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換作桃花色。
阿梧和謝瓊琚的接觸寥寥無幾,若非謝瓊琚每日晨昏定省前往陶慶堂請安,根本見見不上孩子。
賀蘭澤見他同自己還算親近,接了幾次來書房中,一起閱書練字。隻是閒來話題偏上謝瓊琚,阿梧便不怎麼接話。或者謝瓊琚送膳食過來,他便行禮告退。
為此,上月裡在他又一次避著謝瓊琚的時候,賀蘭澤沒忍住發了一通火,問他何至於此這般待自己生母。
不料,小小的孩童並無多少畏懼,隻反問道, “阿翁又何至於此,這般待自己的生母?您回來,除了接孩兒過來時,您又有幾回去見過祖母!"
"放肆!"賀蘭澤被激怒。
"住口!"謝瓊琚擋在阿梧身前,低斥賀蘭澤, “孩子說的在理,以後多去看看阿母,亦可陪著阿梧,一舉兩得。”
身後孩子冷嗤一聲,轉頭走了。
賀蘭澤被人摸著手腕,低眸清晰看見她五指之間半截血色褪儘。
這之後,謝瓊琚有過兩回,在睡夢喊著“阿梧”的小名驚醒。
賀蘭澤拍著她背脊,擦去她額角薄汗,“明日我讓他搬來這處。”謝瓊琚的夢魘已經許久不做,細算近一年她都好眠。如此下去,賀蘭澤隻覺又回最初那兩年。
"你明個起,每日抽時辰去陪著阿梧,耐心些!”謝瓊琚拂開他的手,飲了一盞溫茶安神, “我嚇醒,是因為夢到你打他!"
緩了片刻,兩人都神思定下些。
謝瓊琚重新開口, “你阿母養了阿梧五年,縱是將當年事完整告知孩子,如今心境他亦未肯相信,隻當我們是編排他祖母。我們既然回來,便往事如風散,往前走,解決當下的問題。當下也不是很糟,孩子喜歡你,但你將他帶來這處,確實有一分陪伴之心,但是其中九分是為我之情。孩子多來能覺察到,覺得你不夠用心或者其心不專,不怪他。"
“帶來這處我親自教養,你也能見地,不是一舉兩得嗎?”
“可是你瞧得了嗎?罷了,去你阿母處吧!"謝瓊琚側過身,捧起男人麵龐, “父子親情要培養,母子之情要修補,既然回來了,便自在些。"
"你當真無事?"賀蘭澤將人抱來
懷中。
"你聽話,我就沒事!"謝瓊琚道,"郎君應了妾的,阿梧處妾說了算,郎君不插手。如今,妾便命你每日擇時辰去陪他,不許敷衍!"
賀蘭澤低笑了聲,竟是在這等他。
當是起了效果的,便是眼下時刻,阿梧破天荒頭一回入了千山小樓的主殿。原本正閱醫書的謝瓊琚因揉著發酸的脖頸而抬頭,如此一眼望見梅林邊上的孩子。
"阿梧!阿梧來了!"她擱下書籍,提裙迎上去。
"不枉我伴了近兩月,當是願意搬過來了。”賀蘭澤亦歡喜不少,含笑看過亭下的孩子,落了顆白子在棋盤上, “你師父道你也開始學弈了,不若上來同你阿姊手談一局。"
阿梧來了有一會了。
他一進院子,便聽到東邊傳來的歡聲笑語。
有婦人調笑郎君給自己女兒放水對弈,嗔他沒耐心。有少女不懼阿翁開他玩笑,要他管好自己的夫人。他們鬨過,歇下,便又對弈,讀書,靜默成另一幅山水溫柔的畫。
“阿梧若搬回去也成,就是祖母這處院子便愈發死氣沉沉。且日後要帶上你阿翁阿母多來請安用膳才好。”出門時,賀蘭敏拍著他手背與他說。
“小郎君莫聽老夫人的話。她其實怕的不得了,最是舍不得您,您阿母帶走你阿翁,這會連著你都……”送他過來的安嬤嬤垂淚道,"您這會去,不若和他們說說,且還留在咱們院子裡吧!"
謝瓊琚來到阿梧麵前,接了賀蘭澤的話,隻柔聲道,“阿母推你去亭中,和你阿姊對奔。正好,阿母給你小腿推拿推拿,我們試試如何?
阿梧按住車輪,平視著半蹲在他麵前的人,開口道, “不必了,我就是來說一聲,我還是想留在祖母院子裡,不搬過來了。阿姊若要與我對弈,可來祖母院中,我都在的。"
“那便算了,我不會去那處的。”謝瓊琚還未來得及應聲,賀蘭澤一句“你來一趟就為特地告知這事”也沒能吐出來,皚皚便居高臨下回絕了他。
那是本能地拒絕。
皚皚覺得但凡可以選擇,她一輩子也不會踏入賀蘭敏的院落。
她還記得,她第一回上紅鹿山的緣故。
是因為在
陶慶堂中教她刺繡的嬤嬤上吊了,授她課業的啟蒙老師莫名死了,她的小馬和教授他騎射的老師皆被火燒的半死不活.…
她嚇得不敢呆在這處。
雖然這些年裡,無人和她說過賀蘭敏的惡,但是她從紅鹿山下來,同有孕的母親分開,再次被帶入陶慶堂的時候,便基本理清了七七八八.
隻是,阿翁阿母不言,她亦可當作什麼都不知曉。然這會對著這個手足,話便直白吐出。
逆著風,話語卻從高處落下。阿梧尤覺不善,遂拂開謝瓊琚的手,離開了。
"快,追上小郎君,給他推好。”謝瓊琚起身,邊吩咐侍者邊踩上台階攔下賀蘭澤,低斥道, “又氣什麼,我都不惱!"謝瓊琚確實未惱,也沒有太過心焦。
翌日,如常入了陶慶堂向賀蘭敏請安。
一如既往,在她站了小半時辰後,安嬤嬤出來傳話,讓她回去歇息。
謝瓊琚笑了笑,兩月來,頭一遭沒有福身離開,而是走過安嬤嬤,踏入了裡間殿室內。順帶將身後的侍者一並帶入。閣中,賀蘭敏正陪阿梧在練字。聞動靜,不由抬起頭來。
"這些是郎君和妾為阿梧準備的東西,有筆墨紙硯,亦有繡囊被褥,既然阿梧要留在阿母處,這些便都放這吧。"
賀蘭敏蹙了盛眉,須臾笑過, “那便放下吧。”“阿母,天清氣朗,妾陪您去院中散散步吧。”
賀蘭敏本就有些意外她的入內,更意外她的話語,然撞上她眉宇怡然神色,流轉目光,一時便也沒有推拒,隻對著阿梧道,“好好練字,祖母與你阿母出去走走。"
"有什麼話,你便說吧。"二人穿過垂柳間,賀蘭敏開口道。
“妾沒什麼要說的,不過是感謝阿母,撫養了阿梧這麼些年。”謝瓊琚抬手幫她拂開飄在肩頭的碎花瓣。“你竟有此心胸!”賀蘭敏笑道, “原以為你會有所擔憂!”
“阿母都有心胸容妾回來,妾有何好擔憂的。”謝瓊琚扶著賀蘭敏慢慢走著, “話說回來,妾的兒子守在您身邊,您的兒子守在妾身邊,要麼你我一同擔憂,要麼你我一同安心!"
“你——”賀蘭敏一時語塞。
謝瓊琚側首迎上她目光,笑意愈盛, "隻一處,妾要
與您說明白,八月裡郎君即將西征,這後院之中,還望您莫起事端,亂他心神!"
“你在警告我?”
"不!"謝瓊琚搖首道, “妾隻是告訴阿母,若郎君心神不寧,無法好好征伐,說不定妾便又將他引誘走了,去過青山綠水、悠尋不到的逍遙日子。"
“謝氏女當不是這樣的人。”賀蘭敏笑道。
風過林梢,桃花瓣飄落更多。
“妾覺阿母亦不是不顧大局的人。”謝瓊琚陪著笑, "前頭阿梧原已經很願意隨他阿翁住到主殿來,這驟然反複,怕是有人專門挑撥刺激!這便不太好了,郎君昨個乍聞就又險些動怒。這便也算擾他心神。阿母當是了解自個孩兒的,他甚少心緒起伏!"
賀蘭敏停下腳步,轉過頭細看謝瓊琚。
"看來阿郎真的把你救活了,腦子轉的可真快!”她長歎了一聲,搭著謝瓊琚的手繼續沿花樹滿慢慢走著, “既然你說得明白,要從大局考慮,我便也直言了。"
謝瓊琚拂開前頭垂柳枝,認真聽著。
"我為阿郎挑選了數位適齡的女郎,你掌掌眼,領去調教調教。"
謝瓊琚感受著再度投來的目光, "這……怕是讓阿母失望了。郎君帶我新生,是要與妾攜手白頭,不是讓妾扮作賢良淑德的。"“妾若領了這樁差事回去,郎君怕是得氣死。”謝瓊琚駐足,抽回手腕, “阿母亦不要操心這事了。”
“謝氏,你最好考慮清楚。”賀蘭敏完全沒有想到謝瓊琚居然會推拒這事,推拒任何一個當家主母的本分。明明她都退步,許她入門,當真是得寸進尺。
“此乃無德之舉,你莫要他日後悔。”
“妾永不後悔!”謝瓊琚回首,“即便因此,悠要死扣吾兒握在手中,萬般挑撥,妾也不後悔!妾與吾兒,來日漫漫,妾等得
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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