞼微揚,遠山黛呈入聾之勢,完全是她生母當年淩厲模樣。

“你既同他一般善虛偽,重私欲,罔人命,下場定如他一樣,不會得意太久。我且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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