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2)

天欲雪 風裡話 9037 字 8個月前

她隱約覺得自己將母族推到了一個險境裡。是何險境,她也說不清。

隻是在收到賀蘭敕征詢是否發兵增援的時候,她慌忙去信,讓其趕緊發兵。她終於意識到,相比擔心手足不發兵令自己兒子孤軍奮戰,她同樣擔心手足發兵後,她的兒子已經不再需要。果然,喜報前的一封書信,所載便是賀蘭敕被要求屯兵洛陽城後,對賀蘭澤的種種不滿。

"上次去信給三弟讓他發兵,還記得是什麼時辰嗎?"賀蘭敏放下文書,攪拌著冰盞。

繪書蹙了蹙眉, "奴婢記得是三月上旬。"

賀蘭敏眯了眯眼睛,鬆開勺子,將冰盞推在一處,從發髻撥下一枚簪子,將漸弱的燈芯挑亮。然手莫名打顫,竟是挑了好幾回沒有成功。

“奴婢來換一盞。”繪書示意門口的侍女下去那燈燭。

未幾,光焰重新亮起。賀蘭敏卻久久凝視著侍女捧下的枯油殘燭。

"所以最遲三月底定能收到信的。阿郎的決戰在六月裡,若是收到信能聽我言即刻發兵,阿郎斷不會拒絕的。可是,他們都沒聽我話……”賀蘭敏依舊回繞著上麵的話頭。

這處繪書接不上來,思忖了半晌,有些話到口邊還是咽了下去未敢開口。

“兄弟們已經難聽我意見,阿郎更是已經橫絕九天,我得留在這處。”賀蘭敏握拳捶向桌案。

“主子這是為何?”繪書急道, “夫人三口前來信都來說過了,高句麗圍困這處近一月,耐心基本到頭,估摸著我處糧草輜重用儘,不出數日定會圍攻。況且,我們確實沒有太多物資了,便是這冰盞到今日也沒有了,一口三

膳亦是改成兩膳。夫人說要全部供給守城將士!"

“那你還記得,她不走的緣故嗎?”賀蘭敏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份喜報文書上。

“於公論,幽州城中除了守將已無可以做主的人。妾留下,以郎君之妻攜帶兒女留下,守城將士便可有所期待,相信郎君援軍到來,那麼其他退守青州前往長安的婦孺將得更多的時辰。"

“於私論,妾一走,即便有命入長安,亦無多少意思。潑天罪名等著妾,賀蘭氏當妾是濫用私刑的悍婦;天下人當妾是令君主入險地、三軍不發的妖女。妾不走,妾要用這守城功績洗去你潑於我身莫須有的罪名。此戰成,乃妾之幸。戰敗,亦是妾之命。然無論勝負,妾得此戰功,他年論政,史書工筆,再不是泱泱千萬人分不清誰是誰的‘謝氏’二字,而是有名有姓的‘謝瓊琚’三字。"

"郎君予我新生,我若不能伴他餘生以終老,便且贈他於千秋萬代的史冊中,彼此姓名共存一頁。"

繪書回神,耳畔依舊繚繞著謝瓊琚前往幽州城時,那震撼人心的話。隻無聲點了點頭。

賀蘭敏又添皺紋的眼角染上一層濕意,隻歎聲道, “我也想要分一點功績,說不定哪日便有用了。再不濟,多我一重籌碼,也是好的。"

六月盛暑,謝瓊琚帶著一雙子女離開千山小樓,入住幽州剌史府已有數日。

燭光下,她亦看著賀蘭澤的喜報。

從來寄往遼東郡的信件,都是兩份。她的一份中,多有私話。譬如,這信到最後,便多了一句,待卿入城,迎娶之。

謝瓊琚撫著上頭字跡,遒勁平緩,想來回信初還不知此處境況。但是她的麵容眼眸,還是漾開了笑意。

"姑娘,何事開懷?莫不是想到退敵之策了?"竹青將將服侍完阿梧就寢,歸來見到謝瓊琚神色,不由大喜。

自高句麗兵臨幽州城,加之阿梧數月裡不肯對謝瓊琚假以辭色,隻道是要回去祖母身邊,謝瓊琚便不曾展顏。

而麵臨兵臨城下之勢,見阿母殫精竭慮,阿梧稍稍收了厭惡色。隻是又被帶來此處,同賀蘭敏離得更遠,一時暑熱加氣急,早年早產的弱症便被激發出來,故而一入刺史府便是一副懨懨無生機的模樣。

謝瓊琚自然憂慮。

“就你厲害!”謝瓊琚飲了口涼茶, "確實尋到了一個法子,不是太靠譜,但是是此間拖延時辰最好的法子。"

“阿母快說。”原在一處閱書打瞌睡的皚皚不知何時醒來,聞言亦是欣喜。

謝瓊琚看著皚皚手中那本事關高句麗的雜記,笑道, “你還記得那幾年在隆守城中讀到的他們史書所載的傳”"高句麗史書所載的傳說……”皚皚嘀咕道,“我記得兩則傳說,分彆是“夜夢豹齧斷虎尾”、 “秋獵遇白狐鳴"。

"對。"謝瓊琚頷首, “就是夜夢豹齧斷虎尾、秋獵遇白狐鳴,我們可以借此拖延他們發兵攻城的時辰。”

皚皚盛眉,須臾恍然。

“夜夢豹齧斷虎尾”講的是高句麗的開國君主夜中夢見豹子咬斷了老虎尾巴, “秋獵遇白狐鳴”講得是另一位君主秋獵之前在夢中聽到白狐鳴叫,此二者皆由由占夢巫師判定為不吉。而高句麗信奉巫醫巫術,其中巫術影響之大,是可以左右他們政權決策的。遂而一者延後征伐,一者放棄狩獵。

皚皚當即尋來守將,將計策道出, "故而我們事不宜遲,分兩路人手,一處趁如今夜深人靜之際,於夜間學習狐叫,亂其軍心。另一處夜行入深山,逮捕白狐和虎豹。切記,用最精銳的將士。"

是故,自六月二十起一連數日,高句麗將士半數夜聞狐叫,心有怯怯。六月二十四平坦,高句麗營帳周圍,十數隻白狐奔竄。六月二十七,幽州城門口出現一頭斷尾的掙紮的斑斕虎。高句麗兵甲未退,幽州城城樓上,參將抹著額上汗珠,道, “看來唯有殊死一戰了。”

謝瓊琚道, “已經很好了,本來看那處三軍列隊的姿態,當是六月中旬就要攻城的,如今我們都熬到六月底了。若來的是高雲霄,怕是早就攻城入內。這高雲峰到底還是信巫術之理的。將軍且鞏固城防吧!"

又兩日過去,六月二十九,高雲峰攻城。

然不過一個時辰,便得探子回報,大梁三萬精兵正直奔幽州城而來。三萬兵甲不是少數,如何數日間不見蹤跡,此間這般驟然出現?

高雲峰雖然兵甲五萬,但麵對三萬五的守軍,顯然占不到絲毫便宜,遂匆忙傳令撒兵。

城樓上,將士們看著調轉勢頭的高句麗兵甲,看著西邊急速行進的援軍,六月天

,如遇甘霖,皆歡呼雀躍。更是對謝瓊琚妙計守城而感恩戴德。

“殿下現在可以給我解惑了吧。如何六日前我們便入了遼東郡,卻要化整為零隱藏蹤跡。你分明讓我遞信給夫人,便不是為了瞞她。但是我們也無需瞞著高句麗處,莫說守城戰,縱是遭遇戰,他的人手也討不到便宜。”幽州城樓下,等待開城門的時刻裡,公孫纓忍不住再次問道, “難不成要給夫人驚喜,你也隨軍而來?”

“千裡奔襲,早至早好,自是為了所有人的性命和這大梁城池。但孤既已至,自安她心。剩下的,是孤私心,孤瞞的是天下人的眼睛。孤要讓天下人知道,今日幽州城尚在,援軍自有功勞,然最大的功績,是守城人。"

賀蘭澤駕馬至軍前,抬頭仰望他的妻子,目光繾綣而癡迷, "她定也是這樣想的,除開大義外,私心想要借此洗去那莫須有的罪名,從此與我並肩在一起。"

城門緩緩開啟,有女子提裙奔下城樓,有男兒翻身下馬擁抱之。他於千萬人前,彎腰俯首抱她上馬背,共乘一騎。流金豔陽天裡的風和光,也沒有他唇齒張合間的話語灼熱。他說, “孤來兌諾,接卿入長安。盛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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