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30169 字 7個月前

賀蘭澤此番平南,帶走兵甲五萬,留一萬鎮守京畿。這一萬兵甲掌於司空賀蘭敕手中,其中包括三千禁軍,由三品中領軍徐良調配。

可謂整個京畿護防都放在了賀蘭氏手中。

“看起來是如此,但是爾等心中斷不可如此作想。”賀蘭敏看著殿中兩位手足,咳嗽聲急一陣緩—陣,半晌方要繼續開口,賀蘭敕便已經先她言語。

“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不就是陛下臨走前給了皇後一千衛隊嗎?這一千衛隊放在明麵上,是榮寵,是恩示,實際上暗裡還留了兩千精兵護著。如此三千人手一來是保著皇後,二來也算扯住徐良的手腳。可惜啊,陛下到底年輕,臣的人這兩月裡便給查清了。"

賀蘭敏本聽到賀蘭澤另給謝瓊琚留了兩千人手是有些驚訝的。

畢竟此番禦駕親征,因著賀蘭氏借口推卻,在將領的擇用上,一半是賀蘭澤的心腹。一半是獻降的舊臣。

而這部分獻降的臣子多來出自長安門閥權貴,前頭為著賀蘭澤不肯開宮納妃,多少心中不平。用之不能十分安心。前往戰場,理該多留親兵在身側,賀蘭澤竟還這般調出人手。隻是聽到後半句,賀蘭敏愈發震驚, "你去查這些作甚?"

“殿下莫急,臣還不是想著那年西征之際,陛下留人手保護皇後之事。果然帝後情深,多年未變。

賀蘭敕這話落下,對麵的長兄賀蘭敦原本淡漠的麵色掃過一絲寒芒。那年大軍西征,他的孫子卻死在了後方,死於婦人手。

賀蘭敏一顆心陡跳了一下,抬眸看過長兄。

賀蘭敦正用茶,一口茶儘,隨著茶盞的放下,神色又複了一貫的平和之態。卻也沒看她,隻對著賀蘭敕道, "今個難得入一次宮,原是來探望殿下的,三弟莫說讓殿下心急憂慮的話。"

這話不假,自賀蘭澤出征,許是因為端陽一事,亦或者是因為對他征戰的擔憂,賀蘭敏的身子愈發不行。

這二人遂請了旨意入官而來。賀蘭敏原是不想見的。

原因無他。賀蘭澤在出征前一日的晚間,來此與她作彆。

賀蘭敏道, “陛下既不在,皇後又忙於後廷事,可否讓阿梧多來看看孤?從小帶大的孩子,孤實在想他。”

“自小帶大——”賀蘭澤呢喃這四個字,笑了笑, “那便讓他一

旬來一回給母後請安。”

原是每月十五過來一回,如今多了兩回。大抵是賀蘭澤瞧及生母愈多的白發、漸弱的身體,於諸多失望中生出的不忍。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有條件的

他道, “非逢年過節,外頭的孝順和請安就留在外頭吧,遙遙對著長樂宮拜一拜,有心便好。”這是阻了賀蘭氏的人入宮。

尚且還有年節,賀蘭敏頷首同意了。

故而這回還是接見了,實乃這些日子來,她回想賀蘭澤於賀蘭氏的種種。

明麵上愈發恩寵,可是對她卻愈發冷淡,讓她憑生一股“空中樓閣”的危機感。加之半月前的一次驚夢昏厥,讓她更是恐慌。

遂吩咐讓他們好生看護京畿,莫負皇恩。

“陛下對殿下的態度,就是著了謝氏的道。”賀蘭敕聞賀蘭敏之話,不由愈發生氣, “說句大不敬的,昔年在青州,陛下可是一個聽話懂禮的好兒郎。哪是眼下這般一意孤行的模樣。好在他還算有分寸,不敢怠慢了我們賀蘭氏。”

“司空慎言!”賀蘭敏捂著胸口咳了兩聲,目光轉去賀蘭敦處。

賀蘭敦性情原比賀蘭敕溫厚些,以往多來還是規勸,眼下卻也淡淡,鮮少說話。賀蘭敏知他心結,然唇口張了張,到底還是沒將預備的話說出來。

隻道, “孤身子一日差過一日,有些話確實是為了吾兒囑咐爾等,卻也是為了爾等著想。”

“臣還是那句話,殿下為我們著想,就該撮合著豫章王的婚事。這方是子孫後代的福澤。總不能吾輩染血廝殺,後人還得繼續鬨個頭破血流才得榮華!"

外頭滴漏聲起,敲擊諸人耳膜,是外戚探視的時辰到了。

賀蘭敕道, “雖說臣等如今權勢在手,但其實也不見得多風光。比如這來此見一回殿下,還不是得按著祖例。守著時辰,不見殊榮。”

滴漏聲聲回想,賀蘭敏半闔著眼,抬了抬手道, “回吧。”

“臣告退。”賀蘭敕拂袖先行,行禮的是賀蘭敦。“長兄……”賀蘭敏幽幽喚住他。

賀蘭敦回首。

"……長兄慢走。"賀蘭敏哺角扯起一個弧度,吐出無關痛癢的四個字。

殿中依舊是嫋嫋香煙,賀蘭敏看著漸成墨點

的兩個人影,一時間百感交集,一雙往日銳利的眼睛幾多渾濁,連著呼吸都愈發急促。

“主子!”繪書連忙上來撫胸捶背, “您怎不說的?”

“孤、開不了口,怕……”賀蘭敏合了合眼, “罷了,賀蘭氏子嗣眾多,待陛下回來,讓他再多多封賞便是。"

想了想又道, “過兩日便是八月二十,去備好豫章王的吃食,好生候著。說得也對,這門親事還是定下的好。七姑娘進不來,孤且先說說她的好。"

“這是怎麼了?”北宮中,謝瓊琚一日隔一日過來陪阿梧練習站立,如今阿梧已經可以憑空站立半盞茶的時辰。

阿梧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雖然自前歲賀蘭幸死後,阿梧對謝瓊琚便分外冷漠。但他在幽州城中見過她守城模樣,在入了這宮廷,因疼痛無人敢勸他繼續嘗試站立的時候,也隻

有她一次次來到這偌大的宮殿中,笑意溫柔道, “阿母陪你。”

大半年來,她的手背上有被他撐著起身抓傷的痕跡,皮肉摳破;她的額上有因他多番站立不起而頓生惱怒推她,不慎撞在案角鼓起的包,留下的血;甚至小腿有被他實在不想再練習、控製不住自己踢到的淤青。

他的胞姐在這處給她抹藥按揉,瞪他, “看父皇怎樣罰你!”他扭頭不屑道, “上回你就說父皇罰我,結果呢?”

“不動腦的蠢東西!”昌華公主眉眼含怒, "父皇又不昏庸,難道不知你不是故意的?罰你作甚!"

他的手足斥他無腦,他的阿翁其實待他也無多少耐心。

他原聽兼任太傅的杜攸說過,他的父親將七分心思給了皇後,兩分給了朝政,剩一分方分予眾人。讓他不必太在意。

然而偏偏得君厚愛的皇後,他的生母,卻一遍遍入他宮殿,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扶他,教他,鼓勵他。

還不能挪步行走,卻終於讓他能站起來。即使那樣短暫。

可是,當年亦是她帶著父親拋卻了自己,後來又是她殺了他自幼的表親玩伴,甚至對和他相依為命的祖母甚是冷淡。

阿梧覺得很是糾結,這個婦人怎會如此?

有那樣一次,他問過當年事,想求個真相。

>她沉默許久,開口講述,說什麼她自己並未想要孩子,乃祖母設計;又說什麼遠走乃是病重在身不得已為之;而之所以不回來是病的太重忘記了前事….

他沒能讓她說完,隻覺可笑又荒謬。他滿懷怒氣衝她道, “彆說了,我一個字也不信。”

她就坐在這殿中高座上,全無威嚴,隻剩滿目的無奈與悲痛。須臾卻又斂儘了悲傷,依舊笑道,“本也未曾想過你能相信。前事不念,且看後來歲月,阿母會好好待你,養育你。”

且看來日。千山小樓裡,她也是這樣與她說的。

“兒臣原也見過七表姐,幼時一道玩過。皇祖母說親上加親,兒臣覺得沒什麼不好,母後能恩準嗎?”阿梧思慮再三,終於開口, "皇祖母身子也不好,道是唯有阿梧是放不下的。"

謝瓊琚頓悟,這是昨日去過長樂宮後,賀蘭敏又舊事重提。

“這事母後一人說了不算,且等你父皇回來後才能定下。”謝瓊琚握著孩子的手,低頭默了默,"你和母後說實話,是你自個喜歡七姑娘,還是旁的緣故?"

憑心而亂,親上加親,自然是好的。若孩子真心喜歡,存著青梅竹馬的情意,拋開旁的因素,她或許能為他爭一爭。

阿梧咬著唇瓣,半晌道, “兒臣喜歡她。”

謝瓊琚看他眼睛, “說實話。”

阿梧將唇瓣咬出齒印, "皇祖母身子愈發不好,兒臣想了了她的心願。"

謝瓊琚看了他片刻,將他攬入懷中。她的孩子,尚有一片赤子之心。

“成嗎?”阿梧沒有推開她,小心翼翼地問。謝瓊琚搖頭,退開身, "不成。

“為何?”阿梧提高了聲響, “到底為何?為何祖母喜歡的,您永遠都不喜歡。莫說要等父皇做決定!天下誰人不知,父皇最是聽您的。”

"母後解釋了,你不聽亦不信。那母後無話可說,還是那一句,且看來日。"

這日之後,謝瓊琚還是依舊來此陪阿梧練習,阿梧又重歸沉默。母子的關係不好不壞,不親不疏。

九九重陽節,賀蘭澤出征的第三個月,前線傳來失利的戰報。七月到達的南線,交手數次,勝負皆有。

br />勝負乃兵家常事。

諸人並未當成太大的事,皇城中一切遠轉如常。杜攸代理政務,賀蘭敕掌管軍務,謝瓊琚統禦後廷。

隻是這日重陽宴散,謝瓊琚在送往賀蘭敏回宮的路上,再次向她提起,關於賀蘭幸之死的事。宮道兩側,芙蓉金菊裹著點點暮色,西風漸緊。

“阿梧不信妾之言,乃深信您。妾認為,有些事,該您好好與他說一說。”謝瓊琚送她上車駕,湊身道,“想必陛下也不止一次同您說過,與其勸服妾與陛下,母後還是多多說服您母家兄弟的好。"

賀蘭敏端坐車廂中,一抹餘暉從掀起的車窗落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半明半昧。她下掀起眼皮看她,半晌道, "回宮。"

謝瓊琚福身送行。

車廂中,賀蘭敏一言未發,如同一尊雕像坐著。無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主子!”繪書輕喚,壯著膽子道, “皇後殿下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早年的那些恩怨……”在幽州城受了謝瓊琚恩澤的侍女如是說。

謝瓊琚守城,賀蘭敏原也受了她救命的恩惠。

“說白了,孤與她原沒有多大……”賀蘭敏歎了口氣, “你說孤要是告訴了阿梧當年的真相,他可會恨孤?"

“主子,其實不必將當年事都說清楚的,隻需說清後來事,就是六郎君的死因,也不是非要算到您身上,奴婢瞧著皇後殿下就是要洗清自個而已。"

“可是她洗清了自個,阿梧就一心向著她,就同阿郎一樣,都向著她。孤養大的孩子,都會離開孤,都隨了那個女人去……”賀蘭敏抓著侍女的手, “你可知道,孤花了多少心血養育吾兒,又花了多少精力養育阿梧……"

"不會的。”繪書道, "皇後殿下是個寬厚的人,您忘了,當是幽州城被困,她還多次勸您先走!

“孤再想想。六郎若不是她害的,那還有長兄處,也得重新給說辭!孤再想想,再想想……”

未等到賀蘭敏想明白,南線的戰況便再度傳來。

這會已至臘月裡,自九月得到失利的消息後,三個月來,南線上便不曾傳回捷報。隻有一封接一封不太理想的戰況。

這日正值臘月初八,喝臘八粥的日子。然未央宮的宣室殿中,

由杜攸主持,加議會卻從平旦一直開到正午,不曾停歇。

原因無他,賀蘭澤被困永昌郡,李洋在至北的涼州,公孫纓在至東的幽州,兵甲過來太慢,遠水解不了近渴。隻得要求京畿援兵。

謝瓊琚聞言,派司膳給諸臣送去膳食果腹,參湯提神。

下午時辰又散去,日頭落去西邊,宣室殿諸臣方散。

此後,連著近十日,殿中論政聲不絕,但都沒有個動靜。

二十這日,皇後傳召杜攸,太後傳召賀蘭氏兄弟。

“陛下兵甲足矣,縱是不耐那處氣候,不熟當地地形,水戰亦是稍多。但是至多掌不下四州,如何會被困此間?”長樂宮中,賀蘭敏急問, "到底是何緣故?"

賀蘭敕飲著茶水,不疾不徐道, “能有什麼緣故,參將中一半是長安世家的兒郎,哪個浴血奮戰不是為了那麼些家族榮耀和利益。且看他們需要什麼,陛下又給了什麼!陛下不給,他們可不就倒過了將了一軍嗎?"

賀蘭敏盛眉幾許,轉念明白,定是此去的長安門閥兵甲在最後的關頭不願出兵,要求賀蘭澤廣納後宮。

其實,前朝與後宮從來一體。

若說納一個妃嬪是帝王私事,可一時按他喜好來。但是不開後廷廢棄整個封妃製度,則是毀了長久以來門閥延續榮光的一條路徑,自然讓他們逆反。

“他們不發兵,那你們還在拖延什麼,且趕緊發兵啊!”賀蘭敏望向兩位手足,這原就是今日讓他們入宮來的要事。

杜攸昨日便傳信給她,讓她趕緊勸誡。

"你們何意?"賀蘭敏見麵麵相覷的兄弟倆,有些回過味來。

細想,即便帝王惹了他們不快,傷及他們利益。然這些參將當不至於冒如此大的風險,畢竟同在戰場,麵對著相同得敵人。

定是有人在後頭把持和扇風。

“三弟,難不成是你……”賀蘭敏不可置信道, “你一開始便這樣計劃的?”

賀蘭敕擱了茶盞,環顧四下道, “臣哪有這般心思,早早算計上。初時不還是抱著阿梧處的希望嗎?這是沒有希望了,方才動的這個念頭。長安世家的那些個參將能有此默契,原是前頭碰的灰,眼下麼倒是讓臣這三兩句話便說通

了。”

"殿下莫憂,如今南線處,隻要陛下在廢後或者納妃中任意答應其中一條,那六家參將兩萬兵甲即可襄助。

“縱是給皇後蓋個妒忌不賢的惡名,陛下也不可能廢後!且不論陛下,皇後身上有軍功,杜攸還保著她呢!”賀蘭敏合眼道, "你趕緊通知他們出兵,然後自己帶兵前往。"

“那便看皇後自個了!”賀蘭敕挑眉道。

“這如何耗得起?”賀蘭敏急急起身,望向賀蘭敦處, “長兄,你去,你帶著人去……”

見賀蘭敦無有反應,顯然是同意了賀蘭敕的有意思,賀蘭敏急來他處,直言道, “幸兒,六郎不是謝氏殺的,乃我為了離間她和阿梧,使的計策,原是暗裡送他回青州莊子避一段時日,誰成想路上顛簸,天寒地凍,導致傷口見風,就這般去了……是我,是我的責任……"

“殿下無需為了一個謝氏,將這等罪名歸於自個身上。”賀蘭敦難得多話, “左右已經到這步了,沒有退的道理。如此檔口,陛下自然也能識清大局,會應了六方門閥的意思。你安心便是,不會有事。我們的人手,隨時待命中,最多多傷亡一些將士,傷不了陛下什麼!"

賀蘭敦將賀蘭敏扶回座上, “殿下眼下要做的,是去說服皇後。即便她沒有就死讓賢的心,也該有容人之量!

“長兄,三弟……”

待賀蘭敏反應過來,二人早已跪安離去。

“我說了,可是長兄已經不信我了。”是夜,皇後被傳召入長樂宮,得了這麼一句話。

謝瓊琚看著榻上仿佛一下老去的人,眼風四下掃過,隻頷首道, “三日後臘月二十三,小年夜,勞母後頒懿旨,讓整個長安高門的命婦入長樂宮赴宴。妾是仰您慈命冊封的皇後,亦當奉您慈命退堂而去。"

“你……”賀蘭敏喘的有些厲害。

“您莫擔憂,雖然廢妾後位,需陛下璽印,經禦史台。但是事從緩急,妾願意先奉您之命,當滿朝命婦前脫簪卸冠。讓她們入殿中,乃留個見證。"

賀蘭敏怔怔看她,顫顫不得語。

謝瓊琚又道, "陛下留妾共人手三千,妾願交出一半,剩一半需保妾兒女。"

司空府中,賀蘭敕連日得了長樂宮中暗子的消息,不由撫掌大笑,傳來徐良道, “也彆太難看了,說我以大欺小。你掌禁軍,皇後交出的人後就你去接手。"

“末將領命。”

臘月二十三,長樂宮設宴。

長安城十三門閥中、四品及以上命婦依次入長樂宮。宮門前寶馬香車,華蓋如雲。隨著一道道貴麗倩影邁入宮闕,九重宮門一道道關上去。

彼時,並無人覺得有何不妥。

除了坐鎮司空府的賀蘭敕稍微謹慎了些,聞得一直開啟的外宮門今日關了,遂派人前往問了句是何緣故

掌管禁軍的徐良派人給他回話,道是皇後承諾脫袍卸簪,想要留些體麵,將一切鎖於深宮,故而關閉了九重宮門。

賀蘭敕和一眾後輩子嗣聞言,或笑婦人矯情,或笑表麵功夫,一笑了之,隨她而去。

然後,長樂官慶安殿中,泱泱數十命婦並沒有聽到太後廢後的旨意,隻看見鳳冠朝服盛裝而來的皇後。

皇後儀仗透迤,絲毫未減半分。落座於鳳座上,也不賜平身,隻看著一個個匍匐在地的命婦,緩緩道, “今日宴,太後抱恙,由孤掌宴。”

殿中跪著的婦人,各自眼峰餘光往來,徹底覺得不對勁。

明明是要被廢後的人,怎成了掌宴之人。而原該掌宴的太後,卻未出現此間。

她們尚未來得及多加思慮,低伏的視線裡,便看見刻著鳳凰於飛的環佩流蘇微晃,鐫繡山河日月的裙裾微擺,一雙盤珠鳳頭履緩緩逼近她們的眼眸。

謝瓊琚居高臨下俯視眾生,目光悲憫卻又堅定。

她最先掃過第一排賀蘭氏的女眷,然後在第二排尋到冊子上所載之人。

盧氏,如今統領長安諸門閥的領頭世家,丈夫正在南線征戰,亦是領頭按兵不發者。

謝瓊琚走進她,俯身將她扶起,細看她模樣。

又一步步退回鳳座旁,啟口道, “盧氏,你膝下嫡出二子,庶出三子,孤在你離府後,派人將他們扣起來了。"

盧氏猛地抬頭。

“還有王氏,範氏,陳氏,呂氏,陸氏,亦都如此,孤將爾等府中子嗣帶走了。”

/>“殿下這是何意?”後來被點到名的五人惶惶抬頭,最後目光都看向盧氏,由她開口。

其實多少心中都能猜出幾分,就是這六門世家的將領,不肯發兵。

謝瓊琚但笑不語,從侍者手中接來弓箭,竟是直直對準了盧氏。

“皇後殿下,妾無錯無罪,你怎能在如此眾目睽睽殺妾?”

“你郎君在南線站場不顧軍情緊急,為一己私念脅迫君上,下有愧百姓,上無視君父。夫妻一體,你且先代他受過吧!"謝瓊琚拉弓如滿月。

"不、不可以……您、您怎麼敢?"

“如何不可以,今日不是爾等死,便是孤要亡。”謝瓊琚長歎一聲,斂儘眼角血色,扼住微顫的手。

告訴自己,這世間無人不辜。

“孤的箭射過最愛的人,殺過最恨的人,故而已經無懼中間再添亡魂。”謝瓊琚話音落,箭便離弦。

盧氏應聲到底。

跪得稍近的命婦隻覺麵頰一陣溫熱黏膩,未幾卻是又兩道血流噴出,濺向更遠的女眷。一時間滿殿驚叫、哭泣聲,更有甚者或是昏厥,或是裙下濡濕。

原是盧氏中箭倒地後,殿中侍衛一刀砍下她頭顱,如今人首分離,血流滿地。

卻見那端莊溫婉的皇後,又一次走過來,竟是捧起頭顱放入早早備好的檀木匣子中,給了她的長女,將將及笄的華昌公主。

“孤唯剩兵甲一千,全部給你。速去南線永昌郡,給孤傳話。”

“兒留母至此,心有不安,兵甲與母各一半。”

"不必!”皇後滿手鮮血如嗜血的修羅,然麵上端肅色卻又似九天的神女, "你記住,陛下的安危,便是吾等的生死。”

華昌公主從角門出,私服離長安。疾奔七個日夜,終於到達永昌郡。她將檀木匣置於地,開匣示眾,報與皇後的兩句話。

“爾等想要封妻蔭子,乃人之常情。但封妻蔭子前,得需有妻有子。”

翌日,已是元嘉三年正月初二,六處門閥參將兩萬兵甲出,增援永昌郡西邊的天子軍隊。決戰拉響,兩日後,四州刺史死一半,降一半。

至此,南線定。

然而,在歸來途中,東線上卻又傳來軍情。道是青、

豫、袞三州刺史反,正舉兵五萬直奔長安。

彼時是正月初六,賀蘭澤當即撥三萬兵甲阻攔,其中親兵一萬,世家戴罪立功的兵甲兩萬,後又傳冀州宋淮領兵三萬合圍。

自己領剩餘兵甲夜奔長安。

青、豫、袞三州兵甲反,便是京畿的賀蘭氏反了。

長樂宮設宴當日,起初還未有旁的端倪。

隻是隨著各家女眷遲遲不歸家,自然長著眼睛的人都能覺出問題。之後由賀蘭敏出來撐了兩日,道是為前線將士祈福,留她們在宮中抄佛經。又催促賀蘭敕出兵。

臘月二十六,賀蘭敕愈發感覺不對勁,嚴查城門將士,方確定這幾日陸續有兵甲出城,且都是生麵孔。

如此進宮而去,倒是看到了抄經的各女眷和素衣卸簪護著豫章王的皇後,隻是唯獨不見華昌公主。

心中覺得不對,又不知錯在何處。又一日,趁一人落單之際,抓來迫問,終於知曉了全部。

此時,距離公主離開,已有四日,怎麼也是追不上的。而那處將領知曉妻兒被皇後控於手中,想必隻得束手就摘,聽話發兵。

賀蘭敦歎氣道, “我們眼下援兵,怕是陛下已經不需要了。”

鼓吹門閥按兵不動,自己隔岸觀火以迫君王。

賀蘭敕橫心一擺, “已經這樣了,一不做二不休。”

於是,他第一件事就是傳信給東線的其他三州刺史,讓他們舉兵而來。

第二件事,乃欲入宮控製豫章王,奪他王印發文書。

想的很好,讓三州兵甲殺了賀蘭澤,賀蘭氏扶阿梧上位。如此賀蘭氏不僅沒有謀逆之名,反增輔政之權。

這是目前賀蘭氏有可能破除困境的唯一也是最好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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