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麵對著他麵前的食物,視線偶爾在那兩名紅衣少年身上掃過,反應稀疏平常,與一般臣子無異。
龍彥昭想,或許平常自己拒絕其他世家公子入宮拒絕得太果斷,所以阿願知道他的心思,也不認為這兩名少年會有任何特彆之處,因此才這般淡定。
……阿願畢竟是見過不少風浪,又有大才情大胸懷之人,自然不會將這兩名少年的出現放在心上。
想到這裡,龍彥昭便稍稍放心了。
安心之餘,又微微開始有些好奇,不知阿願若真的吃醋了,會是個什麼樣的表現……
不過他當然不會去做那般故意惹人吃醋的蠢事就是了。
一瞬間觀察完顧景願的反應,不喜歡有人搬出顧大人、隨意拿旁人與阿願相提並論,龍彥昭今日第一次越過太後,主動開口說道:“荒唐,後宮中除太後外,還有幾位太妃在。齊淮伯你無故送這兩名男子入宮是個什麼意思?”
他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儼然忘記了常在宮中行走的顧大人和先前那董公子的存在。
大宜民風開化,皇帝後宮有男寵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但這兩名少年,壞就壞在他們名義上是去伺候太後的。
正因是太後,才更該避嫌。
不然的話,太後晚年的清譽還要不要了?
龍彥昭便是揪住了這一點,明麵是為母後名聲考慮,但話裡話外的意思都很明顯,那就是拒絕接收這個“禮物”,不許這兩名少年入宮。
大殿重新安靜起來,其他伯侯和官員沒有一人敢在此刻再出聲議論。
不難猜出,齊淮伯是故意將這兩名少年打扮得很像顧大人的。
一樣的乖順靜美,一樣的大紅色衣袍趁著如玉的肌膚……若說時下還有什麼人能入得了皇上的眼,那必定隻能是這種風格的。
可如今皇上卻想都不想,一口回絕……再聯想這些日子陛下待顧大人的種種,他看顧大人的眼神……
眾臣交換了個目光。
——顧大人莫不是會成功上位,真入主後宮了吧?
進了後宮沒什麼,但如今陛下後宮空虛,還未有一人……而看顧大人的這上位的速度……待他日或許真的能成為後宮第一人也說不定。
更何況依顧大人的才智,翻手間便能攪動風雲,若皇上真為他傾心被他迷惑……
眾臣不禁看了看前排的顧源進,又看了看角落處的顧景願。
……這顧氏父子莫不是真的要翻天了?
皇上這般一口回絕,倒也著實叫顧源進心上一快,開始重新思考顧景願的價值。
至於太後那邊,她本意也很希望有人進宮取締顧景願,但皇上如今這樣一說,她便是有意留下這兩名少年也不好開口了。
龍彥昭繼續道:“朕當然知道齊淮伯是一番好意,舅舅與母後姐弟情深,隻怕母後在宮中無聊,並未考慮太多。心意朕與母後都領了,隻是他們……”
“非也非也,啟稟皇上,這兩名少年並非尋常人,陛下且聽臣細細說來。”
沒想到這次齊淮伯竟還有其他準備,並沒有就此放棄。
龍彥昭本意便是想讓他趕緊把人弄下去,不要再說漂亮少年相關的話題了,沒想到這齊淮伯竟如此不知趣,未經陛下許可,已經自行說道:“這兩名少年雖容貌與中原地區普通百姓差不多,但卻出身西域小國,乃是天陰之人,簡單點說便是天陰人。”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
在現在來說,天陰人已經幾近是傳說中的一個種族。
天陰人原本是西域小國陰國人的代稱,但不同於其他民族的是,天陰人有三種性彆,分彆是擁有正常女性特征的女人,和擁有外表男性特征的“陰極”和“陽極”兩種體征之人。
男性天陰人小時候看不出任何異樣,卻會在十四五歲時開始分化,其中陽極人與普通男性無異,但陰極人雖外表與尋常人無異,卻可以懷孕生子。
天陰人無論男女,多半身形細瘦,膚白貌美,本身並不擅長體力勞作或者武力。
但因其種族多半都是美人,曾單靠聯姻便在西域諸國中昌盛一時。
隻是後來,數百年的演變讓三種體征逐漸被人們視為異類,尤其是陰極人,因為身體異於常人,明明是男子體態卻能誕有子嗣,被視為極陰之體,是極度不詳的存在。
曾經與天陰人聯姻之人,也逐漸視極陰之體的誕生為不祥之兆。
因十幾歲之前都看不出到底是極陽還是極陰,而天陰人中,女子以及極陰之體所生的後代也可能是極陰之體,為了截斷這種不詳,陰國人被周遭各國聯合絞殺,直接在戰爭中被傾覆。
僥幸逃脫的天陰人流離失所,不得不掩埋身份存活於世,數百年下來,真正的天陰人已經很難尋覓,所剩無幾。
因為罕見,龍彥昭也不免往殿中那兩名少年身上多看了幾眼。
齊淮伯見皇上來了興趣,立即繼續說道:“天陰人通常都是雙生子,但也並非都是一陰一陽。就比如這兩位,剛剛才分化完畢不久,都確定了,是極陽之體。“
說著,他又對上手處的太後露出討好的笑:“太後娘娘壽誕,又是宮廷之中,臣怎奉上不詳的極陰之體?且極陽乃極陰的對立麵,按西域傳說,極陽之體乃大吉祥瑞之兆,太後若將這兩名少年養在身邊,必定會身體康健,益壽延年。”
這倒也是罕見稀奇,便有人好奇問道:“那如何分辨到底是陰是陽?不是說外表都無異嗎?莫非是脈象有什麼不同?”
“尋常摸脈象並不能辨彆出,需用西域一種特殊之物,研磨出汁水,與血液融合。若顏色呈紅色,那便是極陽,若顏色變為藍色,則是極陰。”齊淮伯解釋道,為了確保他所獻之物並不會帶來不詳,也是為了給眾人開眼,他還特意準備了那種植物的汁液,打算當場演示。
正當眾人驚奇、紛紛重新打量起中間那兩名少年,等待看驗血結果之時,坐在角落的顧大人麵色已經蒼白如紙,毫無血色。
身邊有臣子注意到他的異常,不免關切詢問道:“顧大人,您沒事吧?”
顧景願緊緊捏著座下的蒲團,指甲都深深地陷入其中,但聽見有人前來關懷,還是搖了搖頭,表示:“謝謝……我沒事。”
坐於他附近的一些比較正派、與顧景願雖無私交但也將顧大人為人和風骨看在眼中的大臣們不免唏噓不已。
什麼天陰之體,什麼祥瑞之兆,也就聽著新鮮罷了,不過還是玩物罷了。
齊淮侯就是個草包紈絝,尋常時驕奢淫逸也便罷了,今日竟然當眾在殿中行如此獻媚之事……太後也真是糊塗啊!
而反觀一些與齊淮侯有一樣“愛好”的公侯世家們則對這兩名少年好奇不已,如今聽說顧大人身體不舒服,便不免小聲討論起來:“看來這天陰之體還真不一般,連顧大人都感覺到威脅了。”
“哈哈,再美的容顏都會老去的,你看看這兩個小孩兒多鮮嫩,顧大人會有壓力也不奇怪。”
……
大殿極為空蕩,即便坐滿了群臣,眾人在下麵說話龍彥昭也聽不出個大概。
但下麵發生了騷動,他心思又始終留意著某個角落,不免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顧景願那邊的異常。
顧景願的坐姿依舊端正標準,略微埋著頭,顯得沉穩又恭敬。
雖看不清眉目,但龍彥昭也可猜出這會兒他大抵是微垂著眼眸,一臉茫然的狀態。
可他這次的狀況又似乎與往常都不大一樣。
或許是在早朝上打量顧大人的次數太多了,他穿著暗紅色官服、束著高高腰身、持節而立的姿態,龍彥昭閉上眼,都可以憑空勾畫想象。
所以九五之尊隻往那側影上看了一眼,便知道阿願這會兒大抵是身體緊繃,不自在了。
看熱鬨的心思瞬間熄滅,反而是憤怒徒然竄湧而出,直衝天靈蓋。
龍彥昭猛地一拍桌子,動作先於思考,已經開口訓斥道:“什麼陰極陽極,不過都是人罷了,有何稀奇?還有那什麼不祥之人、祥瑞之人的,不也隻是你們一張嘴說的?人哪兒來的給朕送回哪兒去,朕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皇上驟然爆發出這一聲嗬斥,把在下麵笑眯眯回答其他勳貴問題的齊淮伯給嚇了一跳。
齊淮伯雖然也有個正經職位,但草包慣了,也不主事,根本承受不了此時天子周身散發的肆意淩虐之氣。
……他是無意中得到了這兩個天陰族的美少年,覺得他們神韻與那顧大人有些相像,便弄回去調|教了,打算在太後壽辰這日獻上,既以美.色討好了皇上,又以祥瑞之氣討好了自己的親姐姐,說不定還能順便幫太後除了顧景願。
這簡直是一箭三雕的曠世珍寶!
原本應該是萬無一失,但他怎麼就沒有事先想到,皇上……才是最大的煞星。
若說有誰最不信命,那一定是皇上了。
而此時,他卻在皇上麵前搬弄了命理玄學……
……
腿肚子有點抽筋,齊淮伯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