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十、十二!”趙顯微微歎息著,伸手將卡爾奇刻瞪如銅鈴的雙眼合了上去,頂著被淋了半身的鮮血,微微笑著轉回身來,對台下的那那汝道:“您要來為自己的手下報仇嗎,主將大人?”
秋遊節上的胡人足足沉寂了近三秒鐘,然後嘩地聲炸開了鍋,各色憤怒的咒罵之聲自四麵方而來,以鋪天蓋地之勢,不要將台上人活活淹死。
“說的是生死局了,”趙顯不以為恥,反十分得意地暢快笑道,“我都沒有怪他先前用刀劍,怎麼能怪我最後出暗手呢?……我可從沒說過,我身上沒有配兵刃。”
那那汝沉著臉,抬了抬手,周邊蠢蠢欲動的憤怒胡人霎時寂。
那那汝打了個手勢,很快便有幾個俺答族人上來,替卡爾奇刻收斂了屍首下去。
那那汝冷冷抬眼,麵無表情的對著趙顯道:“技失籌,既是生死局,死生勿論……不過,你確定要現在來與我賭生死嗎?”
那那汝並不算隱諱地將視線定在了趙顯軟軟垂在身側的右手上。
“啊,說的也是,現在比的話,就不是我來要主將的命,而是主將要來尋我複仇了,”趙顯臉上掛著十分欠打的醒悟笑容,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搖頭抱怨著,“唉,真是不巧,真是不巧……這手,本是給主將你留著呢。”
話至最末,趙顯走到台邊,遙遙地俯下身來,與站在台下的那那汝四目相對,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你倒也大可繼續留著這手,”那那汝才不吃這樣明顯的激將法,仍沉著張臉,緩緩的回懟趙顯道,“隻是希望你能記得,若是沒有了琉璃金,卡爾奇刻也未必能這麼容易就被你給殺了。”
趙顯揚眉,寸步不讓道:“可誰讓我們大莊就是有呢?”
“強盛之時,自然豪以待客,”那那汝唇角抿平,麵無表情道,“等到式微之年……那便是稚子抱金,行於鬨市。”
“你們現在自是不懼,不過漢人不是有句話說的很有意思麼?‘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倘若你們當真覺得可直這樣倚侍下去,那便儘隨了你們的便吧!”
趙顯聽了那那汝如此露骨的惡言暗示,想到上輩子大莊分裂後,山河破碎、國勢衰微,那些如鬣狗般自四麵方撲上來撕咬的外族人,心頓是恨,不過他很快便又調整了麵上的神色來,微微笑著反諷了那那汝句:“隻是主將怕是不知道,我們漢人還有句話,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配上主將您,如今也最最合適不過了。”
那那汝聽得不由疑惑皺眉。
“主將既知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趙顯也很大方地主動與他結了這疑惑,嗬嗬笑道,“難道還不知道這詩下麵還有兩句……‘早時不算計,過後場空‘。”
——如今他趙顯既回來了,難道還會再坐視大莊這國祚步了前世的後塵嗎?
他如今正苦心算計的,不就是如何在切的亂局都未開始前,便不動聲色地泯平了所有的遺患麼?
趙顯微微笑著下得台來,秋遊節本是敕勒川胡人慶祝年大好豐收的喜慶時日,經了今日卡爾奇刻這死,諸胡也頓時紛紛失了再大操大辦的心意……不過有人愁便有人喜,趙顯跟著宣宗皇帝回了塞北行宮,手上剛剛被太醫打點得當,邁得木裡棋的人便急匆匆的趕過來了。
邁得木裡棋變裝易容,想來也是費了很大番功夫瞞過塞外諸胡的各方眼線偷跑而來,進門便對著宣宗皇帝撲通聲跪了下去,委委屈屈的哭訴道:“君父啊,兒臣委屈!您今日也看到了,那個那那汝仗著自己是呼和韓那逆賊的後人,整日裡在敕勒川耀武揚威,把俺答、青吉台、幾祿等部的諸多英豪收入麾下,領頭與我等誠服洛陽的吉囊人唱反調!”
“敕勒川裡有些什麼事,他們從不以我這個大單於為首,而紛紛對著那那汝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我這個大單於,在敕勒川裡名存實亡,容不得受那些人半點尊重啊!”邁得木裡棋痛哭流涕,哭得情真意切,委屈巴巴,“君父您今日也瞧著了,那個青吉台的汗博爾孛,對著今日白寨裡之戰與君父您洛陽那邊有諸多不忿,能指著我這個大單於的鼻子破口大罵,但隻要那那那汝張嘴,他們便立時安靜了下來了!”
“君父,您必得幫兒臣這回啊!不然的話,他們這些有狼子野心的人,今日在敕勒川裡處處反我這個大單於,日後出去,便是想處處反你們洛陽那邊啊!”
宣宗皇帝聽得麵色詭異,出聲安撫了邁得木裡棋兩句,然後從從容容地反問他道:“隻是這畢竟是你們塞外雜胡的內部矛盾,你們是歸附我洛陽,但也畢竟不是我大莊子民,很多事情,朕也不好親自替你越俎代庖了去……不知道單於你是想要朕如何幫你啊?”
“君父說的有理,”邁得木裡棋哭哭啼啼道,“隻是敕勒川外的胡人,大多仰慕勇猛之士,而那那汝又是敕勒川第猛士,他們仰慕他,甚至連他是呼和韓那等逆賊之後都不顧了……不過這事兒要想從源頭上解倒也簡單,那那汝之所以在敕勒川內飽受追捧,除了他正當壯年,勇猛異常之外,還因他當年曾帶領諸胡北上,尋覓了新的水草豐滿之地,正是如今敕勒川全新的放牧之地……”
“大單於這話,是想讓朕也派人幫你找找牧草嗎?”宣宗皇帝故意裝作沒太聽懂的樣子,皺著眉頭歎息道,“可是若是論放牧之事,我大莊子明,多事農桑,怕是也幫不上大單於你什麼忙吧……”
“不不不,君父誤會了,”邁得木裡棋匆匆拿袖子擦乾眼淚,腆著臉賠笑道,“兒臣此話,隻是想向君父說明,敕勒川內仰慕英雄……君父隻消助得兒臣做樁‘英雄事’,兒臣自有辦法,叫他們個個的全都誠心實意地歸順於大莊。”
趙顯抬眸,與馮毅對視眼,知道這下主題算是要來了。
“哦,那不知,”宣宗皇帝倒還很沉得住氣,配合著做恍然大悟狀,繼續與邁得木裡棋東攀西扯道,“大單於想讓朕幫您做樁怎樣的‘英雄事’呢?”
邁得木裡棋吞了吞口水,張目瞧了瞧四下,似乎是有心想避開趙顯、馮毅、傅長瀝這些閒雜人等……但見宣宗皇帝沒有叫他們避諱的意思,也就隻好自己巴巴的往前膝行兩步,附在宣宗皇帝耳邊低低道:“陛下春秋鼎盛,若是隻遵循祖上,味做個守成之君,豈不是覺得有些可惜了麼?後世史官執筆,也不會覺得這些是陛下您做出來的政績?何不與我們道,起做出番雄圖偉業來呢?”
宣宗皇帝做出副很感興趣的模樣,嘴角噙著抹淡淡的微笑緩緩道:“朕倒是也正有此念,隻是正愁著……不知該去何處建功立業好呢?”
“大莊版圖遼闊,富有四海,”邁得木裡棋激動的雙目放光道,“陛下難道不覺得,獨獨西北邊缺了塊,很是有些礙眼嗎?”
馮毅張了張嘴,時心對這位敕勒川大單於頗為歎服,心道自己昨日所思所想的那些,竟是被這位大單於皆道來了……隻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倘若說昨日的馮毅尚且覺得此事未嘗不可,今日聽了邁得木裡棋如此蠱惑人心的番話,反倒不由更審慎了些。
宣宗皇帝皺眉沉吟半晌,為難地與邁得木裡棋道:“隻是無事而大興兵戈,並非仁主之道……朕就算有心對柯爾騰動兵,也得考慮朝野上下由此事對朕生起的非議……朕想了想,還是覺得算了吧。”
“君父不好在明麵上秣馬厲兵、大動乾戈……這個主動興起戰事的千古罵名,不如就讓兒臣來替君父背吧!”邁得木裡棋聽宣宗皇帝這話,簡直如正想打瞌睡便有人遞了枕頭般,高興得喜不自勝的接口道,“君父隻消暗暗助兒臣臂之力,待事成後,兒臣必將攜敕勒川與柯爾騰於部儘皆歸順於大莊,屆時君父掃目四視,四境之內,皆是君父您的子民啊!”
宣宗皇帝聽了便做出副躊躇不決的沉思模樣來,皺眉沉吟半晌,回過頭來與趙顯、馮毅等彼此交換了視線,然後似乎頗為意動般對著邁得木裡棋道:“隻是朕也不知,你是想要朕如何‘暗暗地助你臂之力’?”
提到這個,那邁得木裡棋可太有話說了,隻是他也不傻,不可能僅憑著宣宗皇帝這麼模棱兩可的幾句話便下子把自己的計劃全都和盤托出了,隻先味哭窮道:“敕勒川內並不乏勇猛的兒郎,打下柯爾騰綽綽有餘,隻是自古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自白寨裡之後,敕勒川耗儘全川之力擠湊了百萬金銀,孝順給了君父您們,如今若想對柯爾騰動兵,恐怕這糧草卻是最最大的隱患了!”
“唉,大單於若是想要人,倒還好說,”宣宗皇帝聽了也是連連歎氣,與邁得木裡棋對坐哭窮道,“大單於你也知道,朕皇祖父在時,大興兵馬,如今青州、雍州、徐州,軍士繁雜,兵部每年開支跟不上,已經到了要就地駐紮務農囤糧的份上了!”
“朕父皇在時,又將內務府最後的底子都揮霍空,朕要不是實在湊不出錢來,何必要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忤逆了父皇的心意、祖宗的律法,硬是要解了東南那邊的海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