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謝瓊琚離去之時,留賀蘭澤一襲鵝黃背影。
十三歲的姑娘,眉眼脫了大半稚氣,隱隱有了少女的風致嫵媚。而融在春光中的身形,如乍停花蕊間收翅的蝶,似暫落荷葉邊瑩亮的露。
欲靜還動,溫婉中帶著歡脫。
賀蘭澤靠在榻上,隔窗目送她。待她拐出院門,消失在眼際,他便又在腦海中想她模樣。春和景明,人比花嬌。
多日勞心,多年思念,都在今日見到她定下神,緩過勁,得片刻的紓解。是故,侍者湯藥送來的時候,他已經合眼睡沉了。
這一覺睡了兩個多時辰,醒來已是倦鳥歸林,遊魚入淵。
年輕康健的身子,縱是受了些刻意為之的傷,但較之前世歲月加疊,傷痕累累,如今不知要好多少。
賀蘭澤瞥了眼臂膀胸口的皮外傷,披衣起身,神清氣爽地憑窗而立,貪這一刻難得安寧,喘出一口氣。
這會倒也沒盼著謝瓊琚會過來。畢竟於她,隻是初相見。
他亦不曾出門,借著養傷為由,晚膳亦是送來獨自用過。隻是白日睡久了,晚間時辰便走得慢了。
膳畢。
他扣著窗欞看日暮浮上。一人對弈到月上柳梢。
又將明日才需換藥的傷口拆了重新包紮。再看一眼天色,烏黑昏沉。於是磨磨蹭蹭沐浴更衣,躺去床榻,卻又合眼無睡意。
長夜漫漫。隔著樓台朱碧,長廊蜿蜒,他們在同一屋簷下,卻不得相見。
賀蘭澤起身,尋了偏閣的薛靈樞,要一碗安神湯。
薛靈樞哈欠連天,半撐眼皮看他, ”主上才這個年紀,不可隨意用安神湯。”夜風微涼,將他的睡意吹散些,他伸手給少年搭脈。
"您一貫作息有時,沒有失過眠。”薛靈樞扣著手腕, "脈數增多,有力而緊繃,乃脈弦之象,主心跳加快,情緒激動、急切……"
扣在腕脈上的手指愈發用力,年輕的醫者已經徹底清醒,四下掃過,不由蹙眉道, “可是出事了?不應當啊,您一貫沉穩,再說這入長安之事,不是反複推演過的嗎?你這心跳的如何這樣厲害,您急什麼……"
“沒什麼!”賀蘭澤眉目不動地抽回手,轉身疾步回了屋子,心道, "搭個脈比算命還準!&#
34;他捂著胸口,麵紅耳赤躺在榻上,不知幾時方在砰砰緊促的心跳聲中睡過去。
睜眼時是寅時三刻,這是前世後半輩子上朝養成的時辰。四月天,外頭還是霧蒙蒙一片。想著待天光大亮時,謝瓊琚便過來了,於是他迫使自己又睡了半個時辰。
隻是,約好的見麵,謝瓊琚卻沒有過來。
隻有早膳時分謝嵐山處傳話過來,讓他無事且在屋中安心修養,旁的尋府中管事即可。為此,府中的正副兩位管事帶著一眾侍者來向他請安,算是打了個照麵。
任誰都會覺得這是謝嵐山禮重他,也確實存著這麼層意思。但是賀蘭澤卻清楚,這廂前半句話“無事且在屋中修養”才是重點。
要他少出門,少見旁人。
非他多思,眼下內屋外院便添了足足的府兵。賀蘭澤冷眼看他們步伐神態,便知皆是高手。管事道這是專門保護他的,若實在有事出去,一定告訴首領。
賀蘭澤溫聲謝過。
此後,一連三日,他都在這院中。無人來,他亦不出去。
第四日的時候,謝嵐山過來與他一道用午膳。膳後閒聊,隻說前兩日公務繁忙,問他在這處住的可習慣?
話落,斟茶給他。
都是客套話,唯有這盞茶是重要的。
尊長的茶,沒有推拒的道理。
賀蘭澤恭敬接過, "九郎在此一切都好,隻是麻煩叔父,實在感愧。"說著,他放下茶盞,亦倒了盞奉給謝嵐山。
晚輩獻茶,待長先用,亦是禮數。
侍奉謝嵐山的管事上前一步接下, "公子有所不知,大人痰濕偏熱,用不了這棗茶。倒是公子瞧著身子尚弱,飲棗茶可補氣養元,原是大人特地為您準備的。"
“是九郎唐突了。”賀蘭澤低眉端起自己案前的茶盞,道了聲“多謝叔父”,遂舉盞飲來。
許是扯到了臂膀傷口,手一顫,竟不甚灑了茶水。濕濕嗒嗒半盞水澆淋在衣衫上,一枚熟透的紅棗滾在袍擺,很是失禮。
賀蘭澤局促道,"九郎的不是,容九郎失陪換身衣衫。"
/>
*
賀蘭澤更衣出來時,謝嵐山已經走了,說是前院來了同僚有公務相商。賀蘭澤也未再多問,換去書桌坐下,鋪開筆墨繪畫。
一整套宣城紙筆,皆是上品。是前日謝瓊琚著竹青送來的,說自己染了風寒,怕傳給他,這些日子且不過來了。
未幾,扮作他小廝的薛靈樞過來,伺候他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