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若非是因如此,待得宣宗皇帝駕崩後,眾臣們也不至於因為哪位繼承人才是正統的緣故直接在朝堂上便吵成了一鍋粥,最後更是鬨得南北分裂,三方割據,互不承認,偽帝與偽政權如韭菜般一茬接一茬的往外冒,又值八方鬣狗來擾,山河破碎飄零……
趙顯便是在這份亂局中帶著人苦苦支撐了這王朝將近有六十年整,六十年之後,等到連他也……
“趙顯,”江充自得知駱氏身份後便一直隱隱發熱的大腦,終於在趙顯陰鬱冷滯的語調中漸漸冷卻了下來,在江充不著急忙慌地隻顧著一味催著趙顯放人後,他的頭腦終於能正常的運轉了起來,然後便不得不發覺了一個令江充更為心梗的事實,“我記得那日對我說,‘那人毀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那個最重要的人……不會便就正是如今宮中這位吧?”
趙顯的思緒一時被江充打斷,僵著臉,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沒有否認也沒有應聲。
江充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趙顯忙眼神示意一旁的山莊仆從把人攔下。
“這事我幫不了你了,趙小公子,趙大人,或者說你想讓我叫您趙爺爺都行,”江充麵無表情的回過頭來,冷冷道,“小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惜命的很……你藝高人膽大,都敢把主意往陛下的女人身上打了,但江某我實在是奉陪不起了,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告辭了。”
江充說罷,轉身想再走,卻仍被人攔著不能動作,可憐他一介書生,對著趙顯是打又打不過、說也說不過,隻能寒著臉冷冰冰道:“趙大人這是打算過河拆橋,上演一出恩將仇報?江某我昔日好心助你一把,你現在是嫌棄江某人事兒多,打算殺人滅口了嗎?”
“江大人想到哪裡去了,你我同僚一場,殺了你剩下的事兒難道全我一個人自己做嗎?”趙顯從容踱步,緩緩地走到江充身畔,哂然一笑,恭敬的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唇角微勾道,“江大人若是隻是不想摻合此事,自然隨時都可以抽身走人,隻是……不知道江大人這一走,前腳剛從我這門出去,下一站是想走到哪兒去呢?”
“趙顯,我幫你一次,已是助紂為虐,若是再知情不報幫你隱瞞,那便是錯上加錯,大錯特錯,”江充閉了閉眼,麵無表情道,“我現在若是告訴你我不會去告知陛下,怕是趙大人也不會信我……趙顯,我不知道你曾經遇到過怎樣的難處,但聽我今日一句勸,收手吧。”
“你若主動去好好地與陛下解釋一番,陛下愛惜你之才略,未必會就此事如何苛責於你。”
“我自然遲早會去找上陛下‘聊上一聊‘,但卻並不是現在,而這也不勞日夜在政知堂裡操勞俗務的江大人您再累心了。”趙顯揮了揮手,示意人呈上一處紅木托盤來,那托盤上端端正正的放著一隻浸了血的鴛鴦戲水荷包,看得江充整個人霎時愣在當場。
趙顯細細地打量罷江充顫抖的神情,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從容不迫、胸有成竹地以兩指捏了那荷包起來,還特特地當著江充的麵撚了撚其上的染血之處,微微笑道:“江大人,我趙顯為人立世,最是知恩圖報,您既都幫了我一回了,何不乾脆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呢?”
“趙顯,我江充難得做一次好事,好心幫上你一回,”江充的目光呆呆地從趙顯兩指間的荷包上移了出來,麵色陰寒的怒視著趙顯道,“你今日卻恩將仇報,拿綰娘來威脅我?!”
“不不不,這怎麼能算威脅呢,”趙顯卻半點不急不怒,甚至還微微笑著從容道,“江大人,我這難道不是報恩麼?……據我所知,您找那位江姑娘有好些年了吧?這要不是給我恰好遇著了,這位江姑娘還不知道要在那群惡人手裡吃上多少苦頭呢,我今日好心送江大人與心愛之人團聚,您怎麼能把這當成‘威脅‘呢?”
“我這明明是在報答您之前出手相助的恩情啊,”趙顯從容的將手中的荷包放到了渾身上下正僵成一團的江充手上,微微笑著道,“我也不再拜托您做什麼,隻消得您閉口不言,全作不知情而已……日後若是陛下當真問起此事來了,我也自會去他麵前好好解釋,絕不拖累江大人您!您看,江綰姑娘這一輩子,都吃了那麼多苦了,您這還舍得……”
“趙顯,我可否問你一句,你是何時便接了綰兒過去的?”江充冷著臉藏了那荷包到懷裡,問罷也不等趙顯回答,隻麵無表情地自問自答道,“你今日既準備得如此充分,恐怕,她到你手裡早不是一朝半夕了……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她,我一直在苦苦地找她,我一邊為陛下做事一邊用儘手中的權力找她……”
“你我認識也不是三天兩日了,你便就單在旁邊那麼看著我找?看著我痛苦?三天前的你竟然還有臉來去求我出手幫忙!”
“趙顯,你這樣的人,真是沒有心,”江充冷冷一笑,刻薄地彎了彎唇,譏諷道,“也真是十足地叫人惡心。”
趙顯臉上從容不迫的笑容也終於掛不住了,冷冷地板起臉,圖窮匕見地刻薄道:“江大人,大家也都不是三歲小孩子了,說這等可笑之言也沒什麼意思,好像我如何辜負了您一般……總之,我好話說儘,最後隻提醒您一句:不要礙我的事。”
江充被這個翻臉不認賬的小兔崽子氣得連連冷笑,正欲反唇相譏,再刻薄回去,趙顯這素來寂然無聲的西郊山莊外突然響起了一陣喧鬨的響動。
傅長瀝進門時,正正迎接他的便是兩張如出一轍的晚娘臉。
“江大人今日竟然也在這裡,”傅長瀝愣了愣,先對江充拱了拱手,以作見禮,然後扭過頭來,眉頭緊皺的對著趙顯道,“你何時回到洛陽?江南之事未完,為何便提前回來了?又為何全程不報與陛下?”
“為何為何為何,”趙顯卻是被傅長瀝這一連串的“為何”質問的大怒,狠狠一腳踹了踹邊上的一塊泰山石,冷笑道,“我還想反問傅大人您一句,也都是讀過那麼多年書出來的,為何就偏偏不識得這上麵的字呢!”
傅斂洢剛剛從馬車上下來,便正正聽得這麼一句,下意識地抬眸朝著那泰山石望去,隻見其上龍飛鳳舞的刻著一行大字:傅家人與狗不得入此山莊內。
傅斂洢腳步一頓,不由微微尷尬地停在了原處。
“若不是你任性瀆職在先,陛下命我來責問你在後,你以為我很願意來你這地方嗎?”傅長瀝自己也是有脾氣的,更何況,自從見第一麵起,趙顯便對著他屢屢挑釁,傅長瀝是真不知道對方心裡對自己哪裡來的這麼大怨氣。但這天底下恐怕也鮮少有人能次次被人無故找茬、還能次次耐心以對,久而久之,對著趙顯,傅長瀝也難有什麼好態度了。
“斂洢,你不必理會他,自去選間屋子換了你車上備用的衣裳去,”傅長瀝深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要保守涵養,不能與趙顯這等人一般計較,扭頭對著上山來拜佛卻半道不小心汙了裙角的妹妹安撫完,然後麵色不好地對趙顯解釋道,“隻借你這裡屋子一用,換完我們立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