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動(2 / 2)

菟絲花上位記 者家 8205 字 4個月前

裴度頓了頓,緩緩地把最後一行字寫完,收了筆,悠悠轉回身來,淡淡道:“不錯,你來尋她?……不過她已經走了。”

“這個時辰,應該是回母妃那裡去了吧,”裴濼倒也不急著走,順勢在亭正中的箜篌邊坐下,好奇道,“方才是鐘氏在這裡彈箜篌麼?遠遠過來時,似乎隱隱約約有聽到聲音。”

“嗯,”裴度微微頷首,猶豫了下,又略顯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充道,“朕晌午時翻著江南那邊的折子看得心裡煩悶,正好鐘姑娘路過,便請她進來彈奏了幾曲,靜心凝神。”

“哦?”裴濼順手撥了撥箜篌,聽罷忍不住笑道,“論起箜篌,二哥可是行家裡手,她竟然能被二哥你叫進來彈,想必是彈得相當不錯吧?”

裴度抿了抿唇,搜刮搜刮底自己身上那為數不多的包涵修養,用最委婉的說法評價道:“尚可能入耳吧。”

“能得二哥一句‘尚可’,那已然是相當不錯了,”裴濼卻想岔了,下意識接了句,“那日後等到了津都,可得讓她好好地給我彈上幾段。”

“你要帶她去津都?”裴度皺了皺眉,不解地反問道,“你們不是計劃回燕平麼?”

“是啊,年後母妃帶著佳蕙她們回燕平,我卻要去津都大營,”裴濼眼裡藏著的是掩不住的笑,激動而又自得道,“母妃應允我,到時候可以帶上鐘氏一起過去!”

裴度愣了愣,神色複雜地望著正垂頭撥弄著箜篌,渾身上下高興之意滿得要溢出來的裴濼,沉默半晌,低低地問對方道:“能帶鐘氏一起過去,你就這麼高興?……你有這麼喜歡她麼?”

“喜歡啊,當然喜歡,”裴濼像是很奇怪裴度怎麼會問這等問題般,理所當然地笑著道,“若是不喜歡,我為何要把自己的同心佩與了她?又何必千磨萬求,辛苦弄得母妃鬆了口?……二哥總不會以為我有那麼閒吧。”

“不過也是,”裴濼言罷便站了起來,準備要告辭了,最後與裴度打趣道,“鐘氏這樣的性子,必然不合二哥的眼光……不過二哥你不喜歡歸不喜歡,可彆一直冷著臉嚇人了。”

“弟弟我好不容易求過來的姻緣,到時候你把我的人嚇跑了,我可與你沒完。”

裴度臉上的肌肉微妙地抽動了一下,不是很明顯,於是裴濼也並沒有多注意,他不過隨口與宣宗皇帝開句玩笑,想到了便說了,自己都沒怎麼往心裡走,更不會去多心關注邊上宣宗皇帝的具體反應。

——在裴濼的概念裡,宣宗皇帝這樣不苟言笑的人,自己與他說這般的俏皮話,對方估計本來就是理都懶得理的。

但是等裴濼走遠後,裴度站在原處,卻是神色凝重地沉默了許久許久。

裴度的心裡突然泛起一陣密密麻麻的悔意,這悔意甚至比之剛剛裴度接到鐘意與定西侯世子之間事由始末的密報時,更為泛濫,更是令他深感壓抑。

——因為裴度適才在接到那份密報,得知鐘意竟早先竟被長輩訂與定西侯世子為妾時,還僅僅隻是後悔自己。

後悔自己沒有在當初見到鐘意的第一回後便立即派人去將她的身份背景打聽得一清二楚,而是先妄自躊躇懷疑了許久,才僅僅是決定先讓鐘氏入宮,後又因江南事起,政務一繁雜,裴度又因選秀的日子還遠、潛意識裡認為時間還長,便下意識地把鐘意的事情先暫且擱置了。

這一擱置,便一直擱置到了三月三小北山後,擱置到了燕平王妃在靜淑皇後的忌辰裡找到他麵前來,言及“前陣子濼兒竟然跑來與臣婦說,他遇著了一個小姑娘,才見了人家一麵就惦記上了。”然後再讓查了查這位“小姑娘”,卻是沒成想,恰恰查到了自己早暗暗點中、卻擱置許久的鐘意身上。

如此便又“惱羞成怒”,徹底不想再看到關於這個“小姑娘”的任何消息了。

就是這種種耽擱拚湊在一起,讓裴度本來可以擁有的機會,就這麼順著指尖溜走了。

裴度起初的後悔,是後悔自己沒有早一步查到鐘意麵臨的艱難處境,沒有早一些向她伸出援手,而還因這樣那樣的誤會,對她幾次三番,刻薄以對。

裴度心裡隱隱勾畫過一個再也不可能實現的夢圖,在那個一切都令他心滿意足的想象裡,他在見到鐘意的第一麵就派人清查了對方,然後在小北山時,麵對困境求生的“小姑娘”,他可以微微俯下身來,遙遙地伸出一隻手,把對方拉起來。

那裡麵,會對“小姑娘”惡語相向、刻薄挑剔的人也不是裴度,而是旁的其他什麼任何人,而裴度呢,就會在“小姑娘”含羞帶淚,被人責難的委屈巴巴時,站出來向她伸出援手,站到她身邊替她出麵回懟。

在那個想象裡,裴度從沒有對鐘意說過“牙尖嘴利”,更不會取笑她“骨頭發軟”,旁人這般說時,裴度會在邊上皺著眉頭反駁,鐘意衝動涉險時,裴度也絕不會在救了人之後再刻薄一句“腦子犯蠢”。

裴度不會評價鐘意是“撒謊成性,沒有半句真言”,因為他知道,小姑娘亦有小姑娘的苦衷所在,他隻會微微笑著,溫柔地鼓勵對方,要儘量行得正、坐得直,事無不可對人言。

裴度也不會每每皺著眉頭刻薄地說“朕最煩女人哭哭啼啼,不許哭”,而是會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與鐘意道:“彆哭了……看你哭成這樣,朕心裡也不好受,你且饒了朕吧。”

裴度有很多很多的後悔,而這後悔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沒有早先一步察覺鐘意所麵臨的困境那麼簡單,而是他恍然發現,自己在無形之中,已經做過了這麼多傷人而不自知的事兒。

他後悔沒有在一開始,就能以一種更溫柔耐心的態度待那個在假山中哭得令他心碎的“小姑娘”。

而裴濼的出現,則是讓裴度的這種後悔徹底地具象化了。

因為裴度這時候才陡然發覺,在那個一切都令他心滿意足的想象裡的“他自己”,於實際而言,也並非是全然不存在。

隻是那個人,不再是他罷了。

裴度陷入了自己一生中從未有過的兩難境地,一方麵,他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自己已然完全動心了。

——他對鐘意的關注,他待鐘意的溫柔,早已不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好奇心”可以概括,那份情意不知從何處而生,但在主人的無知無覺裡,便已然深入骨髓,令裴度體會到了平生從未品嘗過的萬般酸澀滋味。

另一方麵,裴度又不得不更清醒不過地意識到:雖然他心悅鐘意,但無論怎麼看,鐘意都不會心悅他。

“小姑娘”早已經遇到了那個會在危難之際對她伸出援手的好心人,那好心人心悅她、愛護她、還馬上便將要娶了她。

她從來就不需要裴度那一廂情願的“美好想象”,那所謂的“美好想象”,也隻不過是裴度一個人的癡人說夢罷了。

他們本就是再合適不過的一對眷侶……而裴度,不敢再放縱自己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