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宮的時候,宣宗皇帝早已在長樂宮摟著鐘意歇下了,能讓劉故深夜來報的,宣宗皇帝自然知道事情不會太小,先將在睡夢迷迷糊糊被驚醒了的鐘意重新安撫好睡下,宣宗皇帝披了衣裳出來,沉著臉問道:“發生了何事?”
鐘意其實也沒真重新睡沉,睡夢被擾醒後由著宣宗皇帝溫聲細語地安撫了兩句,也不過是重新進入了種淺層睡眠的模糊狀態,等到宣宗皇帝人走,床榻的另邊驟然空,身邊少了個足以讓她寧神的暖源,鐘意抱了抱胳膊,朦朦朧朧就醒了。
隱隱約約間,坐起來的鐘意可以聽得外間宣宗皇帝與劉故來往間的隻言片語:西山那邊……江大人……兩國大長公主……侯府那邊……
聽上去像是和長寧侯府有關?鐘意忍不住更坐直了身子,甚至想悄悄走到屏風那邊再仔細多聽兩句,正是猶豫不定間,宣宗皇帝繞過屏風,卻是又回來了。
“醒了嗎?”宣宗皇帝怔了怔,目光幽深的望了鐘意眼,那眼裡似有千言萬語,卻又生生地忍下了。
不知是不是鐘意的錯覺,再開口時,宣宗皇帝的語調明顯更柔和了三分,他溫聲與鐘意解釋道:“西山那邊出了點兒事兒,朕要過去親自看眼……放心,也不是什麼大事,你繼續睡就好。”
宣宗皇帝都這麼說了,鐘意縱然滿心好奇,卻不得不聽話地克製住自己,順從地重新在床上躺下了。
宣宗皇帝草草地給自己穿戴妥當,臨走之前,又走到床邊,彎腰輕輕地在鐘意額間吻了吻,柔聲道:“沒事的,睡吧……朕會兒就回來了。”
於是鐘意也便像被這個吻安撫了般,又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宣宗皇帝的心情卻如何也比不得鐘意那般平靜,想到江充叫人傳到宮裡來的那些話,宣宗皇帝的胸腔裡就不由湧過萬般酸澀情緒,卻又被他生生克製著忍下了。
等宣宗皇帝快馬加鞭趕到西山彆莊時,兩國大長公主已經哭過輪,由傅長瀝和身邊的侍人們安撫著平靜了番心緒,被引著出了地下暗牢,由趙顯親自侍奉著到了擺設最奢華的東堂裡坐下。
宣宗皇帝徑直朝著東堂走過去,馬當先地進了門,朝著坐在最上手的兩國大長公主微微躬身,恭敬道:“外祖母……”
這句“外祖母,”直喊得兩國大長公主堪堪忍住的眼淚又不由簌簌落了下來。
宣宗皇帝悄然握住老人家的手,無聲給予她安撫與支持。
好半晌,兩國大長公主才平靜下心緒,輕拍著宣宗皇帝的手,猶猶豫豫的望著他,含含糊糊地問道:“那孩子,那孩子在宮裡……可還好嗎?”
“阿意處處都好,吃得好,睡得好,跟朕也很好,她在宮裡樣樣都好……外祖母不必憂心的。”宣宗皇帝毫不猶豫地便在心裡默默做了決斷:打算在兩國大長公主麵前將鐘意先前所受的苦難都悉心抹去。
——既不想讓老人為之憂心,亦是不想讓鐘意日後提起來感到難堪。
“那就好,那就好……”兩國大長公主呆呆地應了兩聲,望著宣宗皇帝欲言又止半晌,時竟像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還能再說什麼呢?邊是外孫,邊是外孫女,而且其個還是當今的陛下……兩國大長公主就是想對著宣宗皇帝說幾句“你要好好待她”之類的話來,都覺得這些言辭甚是淺薄,除了能勉強撫慰自己之外,實際上也並無他用。
時間,兩國大長公主隻能在心裡幽幽地想著:怎麼就進宮了呢?為何就進宮了呢?……那宮裡,就是有最顯赫的出身,也尚且未必能落得個什麼好下場……更何況那孩子遭那惡婦蒙蔽拿捏,恐怕更是任人可欺了。
兩國大長公主隻要在自己心裡略想想,就覺得痛苦得厲害。
——她自己也是曾經在深宮裡生活了好些年的人,自然知道,那些在宮出身卑微、又無帝王寵愛的女子,過的都是何等任人搓磨的日子……她的嫋嫋,她可憐的女兒,就活到那般年歲,隻留下個血脈來,竟還也被他們這些粗心的老人給弄丟了出去……
時間,雖然知道很不應該,但兩國大長公主心尖上隱隱的怨恨還是蔓延了開來……而這怨恨,不僅僅是對她自己的,甚至還有分是隱隱對著宣宗皇帝的。
——怎麼就偏偏入宮了呢?兩國大長公主真是越想越是難過。
長寧侯傅懷信從外城趕過來時,祖孫倆正相對無言地默默坐著,長寧侯進東堂,兩國大長公主的眼淚便唰地下落了下來,撲到了他懷,哀哀道了聲:“信哥!……那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了,”長寧侯不住地拍著她的後背安撫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羲悅,彆梗在心裡,想哭就哭出來吧,我在呢。”
宣宗皇帝起身,對著長寧侯叫了聲外祖父。
長寧侯麵帶苦澀的朝著宣宗皇帝彆彆扭扭地行了禮,兩位老人重新在堂上各自坐下,兩國大長公主抹了眼淚去,猶猶豫豫地朝著宣宗皇帝開口道:“陛下,我,我想悄悄去宮裡見那孩子麵……”
“這是自然,”宣宗皇帝滿口應下,繼而微微頓,猶豫著主動道,“若是外祖母想要現在就認回……”
“不著急,不著急,”兩國大長公主聽這話音便連連擺手,苦澀的笑著道,“其實先前那位趙小公子說的有句話,我聽著覺得很有道理……那孩子好不容易才在宮裡安定了下來,我們如今冒冒然地找過去,孩子未必,未必能接受得了……我就是想先去見見她,陛下讓我去遠遠地瞧眼就好了。”
聽到這裡,宣宗皇帝心裡才微微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