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據秦嶺,北塞黃河,關在穀中,深險如函,函穀關以此得名。
長安城中的天子齊準之所以在兵力隻有十二萬的情況下,棄守而攻,一來是為了鼓舞士氣,企圖心戰上得半分贏麵;二來則是因為據守著函穀關這處天然屏障。
也確實如此,去歲賀蘭澤迎戰前來,其實未普遇上主力,齊準將良將精兵都聚在了函穀關,以逸待勞。
隻是實在沒想到,賀蘭澤兵甲勞乏是有,但行軍之快遠遠超過齊準的預計,使之根本來不及按照群臣所言的邊守株邊酬兵。不過八個月,便連洛陽城都丟了。
去歲臘月間,賀蘭澤在攻占虎牢關後,待轉年正月,雪霽雲開,三軍能行,便發兵洛陽。彼時領軍而去的乃其三男父賀蘭敕。奪取洛陽城的這塊肥差,賀蘭氏一族早早盯上,原也是賀蘭敕最早在自家內部提出。
然賀蘭敦父子表示,洛陽城乃入長安的最後一座城池,堪稱副都。縱然按情報所示,城內糧草不足,城池未修。但敵軍亦是曆經兩月修整,說不定會在此定會暗伏重兵,賀蘭氏軍功尚足,沒有必要再這般冒險。這般行徑也著實不太好看,且待賀蘭澤提出,若他無有旁人擇選,便再自薦不遲。
然賀蘭敕則表示,他要以此戰一洗兵敗九皇河和錯失援軍雲中城之舉,故而勢在必得。於是麵對著賀蘭澤亦是如此提出。賀蘭澤並無多言,按下原本備好的人選,遂準他領軍前往。
以青州為首的四州兵甲共計七萬,賀蘭敕帶走三萬,曆經半月,烽火不息,滅敵三千整,白骨堆山,奪下洛陽城。遂開城門迎接中軍帳內指揮的皇太孫。然後本該再與右翼軍梁旭、李洋等人合兵,取函穀關入長安,賀蘭敕卻按兵未動,片甲不發了。
原因無他,隨之而來的左翼軍賀蘭敦父子,接到遼東郡送來的喪報,後嗣賀蘭幸於除夕夜亡故,乃謝氏動用私刑之故。
賀蘭敦花甲之年,得信之初乃一口氣未上來,暈厥過去。
其子賀蘭正尚存理智,隻道信中寥寥數言,不知具體情形,遂派人快馬回去問清楚。然賀蘭敕聞此事,卻攔下道, “你子亡於謝氏手,此結果真切,何論緣由!”
隻上來一計,道是首當為其子報仇。斷無將士在前方廝殺,家眷卻生死無依的,以此煽動四州將士欲要賀蘭澤廢棄謝瓊琚,以安軍心。
四州諸將中,其實大部分亦知眼下該一鼓作氣,私仇秋後再算。
然亦有不少人打了另一處算盤,便是不讓賀蘭澤獨寵謝瓊琚。大軍出征前,賀蘭敏曾要求謝瓊琚為其充盈後院,卻被拒之。
眼下,自然想搏一番,若是謝氏被休棄,來日各族女郎便可更好入後宮,上君楊,綿延後世的榮光。
然卻未普料到,洛陽城中便持四日,賀蘭澤並未動氣,隻傳醫官給賀蘭敦父子用心診治,更從賀蘭敕起連同下邊部將除原本功績外皆再升半級,參戰的三萬兵甲亦都得犒賞。
甚至聚兵甲親臨陣前嘉言,"諸將士奪取洛陽城不易,孤亦不忍爾等連番征戰,故允爾等修整時日,來日再戰,共伐敵人。"這話聽來好話,但觀賀蘭澤後麵舉止,不由不寒而栗。
兩日後,因四州七萬兵甲不發,賀蘭澤以自己手上聚攏的共十四萬兵甲,親上戰場,赴一線,破八萬人堅守的函穀關。攻戰也,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
如今十四萬對戰八萬,還不到倍數,又是麵臨函穀關如此天險,注定是場惡戰。賀蘭澤出中軍帳而縱馬持劍以鎮軍心。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
二月初一,首戰函穀關,賀蘭澤處告捷,齊準命人掛免戰牌。二月十五,二戰函穀關,四州之中的徐州參將陸玉領兵甲一萬來助戰。回憶賀蘭澤前頭話語,何為“來日再戰,共伐敵人”?來日之戰,能與賀蘭澤共伐的,不就是這一場函穀關之戰嗎?
其話如此,卻根本沒有等他們。故而,這話根本就是反的。所謂讓他們修整,便是不需要他們參戰了。
此番若是賀蘭澤自己領兵得勝,他日這些未參戰的兵甲即使不會如棄子遭遇,但也不會再得以重用。若是賀蘭澤失敗,那這處修整的七萬兵甲還有何用!
徐州參將陸玉想得清楚,其實其餘人回過神多少也能想明白,但到底懾於賀蘭氏,尚且還等其示意,唯陸玉橫心一擺,領兵相助。
而正值賀蘭敕猶豫之際,二月二十,從龔、幽兩處前來的三萬援軍加入作戰。將原本便持的局勢扭轉過來。攻城戰,本就是最為艱難的戰役。
相比齊準已經傾儘所有,賀蘭澤處接二連三的援兵,愈發鼓舞士氣。而賀蘭澤亦索性不催賀蘭氏援兵,隻與將士道, “吾等尚有洛陽城中六萬兵甲作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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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賀蘭敕曾寫信問賀蘭敏的意思,接賀蘭敏書信,自然要襄助之。然待信件一來一回,加上又幾多猶豫,待賀蘭敕發兵已是五月中旬。
卻得賀蘭澤軍令:六萬兵甲就此屯守洛陽城。
"洛陽城當日不過五千守軍,糧草不足,城池有損,但凡有點作戰經驗的將領領三萬兵甲都能攻下。如此差事得一便罷!難不成如今函穀關亦是糧草不足,城池有損了,便還要與他一杯羹?"
中軍帳中,已經數日未眠的青年將領,對著沙盤圖做完最後決戰的布置後,丟開撥沙的馬鞭,坐回案前座上,灌了口就剩的三分溫熱的參湯,兀自按著發脹的太陽穴。隻譴退諸人,讓他們各行其是,以備最後一戰。
“這還是殿下頭一回,如此直白地惱怒賀蘭氏。”沉榮難免有些訝異,"弟子當師兄囿於昔年情分,會繼續隱而不發的。"
“你都道這“隱’字了,左右不過是時間問題。”公孫纓看過沉默不言的杜攸,遂先接話而來, “如今還未當麵言語,何時撕破臉麵便不好了。"
"殿下可以囿於昔年情分忍讓、給予,這是他為君當有的一麵仁慈態。但是賀蘭氏卻不可以挾恩圖報,而是該忘記恩情,這是他們為臣當有的的一麵謙卑態。”杜攸駐足望向西邊洛陽城的方向。
寂寂函穀,山花飛鳥驚塵,樹根草蔓遮道。
“可惜,這賀蘭氏至今未明白這個道理。”杜攸說這話時,不由想到千裡之外的賀蘭敏, "但願無有撕破臉的一日!"明明在謝瓊琚回千山小樓的當日,賀蘭敏便問過他,他亦給她解惑,可惜到底也不是個明白人。攻占函穀關最後的戰役在六月初三的平旦,隨著前鋒李洋一支滾油箭射入城樓,賀蘭澤親擂戰鼓。整整九日,戰火不絕。刀槍入骨肉,馬蹄踏血泥。
六月十三,最後的城門破開,降書遞上來。近二十年謀劃,兩次西征,鏖戰一年,長安皇城終於匍匐在賀蘭澤腳下。
喜報傳至遼東郡,賀蘭敏呼出一口氣,卻沒有太多喜悅。
如她二月裡所言,高句麗果然乘虛而入。
在觀察三個月後,五月下旬率領甲五萬而來。彼時幽州城守軍不過五千,高雲峰並未強攻,而是圍困之。如今已經一月有餘。
“主子,三州的家眷已經
撤離,退守去了青州城。但是夫人不許兵甲護送,說是兵甲得守城。”繪書捧來一碗冰盞奉給賀蘭敏道,"主子,悠也起身吧。左右已經傳信給主上,而眼下這告捷文書都傳來了,主上定然能騰出手接應我們了,我們啟程迎上去即可。"
賀蘭敏握著那封文書,依舊沉默著。
確切地說,自二月裡從謝瓊琚處回來,她便開始寡言。
許是因為安嬤嬤的死彆,亦或是因為阿梧的生離,都讓她靜了生息。她自然應該愈發恨毒謝瓊琚。
然而那日歸來,她在遍體生涼中,在又驚又懼後,生出兩分自責。技不如人的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