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1 / 2)

“我們終究不負自己,不負阿柚。”

太和殿的傳臚大典,典禮極為隆重。

清晨辰時,朝陽自東方剛露出光芒,漫天霓霞,暈染映亮一片天地,猶如這群進宮的進士們,寓意著大司的光明未來跟無限希望。

禮部侍郎宋芷茗一身紫袍官服,站在宮門口負責帶領進士們進宮授禮。

今日所到的各位,不管來自哪裡不管年齡如何,也不管先前認識與否,見麵後都和和氣氣相互拱手賀喜。

畢竟此刻往後,她們彼此便是朝中同僚。

眾人進宮的排隊先後順序,是按百家姓的姓氏來排,讀到名字的上前,緊接著是下一個,等列隊結束再進從偏門進入。

今日午門難得大開,這將近三百餘人的進士中,唯有三人,此生出宮時能從這扇門經過一次。

蘇白蘇吳四人都不是頭回進宮了,但感覺跟上次迎親時的好奇與憧憬截然不同,這種帶有緊張又期待的情緒,像根絲線,輕輕吊起胸口那顆蓬勃跳動的心臟。

她們到的時候,抬頭瞧見麵前陣容,越發感覺到緊張。

殿前已經布下儀仗,太和殿簷下兩旁是宮樂手們跟樂器。百官身穿官服,按品級排位,文武分列,氣勢威嚴。

用來盛放金榜的黃案擺在太和殿內東旁,由翰林院大學士雙手捧著金榜放置在上麵。

一切就緒後,有專人奏請皇上跟長皇子到太和殿升座。

安從鳳因姓氏並非大姓,位置稍微靠後,跟排的太靠前而不敢抬頭的進士們比,她倒是能偷摸往上多瞧兩眼,甚至能分神注意朝臣們的視線。

安從鳳感覺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讚許目光,不動聲色調整站姿,腰背筆直如鬆,眼睫垂下,麵上一派從容淡然。

她這份泰然自若不唯唯諾諾的表現,更是讓朝臣們多看她兩眼。

入選的進士不可能都是年輕人,其中有不少人已經三、四十歲,甚至連五十多歲的都有。

這些人才是組成進士的主力軍,跟她們相比,裡麵這四、五十個少年人,倒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年少有為,又相貌不俗,前途無限啊。

尤其是安從鳳跟蘇虞,兩人的長相在人群中算是拔尖,尤其是今日排隊又相隔不遠,更讓人忍不住拿她倆相互比較。

早在進宮前便已經有人在猜測,誰是探花,誰是傳臚。

頂著這些視線,安從鳳垂在袖筒中的手越發攥緊,麵上有多平靜,內心就有多激動。

她有預感,她考的不差。

跟上次考完內心有些忐忑不同,這次出考場,她便覺得穩了。

杏榜第二又如何,金榜第一才是最後的贏者。

前後一刻鐘左右,皇上跟長皇子到了,群臣叩拜。

司芸有一段時間沒出現在朝臣視野中,如今陡然看見才發現她消瘦的厲害。整個人比年前清減了一圈不止,臉色是帶著孱弱病氣的蒼白,唇上都沒什麼顏色。

她靠著宮侍攙扶才勉強站著,動作稍微大些,便會咳上兩聲。

看著她,朝臣心裡已經開始嘀咕,皇上是不是快不行了?

跟她相比,長皇子司牧倒是麵色紅潤朝氣蓬勃,整個人跟鬱鬱蔥蔥的草木一般,散發著生機。

今日一同到場的還有小太女司桉桉,她被司芸領著,站在司芸身邊。

三位主子到場,宮樂起,大典開始。

宣讀金榜名次的是翰林院大學士陳老,而不是鴻臚寺官。

陳老此人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頭發花白臉上有斑,捧起金榜的雙手滿是歲月的痕跡,但她腰背筆直,精神奕奕,一雙眼睛沒有半分渾濁,身上沉澱著的是書卷典雅之氣。

那身深紫色朝服穿在她身上,不帶半分官場庸俗沉重,反而像是尋常衣服般自如。

這才是真正的大家,是隱於朝堂上的大家。

得知這次前三由她而定,原本還在擔憂的朝臣立馬將心放在肚子裡。

陳老此人,最是注重德行看中學問,絕對不會徇私作弊屈服權勢。

由她選出一甲前三,保證公平公正。

陳老站在高階之上,麵朝百官跟進士們,手持金榜,蒼老年邁的聲音吐字清晰有力,宣《製》:

“四年三月二十七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一甲第一名狀元蘇婉,引出班就禦道左跪。”

蘇婉?!

安從鳳微怔,眼睛朝前麵看,垂在袖筒裡的手握緊,整個人頭腦一片空白。

眾人朝蘇婉看過去,蘇婉呼吸屏住,懵了一瞬。

身後的蘇虞激動到恨不得替她上去,她伸手戳蘇婉後腰,提醒她彆在這時候發呆。

蘇婉隻是太驚喜了,意料之內的結果,卻依舊有些不敢相信。

她深呼吸,白淨文氣的小臉緩慢抬起來,鼻頭發酸發澀,眼尾微紅,一雙清澈的眸子卻明亮如燈。

蘇婉抬手行禮,隨寺官引路,跪在禦道左側。

底下有人傳唱,“狀元蘇婉,已就位。”

陳老這才繼續道:

“四年三月二十七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一甲第二名榜眼吳嘉悅,引出班就禦道右跪。”

吳嘉悅名字出來的那一刻,站在群臣首列的吳思圓吳大人,腮幫子都明顯抖了一下,掩在袖子中的手輕顫,費了好大的勁才沒讓自己表現的過於異常。

群臣都朝吳嘉悅看過去,唯獨吳思圓不能,她頷首看著腳下的石板,下顎繃緊,眼眶發熱。

吳嘉悅啊,曾經的紈絝,如今的榜眼。

不知道說是譚柚會教學生,還是吳嘉悅自己爭氣,也許兩者都有,這才成就了她的今日。

吳嘉悅跟著寺官跪在右道。

底下唱,“榜眼吳嘉悅,已就位。”

陳老持榜道:

“四年三月二十七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一甲第三名探花——”

陳老難得將視線從榜紙上分離出來,朝下看去。

眾人順著她的視線看,最後發現陳老是在看安從鳳跟蘇虞。

群臣一愣,心道陳老也跟她們一樣嗎?好奇誰是誰。

安從鳳呼吸凝滯,腦子裡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隻呆愣愣站著。

得知狀元跟榜眼已定,安從鳳通體發寒,涼意順著腳底板往上躥,頭腦有那麼一瞬間是空白的。

這怎麼可能。

直到陳老的視線看過來,安從鳳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直直地對視回去,呼吸屏住。

她之前連第二都看不上,現在竟覺得能得個第三也可以。

她是第三吧,她一定是第三,她怎麼可能連第三都不是。

而蘇虞愣了一下,在陳老視線望過來的時候,瞬間激動起來,還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衣袖,直到發現陳老的視線不是在看她……

蘇虞,“……”

你說說,搞得怪尷尬的,她還以為自己是探花呢。

蘇虞抬手掩飾性地摸了摸鼻子。

傳臚也可以啦,反正她妹是狀元。

等蘇虞心態剛放平,接受自己沒進一甲前三的時候——

就發現陳老的視線落在安從鳳身上隻停留兩個瞬息,便越過安從鳳往前看向她。

蘇虞,“???”

蘇虞茫然,這名次都是現定的嗎?怎麼還回來搖擺遲疑不定搞她心態?

陳老道:

“四年三月二十七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一甲第三名探花蘇虞,引出班就禦道左跪。”

蘇虞猛地抬頭嘴巴微張,桃花眼都快睜圓了,反手指著自己,“我?我!”

是她嗎?真的是她嗎?

蘇虞原本設想好自己若是中了探花,這幾步必然要走出探花的風範。

可剛才被虛晃了一次,導致現在蘇虞有些難以置信,驚喜到把之前的所有想法都忘了。

群臣看向蘇虞,蘇虞這才肯定她就是探花。

姥爺啊,竟然真的是她!

她居然是探花啊她是不是在做夢她們老蘇家一甲出了倆哇老娘她去年上墳的時候有沒有仔細看老蘇家的祖墳是不是冒青煙了嗚嗚嗚阿柚她是一甲啊她好爭氣。

蘇虞腳步都是飄的,有些想傻笑,又低頭忍下了。

到此,一甲前三已經全部定下。

狀元蘇婉、榜眼吳嘉悅、探花蘇虞,三人是此屆的三鼎甲。

安從鳳怔怔站著,感覺腳像是踩在軟泥之中,有些站不穩。

怎麼可能?!

她明明那麼有把握。

安從鳳突然往旁邊跨出半步,朗聲道:“學生不服!”

她低頭,眼睛直直看著地麵,梗著脖子說道:“學生沒進一甲,心中不服,但求一個原因。”

這話也就她有這個資格說,畢竟先中小三元,又中解元,杏榜就算不是會元,那也是第二名。

按理來說,安從鳳一路發揮穩定,從來沒掉出過前三,此次一甲之列沒有她,連第三名探花都不是,的確可以問問原因。

其實旁人也好奇,之前不少人都看中安從鳳,如今她連一甲都沒進,屬實有些讓人驚訝啊。

群臣有幫安從鳳說話的,也有擺手歎息的。

畢竟考試臨場發揮這事,誰也說不準,總有個狀態好跟壞。而且那功名又不是為你量身而定的,非你不可,換了旁人不行。

但安從鳳執拗地站在那裡,拱手低頭,要個答案。

司芸輕咳兩聲,側眸看司牧。

司牧眨巴眼睛,笑了,“皇姐以為我徇私?可這榜是大學士親定,我從未插手過,難不成我竟連大學士也拉攏了?我好厲害哦。”

虧得他不參與,否則一甲全是譚柚的學生,他這個師公還真有點不好解釋。

“朕隻是疑惑而已,阿牧想多了。”司芸笑。

司牧道:“皇姐若是也想聽理由,不如問問大學士。”

他脆聲朝前說,“大學士,榜單向來以公平公正服人,如今有學生當場提出疑惑,但此榜一甲前三由你而定,不如由你給她個解釋,說說為何一甲前三沒她。”

長皇子發話,底下才安靜下來。

陳老暫時收起手中金榜,看向安從鳳,蒼老的聲音緩緩說道:“以你之資,屬實在狀元以下,一甲之內。”

這意思就是,安從鳳可能考得不如蘇婉,做不了狀元,但榜眼跟探花還是可以的。

安從鳳眼裡燃起希望,話幾乎脫口而出,“那為何……”

“你且彆急,我問你一句話。”陳老抬起一隻手,示意安從鳳認真聽:

“《禮記大學》中說:‘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此話對否?”

安從鳳微怔,緩緩點頭道:“對。”

陳老,“既然覺得對,那便沒錯了。朝臣乃國本,一甲更是大司的顏麵,選的不能說是大善之才,但至少德行無愧。”

彆看吳思圓現在這副德行,可她剛入朝時,也是滿心報國,也是修身養德言執持道,隻能說泡在這朝堂的大染缸裡被權勢腐蝕浸染了。

陳老看向安從鳳,微微皺眉,“可你作為讀書人,自幼熟讀《禮記大學》,怎麼如今連第一條、連最基礎的修身,都沒做到?”

她反問,“德行有虧,如何擔任一甲,如何作為大司的臉麵?”

陳老的話,讓場上眾人一愣,朝臣可能沒關注街上小事,但一些進士卻聽了不少言語。

她們那時還以為是假的,如今見陳老開口,猛地想起什麼,頓時看向安從鳳的眼神不由古怪起來。

一時間眾人臉色各異,但又不敢表現的很明顯。

德行有虧?

旁人眼神奇怪,安從鳳本人卻是茫然不解,抬頭詢問,“學生不懂?”

她對母父孝順,對同輩謙和,對小輩關懷,沒覺得德行有問題。

安從鳳腰背挺直,聲音坦蕩,“學生自以為沒做過有損德行的事。學生自幼飽讀聖賢書,一言一行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母父。”

她在人前向來形象極好,哪裡肯認自己私德有問題。

進士們瞧見她這副樣子,心裡不由感慨起來。這麼會演戲,怪不得哄得人團團轉。

陳老本想顧及安從鳳的臉麵,可現在不說個明白倒是不行了,“你可知,我填榜之前,著人去查過一甲前三跟傳臚的預選者。”

陳老做事嚴謹,又重德行,便著人去查了查,看這幾人有沒有犯過什麼大錯,亦或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巧的是,這兩日街上都在說安從鳳。

此事起因大概是兩三天之前,京中一花樓中的老板竟將自己最得意的花魁從裡麵轟趕出來,指著他的肚子破口大罵,嚷的是整條街上人儘皆知。

“你這懷的到底是誰的種?竟然這般寶貝舍不得打掉!”

也是因為花樓老板嗓門大,引得眾人前來圍觀。

聽了幾耳朵才明白,怪不得最近一個月沒怎麼見花魁出來接客呢,原來是有了身孕!

花魁掩麵哭泣,好生可憐,邊央求著花樓老板收留他,邊說對方過些日子便會來迎娶他。

花魁說自己懷胎三月,算算應該是正月裡的事情。

原本場上圍觀看熱鬨的人,一聽此話,凡是正月來過花樓跟花魁有過關係的女人瞬間緊張起來。

“為何過幾日來娶你曖!難不成是本屆考生,需要得了功名才行嗎?”有個少年音大聲嚷嚷。

此話像是提醒了什麼,便有人說,“是安從鳳的吧,是她吧,我正月見過她呢。我想想,好像是正月十五那天來的。”

畢竟是解元,當時那般高調,常在街上走的女人怎麼可能認不出她那張好看的臉呢。

當時她還想,解元也來逛花樓啊,真是看不出來。

提到安從鳳,人群中有好幾個男子愣怔起來。

“若是安從鳳的就好解釋了,她過幾日功名才出來,說不定能娶你回去做小。”

客棧小公子聞言最先衝出來,指著提到安從鳳的那人道:“你胡說!安姐姐那日分明是去訪友了,你怎麼能血口噴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酸澀難受,“且安姐姐已經跟國公府定親,你說這話是何居心?”

他自知家世身份比不過國公府,心裡想著若是安從鳳跟國公府結親也好,至少能在事業上祝她一臂之力,他隻需要遠遠地站著,看她越來越好就行,

她若是能回頭望一眼,也是他畢生的福氣。

花樓就在京中最繁華富饒的地段,吵嚷起來,惹得很多人來看,有圍上來的,也有站在自家二樓低頭看的。

青郎就倚著自家店鋪二樓窗口往下望,原本是瞧個熱鬨,聽到這兒才微微一怔。

他手指握緊窗欞,眼睛直勾勾看著客棧小公子,看他以個人單薄之軀,倔強地維護安從鳳,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一時間什麼味道都有。

安從鳳那晚明明在他這裡,與他……

難道她先是哄騙客棧小公子,從他這離開後不滿足,又去了花樓?

青郎臉色瞬間蒼白起來,清瘦的身形搖搖欲墜,連忙自我否定地搖頭。

不可能,從鳳不是那種人。

她那麼溫柔那麼深情,就算他這種身份她依舊是愛憐至極,怎麼可能會是她們口中那個逛花樓的人!

若不是身份不合適,他都想站在客棧小公子麵前,同他一起維護安從鳳。

就算再嫉妒,也不該這般汙蔑人。

被客棧小公子指著的女人絲毫不怕,雙手抱懷說道:“我是何居心,我什麼居心都沒有,我隻不過實話實說罷了。怎麼著,見我把真相說出來你就受不了了?”

她嗤笑,“小公子,她跟你說去訪友,有沒有說是去哪兒啊?去花樓訪友也是訪友啊,畢竟她也不是頭回來了。”

這人抬起下巴指著哭成淚人的花魁,“這也是她的友啊。”

“要麼說是解元呢,我記得她剛考完春闈就進了花樓,真是好生雅趣。你說咱們至今碌碌無為沒有功名,是不是因為還不夠風流才寫不出文章?”

底下有人跟著附和,“就是就是。”

還有人道:“小公子你被騙了吧?你口中的好姐姐,可來過這花樓好幾回呢,不信你問問這花魁,她中秋跟元宵那夜摟的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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