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太後的壽宴,龍彥昭便是心中再氣再厭倦,也隻能點到為止,並不能真的對齊淮伯做什麼。
他命人將齊淮伯扶回到位置上,又揮手讓那兩名精雕玉琢的少年退下,直接略過這個話題,道:“下一個,換作誰了?”
皇上這股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眾臣雖覺得莫名其妙,卻也隻管看戲。既然那兩名天陰族的少年已經被帶了下去,這個話題便自動過去,換了另外一位勳貴上前進寶。
英氣逼人的年輕皇帝拿起酒樽喝了一口酒,模樣頗為豪放豪邁,不禁讓底下擁護他的大臣在心中感慨:皇上這些年雖然不容易,但也終究不是當年那個隻能受人轄製的小少年了。
隻是他與顧大人之間……
皇上有手段有能耐,雷厲風行還能打破常規、敢跟勳貴們叫板,說不定倒真能整治整治大宜京中如今世家們驕奢淫逸之風。
但若是這樣的皇上,一旦真的沉迷於男色之中……
當然,顧大人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除了是個男子以外,他為人正派低調,從不濫用權力徇私舞弊,品行上都叫人挑不出錯處。
但偏偏他的義父……
畢竟與攝政王這些年獨攬大權瓜分民脂民膏相比,京中的矜貴子弟都不算什麼。
群臣心中對此有所擔憂,又開始操心起顧大人的為人了。
但深知顧景願之意圖的右丞相和皇上則完全不把它當回事兒。
尤其是龍彥昭,他知道很多人現在都在誤會著顧景願。
但沒關係。
等日後解決了顧源進那個老東西,他自然會還阿願一個清白,不僅不會讓他受人詬病,還要叫他青史留名。
下一位勳貴獻上的是一件精美的玉石,龍彥昭對這些都不大有興趣,他沒有去看玉石,而是去看距離他很遠的顧景願。
顧景願這會兒臉色已經緩和了不少,甚至還在跟他身邊的人談笑。
龍彥昭頗為欣慰地看著顧景願,心情不禁大好起來……他就覺得嘛,隻要趕緊讓那倆紅衣美少年下去,阿願的心情就會重新好起來。
晚宴散場得有些晚。
龍彥昭要先行送太後回宮,顧景願則一早就接到皇上通知,說宴席完事兒以後不許他出宮,要他直接回寢宮裡等他。
他不能抗命不從。
縱然繼上次生病被進入宮中養病以來,他已經好些天都沒回過家了。
眾臣與勳貴世家們散場離宮,走的是一條路。
顧景願回陛下寢宮要走的則是另外一條路。
宮裡依舊燈火通明,顧景願繞過圍廊行至一座拱橋前麵,正看見昊王的輪椅就停在橋下麵,旁邊三三兩兩地站著幾位宮人,昊王自己則手扶欄杆站在橋上,憑欄獨望。
顧景願腳步一頓,本不欲打擾,想要換個方向再走。
但奈何他一現身昊王便看見了,還扭頭叫他:“顧大人。”
顧景願便給他行禮:“昊王殿下。”
昊王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些笑意,宮人們將輪椅推到橋上,昊王坐了上去,又被人推著下了橋,直接來到了顧景願身前。
他看了看結冰的湖麵,不禁感慨:“去年本王回宮,看到的也是如此慘敗的景象,前年也是,很久很久了,本王都快忘了這裡滿池荷花香的景致是什麼樣兒的了。”
他說話的時候顧景願隻是垂眸站著,並不說話。
百官都覺得顧大人高冷,不喜與人深交,便是源於顧景願果真很少開口與人說除了政務以外的話。
麵對莫名其妙跟他感慨人生的,也自然不會搭話。
但也是這樣一個人,你說話的時候他會安安靜靜地聽著,如果肯花費精力,稍稍仔細去觀察,便會發現文曲星是有在聽的。
他不是傲慢。
他尊重每一個跟他講話的人。
他隻是不一定會給出回應。
因為在這個宮裡,他好像無欲無求。
什麼都不求,所以從不苦心經營人脈,也從不諂媚逢迎。
不討好誰,也不主動接近誰,清清朗朗的一個人物,這就是顧大人的風骨。
昊王忍不住打量起顧大人的眉眼。
他眉骨上的紅痕依舊十分醒目突出。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時時刻刻都在精心輔佐皇上……
那日昊王剛回宮去見聖上之時,他知道顧景願也在殿中。
事實上這麼多天下來,顧大人都一直住在皇上那邊,陪侍左右。
看著此刻沉默的顧景願,龍雲琦突然很想知道顧大人在皇上麵前是什麼模樣的。
他們是有很多話可以說?
顧大人會對四哥笑嗎?
還是,會在他覺得失落失意的時候開口安慰他……
龍雲琦握緊了輪椅扶手。
不禁又要開始去想,如果那至尊之位是自己的,他是不是也可以擁有這雲端上的人?
……
縱然心中想法開始變得偏激,但昊王明麵上還是儘量表現得雲淡風輕。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他對顧景願的心思。
就連母後都不知道。
但誰會不喜歡顧大人呢?
金榜題名的狀元,他們大宜的文曲星,高風亮節,絕代風華……
隻是這樣的人,最後為何會與龍彥昭……
去年他回宮的時候宮裡頭還沒有這種亂七八糟的傳聞。
今年卻人人形同默認,甚至有人已經開始覺得顧大人會成為皇上的後宮。
即便顧景願是攝政王的人。
他不一定真的喜歡龍彥昭。
隻是這麼漫長的時間裡他們都一直相守在一起……
想到這裡,龍雲琦的眼眸變得晦暗了一些。
他與龍彥昭的長相雖不相似,但神態都隨了已故的先帝,情緒有時候會體現在眼睛裡,越是心情不好,眸色便越深沉陰暗。
龍雲琦忍不住說:“今日宴會之上,顧大人知道我皇兄緣何會對齊淮伯發那麼大脾氣嗎?”
顧景願眼睫顫了顫,依舊是沉默。
龍雲琦說:“因為皇兄他命硬,刑克六親。極陰之體不詳也隻是傳說罷了,到底祥不祥沒人知道。但皇兄他可真的是……”
說到這裡,昊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露出了自嘲和充滿妒恨的一笑。
他若不是天生殘疾,又怎會連爭取皇位的資格都沒有?
而若不是龍彥昭,他又怎麼會……
“殿下。”寂靜無聲的深宮院牆內,顧景願終於出聲。
他聲音有些清冷,又十分好聽,深沉卻不沙啞,在這個霜寒露重的夜裡像是一種清淺的、振聾發聵的吟唱。
顧景願緩緩說道:“殿下雖有天疾,但也隻是半條腿不靈便罷了。”
昊王聞聲,不解地抬頭看他:“顧大人你……?”
顧景願卻誠懇說:“輪椅雖然便利,但尋常時殿下還是可以嘗試自行走動。這樣可以活血生肌,即便日後仍舊不能自如行走,也全當是鍛煉了身體。”
“……顧大人。”昊王的臉色驟然差了很多。
就像沒人可以再提皇上命犯孤星的事一樣,昊王的腿疾雖是大家有目共睹,卻絕不可當麵提起之事。
龍雲琦神色激動地問:“所以顧大人這是……看不起本王?!”
顧景願恭敬地躬身,“臣並無此意。”
“夠了!”昊王神色激動地再次握緊輪椅扶手,眼珠劇烈晃動。
顧景願卻不說話了,絲毫都不解釋,大有任憑昊王處置的意思。
可就在這時,顧景願的身後浩浩蕩蕩地走過一群人,其中最前頭的人身材高挑,一身明黃,正邁著大步向這邊走來。
“朕就說,這麼晚了誰還在花園裡待著,原來是五弟和顧大人。”
皇上來了,龍雲琦自是強行收斂了心思,與顧景願一起給他行禮。
“平身。”龍彥昭說著,卻是直接走到了顧景願身邊,在他身邊站定。
他人高馬大,站在那裡不怒自威,倒活脫脫是一副天子氣派。
他說:“這麼晚了,朕還有事要與顧大人商議,昊王也快回去休息吧。”
龍雲琦剛剛還提了皇上是克星的事兒,這會兒自然不能在他麵前說剛剛與顧景願的矛盾,隻有點頭應了,“那臣弟就先行告退。”
“嗯。”龍彥昭也跟著一點頭。
昊王背後的宮人自動推動輪椅,向彆院的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龍彥昭已經伸手攬上了顧景願的窄腰。
大庭廣眾這般沒羞沒臊,皇上大抵還是第一人。
但他臉皮厚。
尤其是明知道龍雲琦看見他摟阿願了,那種爽意……就甭提有多舒服了。
待昊王一行人走遠,九五之尊更是露骨地直接笑了出來。
小孩兒一樣喜怒都擺在臉上,龍彥昭手臂一用力,直接將顧景願攬進了自己懷裡。
跟隨他的太監宮女們都習慣了,眼觀鼻鼻觀心,各自散開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