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30(1 / 2)

司牧重新洗完臉跟手腳,入睡前,忽然喊,“胭脂。”

胭脂快步走過來,撩起床帳,彎腰俯身柔聲問,“殿下,怎麼了?”

“胭脂,白天那個憑幾再拿回來吧,”司牧半張臉遮在薄被裡,滿頭烏黑長發披散在枕頭上,連眼睛都沒睜,“它其實還是很好用。”

那張憑幾司牧用了兩年左右,今天因為譚柚跟柳盛錦的事情生悶氣,便連無辜的它一起牽連了,說讓胭脂換掉。

胭脂笑,“好,那我再去拿回來。”

司牧嗯了一聲,將整張臉都埋進薄被裡,準備睡了,淡聲道:“退下吧。”

“是。”胭脂這才落下床帳。

司牧睡覺時喜歡將整個人都蒙進薄被裡,好像小小的包裹著的空間能給他提供無限的安全感,讓他精神放鬆下來,不用四處戒備。

隻是這種法子冬天還好,夏季未免會熱,如果殿內的冰都不能把溫度降下來,胭脂跟硃砂就會輪流值夜,在司牧床前給他打扇。

就這,他都睡不踏實。夜裡時常驚醒好像成了這幾年的常事,早就不稀奇了。

胭脂走到彆處把憑幾搬回來擺在司牧能看得見的地方,才輕手輕腳退出殿內關上門守在外麵。

今天一事幸好解決得快,否則司牧連張用順手的憑幾都能說換就換,何況事情的另一個主人公柳盛錦。

白天在禦書房時,司牧提到柳慧箐柳大人的時候,當真是動了送她回老家養豬的心思,並不是那麼隨口一說。

莫說柳慧箐跟柳盛錦,指不定連冷宮裡已經快被司牧遺忘的柳氏都會被牽連。

司牧有時候就是這麼任性不講理,可誰讓他有小氣跟善妒的資格呢。

胭脂立在門口,垂下眼睫雙手交疊貼在小腹處,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長皇子那時候已經不是頭一次坐龍椅了,可那天長皇子半夜驚醒後,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突然讓他打著燈籠去太和門,說想看看他的龍椅。

到了太和門後,胭脂把所有宮門打開。從門內往外看,放眼望去滿地銀白月光鋪灑的地方正是朝臣們上朝的太和門廣場。

司牧披著深黑色大氅,長發散在背後,身上顏色濃得像沒化開的墨,幾乎跟夜色融為一體,他趿拉著腳底的鞋,伸手撫摸他那張還算嶄新的龍椅,指尖從椅背緩慢劃到椅子扶手。

“胭脂。”

司牧坐在龍椅上喚他,低低輕輕地聲音在寂靜空曠的大殿內格外清晰,似乎帶著震耳的回聲,“我為什麼要妥協忍讓呢?”

胭脂提著宮燈站在門旁,安靜地看向龍椅上的少年。

那時司牧也不過十三、四歲,先皇剛剛去世沒多久,他才頂著太君後跟群臣的壓力參政攝政。

稚嫩的少年仿佛今天一夜間褪去原本眉頭的猶豫跟妥協,雙手搭著椅子扶手坐在龍椅上,滿臉愧疚跟沉痛,黝黑的眸子卻堅定地看著前方的太和門廣場,又像是越過皇宮看向天下,啞聲說:

“我要什麼天真無憂,我要的應當是權傾朝野。”

也是從那日起,原本猶豫著要不要放權的長皇子不僅將手中後宮的權力收的越來越緊,甚至往朝堂上伸的手也越來越長。

原本青澀活潑的少年一夕之間褪去稚嫩迷茫,成了因為過度乾政而被部分守舊老臣指著脊梁骨罵的長皇子。

胭脂想,殿下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如果隻做個屈居後宮待嫁的皇上弟弟,今日之事不管真假都沒人會替殿下過問。

畢竟婚事已經定下,譚家在朝中又是那樣的勢力

,譚柚隻是救人而已,算不得什麼大事,他若是深究隻會被太君後說小氣善妒。

至於市井謠言,最多隻是壓一壓,讓它傳不到明麵上罷了。

這便是沒有實權的下場。

而如今的司牧,若是不高興,完全可以讓上午剛回京的柳盛錦晚上再坐馬車滾回鄉下,連著他柳家全家一起滾出京城。

他可以讓硃砂去把街上的流言蜚語全部清除,換上他想聽的版本。

這就是權勢。

胭脂覺得自己想的還是過於狹隘,殿下想要的肯定不止這些,但也說明,有權並非壞事。

夜色漸濃,皇宮也慢慢歸於一片寂靜。

已經子時,外麵打更的梆子聲剛剛響起,就這柳府裡的柳大人柳慧箐還沒睡著。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跟烙煎餅一樣,最後還是擁著薄被坐起來。

旁邊被她動靜擾醒的柳主君皺眉推了一把她的後腰,不耐煩地說,“你大半夜不睡覺乾什麼呢?”

“睡,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睡!”柳慧箐跟個炮仗一樣,一點就炸,甚至將兩人身上的薄被一把扯過來。

柳主君也不是個好脾氣,當場把被子搶回來全裹在自己身上,甚至抓起柳慧箐的枕頭甩到床下地上,“你要是不想睡覺就出去,彆礙著我休息。”

柳慧箐看得目瞪口呆,伸手指著地上的枕頭,一拍床板,怒道:“你去給我撿回來!”

柳主君全當沒聽見,薄被蓋過頭頂背對著她開始裝睡。

“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就跟我發脾氣。錦兒回京,那好好的馬怎麼突然說發狂就發狂?要說你們這群人不知道我是半點都不信。”柳慧箐氣死了。

“你們這群蠢貨,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半點腦子都沒有,”柳慧箐道:“你們也不看看如今的柳家是什麼形勢,還內訌拖後腿呢。我跟你們說,這關如果咱們過不去,你們全都收拾東西給我滾犢子!”

她沉著臉,“老娘才不管你們死活。”

見柳慧箐是真的動怒了,柳主君這才訕訕地坐起來。

他下去將枕頭撿起來,還拍了怕上麵並不存在的灰塵,嘟囔著說,“撿回來撿回來就是,生那麼大的氣做什麼。”

柳主君坐在床上,跟柳慧箐說,“事情當真這麼嚴重啊?”

“你說呢,”柳慧箐沒好氣地將枕頭從他懷裡扯出來扔在床頭,“錦兒如今是我們柳家翻盤的希望,你們為了後院裡的那點虛榮心齷齪事,讓他當街出醜,到時候丟人的是他自己嗎?”

柳慧箐拍著自己的臉,“丟的是咱們整個柳家的臉麵啊,咱柳家丟人丟的還不夠多嗎。”

“今天這事,救人的若是譚橙,那還算好,可救下錦兒的是她譚柚啊。”

柳慧箐心底陣陣發涼,“譚柚不管曾經如何,現在她都是駙馬。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長皇子對這個駙馬還算滿意,那孤本名跡往譚府一送就是兩大箱子。”

“現在譚柚救了錦兒,滿大街都在傳她們是舊識,你說長皇子會怎麼想,你說他還能怎麼想?”

柳慧箐將掌心攤到柳主君麵前,“光是想想他善妒的後果,我這掌心裡的冷汗就沒停過。”

柳主君摸了一下,果然滿手潮濕。

“冉兒本來送到他外祖父那裡教導的好好的,端莊大氣賢良淑德,結果被你接回來教了沒兩年,膽子大到敢攛掇太君後給長皇子下·藥了!”

柳盛冉就是原本的柳貴君,如今冷宮裡的柳氏。

柳慧箐越想這事越氣,“人家才是親父子,他在這裡麵算個什麼東西!”

“就因為他不長腦子,柳家才變成今天這副局麵。就這你們還打算毀了錦兒的名聲。”

“我跟你們說,你們趁早把他供起來養著,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全都給我滾蛋!”

柳慧箐滿臉煩躁,“老娘提著腦袋在外麵做官,當小人賠笑臉,你們在後院好吃好喝的坐著,不消停就算了,還淨你他爹的扯後腿。”

柳主君平時脾氣挺大的,但柳慧箐真發火生氣的時候,他就不敢吭聲了,“這事也不是我做的,你那些側室還有其他幾房,都不是很喜歡錦兒。”

就因為柳盛錦長得太好看了,氣質脫俗,往那兒一站跟他們兒子一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彆。

柳盛錦一回京,其他好人家哪裡還輪得到他們兒子挑,肯定是奔著柳盛錦去了。

他們這才腦子一熱,說給柳盛錦一個下馬威讓柳盛錦少以為如今的柳家求著他,誰知道鬨出這些事兒。

這事柳主君自然知道,隻不過他兒子柳盛冉剛出事柳盛錦就被柳慧箐接回京,他心裡不舒坦,雖沒插手卻也當做沒聽見似的,默許了。

“柳家早就不比之前,冉兒出事的時候,皇上連半句話都沒過問,你可知為何?”柳慧箐壓低聲音,字字清晰,“因為柳家不值得。”

柳家的勢力對於皇上來說根本不能成為強有力的左臂右膀,成不了她背後的助力,所以不值得她跟長皇子撕破臉,這才不聞不問當做沒柳盛冉這個人一般。

君後以下,其餘人對於皇上來說都是暖床的,什麼貴君側君君侍,都一樣。

皇上怎麼會為了個暖床的,打破如今還算平衡的朝堂局麵,惹惱長皇子讓他不高興呢?

柳主君這才吸了口涼氣,心臟一緊,臉上露出幾分害怕不安。

他原本隻當皇上是礙於長皇子的原因,這才不能對冉兒手下留情,其實心裡還是有冉兒的,畢竟冉兒可是貴君啊,誰成想皇上在這事上竟是個漠視的態度。

“我們是夾在長皇子跟皇上之間過活,哪邊都不能依靠,哪邊都不能得罪,靜靜地熬過這兩年便能見分曉,”柳慧箐神色頹然,“現在可好,冉兒先被貶進冷宮,現在譚柚又救了錦兒,我們是要把司牧得罪死啊!”

長皇子看著柔柔弱弱的,真要下手的時候從來不留情。

“當年先皇剛走他上朝,有個老臣以死相逼不願意讓他參政,司牧就麵無表情地看那個老臣以頭搶地滿臉是血,冷眼旁觀,甚至笑著說,‘你接著磕,你死後我踩著你的屍體照樣上朝’,我就問你,有幾個男子能心狠冷血到如此地步?”

“這一兩年是稍微好了點,你才忘了他是吃人的老虎,不是柔弱的小貓。”

六月份的天氣,柳主君大半夜的竟感覺有寒風滲骨,他往柳慧箐身邊靠了靠,六神無主地問,“那怎麼辦啊,事情都發生了。”

“我本想再拖拖看,現在看來拖不下去了,”柳慧箐一臉嚴肅,跟柳主君說,“明日,你帶著錦兒備上厚禮,親自去譚府道謝。”

“我問過了,真正勒停馬的是譚柚那個叫花青的丫頭。記得,一定要好好謝她,讓所有都知道柳家謝的人是她才好。”

“既然錦兒跟譚橙是舊識,那咱們便先走譚家這條路。”

既然不得不站隊,那就先站譚府,隨後看看長皇子的態度再做打算。

“要是明日一早長皇子沒發難,那便儘快撇清錦兒跟譚柚的關係,讓街上那些彆再往外傳。”

柳主君連連點頭,“我都記下了。”

他臨睡前,又忍不住小聲問,“那皇上那邊?”

他想問的其實是柳盛冉

怎麼辦,畢竟他曾是皇上的貴君,一旦他們走譚府這條路,就意味著站在了皇上的對立麵,那作為皇上曾經的貴君算是徹底撈不回來了。

“你就彆想了,他咎由自取,甚至連累家族至此,他以死謝罪都是輕的。”柳慧箐沒好氣的說。

柳主君聞言偷偷抹眼淚,也不敢再說彆的,但心裡終究是難過,畢竟柳盛冉是他的親生兒子啊。

過了好一會兒,柳慧箐才開口,“冉兒如果能在冷宮過一輩子,已經是他的福分。”

柳慧箐側躺臥下,薄被蓋過肩頭,“新政之後,皇上跟長皇子之間再難維持表麵和諧。新政不過是個引子,之後的秋闈才是大戲。”

“你等著吧,這姐弟倆遲早撕破臉,就看彼此之間還能裝多久了。”

這些事情終歸不是柳主君一個深閨後院裡的男子該去想的,他要做的就是按著柳慧箐的吩咐,跟譚府明麵上搞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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