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管傑米有什麼計劃,暫時都用不上了。
因為第二天,他病倒了。
事實上,這場病也早該來了。
打從入獄起,就沒過上一天安穩日子。
整天擔驚受怕,吃不好、睡不好不說。
還要絞儘腦汁、一刻不停地同各式各樣的人鬥智鬥勇。
甚至直到最後的那場勝利逃亡,也是整整一晚上的奪命狂奔。
雖說成功脫逃了,可事後既沒得到任何合理的休息,也沒有什麼營養方麵的補充……
他能平安無事地撐到現在,真可謂是一種奇跡!
然而,他也隻能撐到現在了。
許是終於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心裡繃緊的弦微微一鬆,人就倒下了。
幸虧海倫娜夫人惦記他,見他一天沒露麵,特意過來拜訪,才及時發現了這一狀況。
隻是也難怪他病了那麼久,都沒被人發現。
傑米非常的安靜。
他病得有些糊塗,腦子混亂中,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已經徹底安全了,便連在病裡都提著心,不敢聲張。
儘管是難受的,可他卻極端克製地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僅僅蜷縮著身體,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以至於,除了那張燒紅、發熱的臉和略微急促的呼吸外,幾乎完全看不出這是個活人。
海倫娜夫人被嚇了一跳。
她突然感到一陣害怕,因為回想起多年前病死的小兒子……也曾是這樣的安靜。
知道她累,怕她擔心,也怕吵到她的休息,那孩子連咳嗽都儘量小小聲的。
所以,到了最後,她這個蠢媽媽竟然不知道,那貼心的孩子到底是在什麼時辰無聲無息地離開的?
想到這裡,海倫娜夫人的眼裡就噙滿了淚水。
她仿佛重新回又到了那近乎夢魘般的過去,於是,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焦慮地查看,直到發現人是活著的,才鬆了一口氣。
接著,便是一番儘心儘力地照顧。
儘管這位夫人心裡清楚,眼前這位先生的年齡和自己兒子的年齡相距甚遠。
可也許是他之前自述無父無母的可憐身世,再或許,是他此時病中的脆弱姿態,實在像極了當年的那個孩子,致使她那一腔早已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母愛,竟統統被激發了出來。
醫生來了又走。
海倫娜夫人自己掏錢,買齊藥物,擱廚房找了個罐子,細心地熬煮出退熱的藥湯。
然後,她坐到了床邊,凝視著他,溫柔又憂傷地回憶著:“若是……我的孩子長大了,是不是也會同你一樣英俊?”
等到傑米的燒漸漸退了,病痛重新遠離後……
一直從旁注視著他這麼一點點兒好起來的海倫娜夫人,竟也仿佛從中得到了一場救贖。
“好歹救回來一個。”
她這麼心酸又欣慰地想著。
而在傑米生病的這段時日裡……
王宮中那些貴族們片刻都沒消停,又發生了許許多多離奇古怪的事。
最開始是勞瑞斯夫人
儘管她前不久才遭到財政大臣德萊塞爾的一番訓斥。
但作為國王近段時間最為寵愛的情婦,她並不將對方看在眼裡,也自忖有足夠的底氣來對此置之不理的。
於是,周末的那場打著“鑒賞藍寶石”名頭的聚會,還是照常舉行了。
而且,還是特彆隆重地舉行!
勞瑞斯夫人穿上了一條新裙子。
那裙子的設計十分複雜,幾乎拖地的層層疊疊的裙擺,及到肘節的袖子,突顯胸形和細腰的版型,以及上頭鑲嵌著的各種華麗的花紋、蕾絲和亮片,隻要稍稍碰觸一下,可能都會影響到裙子整體的效果,因此要四個仆從幫著進行穿脫。
等到好不容易費勁兒地穿上了。
那位裙子的製作者,一個宮廷女裁縫就走上前來,那麼前後左右地細細打量了一番,又針對細節進行當場修改,務必使得裙子更加貼合這位夫人的身材。
這麼忙碌到最後,已經徹底完美無缺了……
女裁縫才心滿意足地望著那一個個看似無序,實則每一個都是精心排列、但卻不一定能維持很久的縐褶,思考著說:“唔,保持今天一整天應是沒什麼問題的。但到了明天……哎,也無所謂,隻穿一次也夠本了,咱們明天再換套新的好了。”
接著,是各種珠寶首飾。
國王賞賜的藍寶石自然要被鄭重地佩戴在胸前,此外,還有珍珠手鏈和鑲滿鑽石的胸針。
由於費了這麼多的心血和精力。
這位夫人甫一出場,便獨領風騷。
除此以外,聚會現場也被布置得異常奢華。
在許多人窮到連件衣服都買不起的時候,這個聚會場所的所有欄杆卻都是拿紅色天鵝絨包裹著的。
然後,無數剛剛采摘下的鮮花被急匆匆地運送而至,足足裝滿六輛馬車。
仆人們紛紛上前,將鮮花們小心地搬下來,用以裝點聚會大廳,使得整個大廳內,蘭花似海,玫瑰如潮。
這是極為大手筆的消費了。
在這年代,隻有富人才會購買鮮花,因為窮人從來不會考慮購買任何不能吃的商品。
然而,這些侵透了花農一家老小辛勤汗水的昂貴花朵們。
其使用時間不過僅僅是一場聚會的時間,等到聚會結束,卻要統統扔掉。
所以,與此相比,其它珍饈美酒,大概反而隻能算是尋常必備之物了。
為了出席這樣的聚會。
來客們的裝扮自然也都不簡單,同樣極儘奢華。
因為與之前財政大臣德萊塞爾的衝突。
記仇的勞瑞斯夫人私底下還起了性子地想:“老東西!你越是看不慣什麼,我偏偏越是要做什麼。”
所以,除了大搞奢華排場外。
為了讓客人們玩得更儘興……
這位夫人同近期正討好她的朱迪安狼狽為奸。
在朱迪安的攛掇下,他們找了一班身份低微的女孩子,然後,要求她們在表演舞蹈時,想辦法假裝不小心地讓自己內裡的衣服脫落。
這些身份低微的女孩子們起初並不答應,還覺得羞恥。
但當朱迪安開出了兩三百磅的高價後,那份羞恥便稍稍減輕了一些。
於是,這場聚會發展到了後來……
十分一言難儘!
若隻是如此也不算什麼。
這世界本就一直很矛盾。
貴族們在外裝模作樣,往往表現得極致保守;
可私底下,他們亂七八糟玩起來時,卻又個頂個的放蕩。
大家對此心知肚明。
凡事隻要不擺在明麵上,就全當無事發生。
可偏偏有那麼一群紈絝,也參與了這個聚會。
他們身上有爵位,家裡也有錢,平時不摻和國事,每日隻顧著尋歡作樂,放縱人生。
因此,他們雖會看在國王的麵子上,也會奉承勞瑞斯夫人,卻並不會給她留多少麵子,也不會特意去幫她維護什麼好名聲。
因此,聚會結束第二天。
這場聚會的種種細節就被他們傳遍了王城。
最可氣的是,這一群紈絝明明在聚會現場玩得比誰都歡。
可到了散播傳言的時候,卻又要裝得比誰都正經:“唉!唉!我一想到那幫女孩子裸/露的樣子就麵紅耳赤、心慌手熱,恨不能將衣服袖子都撕下來,把臉……不,把眼睛遮住,讓自己再也無法看到那樣有失大體的場麵。”
正直的德萊塞爾大人聞聽此事,忍無可忍。
他跑去覲見國王,要求嚴懲這類傷風敗俗的行為,還主張把勞瑞斯夫人直接發配到外省去,反正不要留在王城就行。
理查德國王十分煩躁。
他既不想惹急這位財政大臣,畢竟,朝堂上的一些事還要多多仰仗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但也不想因為這麼一點兒狗屁事兒就發配了自己喜歡的情婦。
最終,他隻好開始避重就輕地和稀泥了:“唔,其實也不怪勞瑞斯夫人,她一個女人能懂什麼,不過是跟著瞎胡鬨……好了,這樣吧,我回頭說說她,讓她改了。至於說,嚴懲傷風敗俗的行為……您要是想管一管,那就去管管吧。隻還是注意影響,好比那一班跳舞的女孩,不知自愛,確實該管!”
德萊塞爾沒有辦法,隻好告退。
他心知,有陛下這麼護著,自己暫時是拿勞瑞斯夫人那個蕩/婦沒有辦法了。
但這場聚會涉及到的另一個人——日漸失寵於國王的朱迪安。
他卻不想放過!
於是,這位德萊塞爾大人打著“國王同意”的名號。
其實也就是那一句“您要是想管一管,那就去管管吧”。
他找人組建了個新部門。
這個新部門的名字是——不道德行為查禁會。
然後,第一次查禁行動。
他就把朱迪安好不容易才千挑萬選出來的一個美女給抓了。
罪名是進行了不道德表演。
其實,應該是跳了幾次豔舞。
這美女是朱迪安計劃要近期捧起來的。
先是準備讓她扮演瑪麗安,在舞台上露露麵,接著,再帶她參加一些酒會,多結識一些人,爭取在王城中快速地炒作出一些豔名來,最後,尋一個合適的時機,巧妙引見給國王。
可現在……
他氣急敗壞地跑去找勞瑞斯夫人尋求幫助。
當然,他沒說這女子是要引見給國王的。
隻說這女子是準備出演赫金斯伯爵那出戲劇的。
朱迪安把事情說得跟真的一樣,一路歎著氣:“唉,演出在即,主演卻被抓。我父親年紀大了,急得險些病過去……”
誰知勞瑞斯夫人卻裝起了傻:“哎呀,赫金斯伯爵大人千萬要保重自己呀。”
朱迪安隻好繼續說:“家父目前還沒什麼事,隻日夜發愁演出的事情,所以,想請夫人幫幫忙。”
勞瑞斯夫人又拿扇子掩了口,擺出了一副愛莫能助的矯揉樣子:“但是……朱迪安呀,我雖很想幫你的忙……可男人們那些外頭的事,我哪裡管得了呀。”
朱迪安這時候已經惱了。
他神色略有些僵硬,嘴上卻還是去奉承她,說陛下看重她,求她同陛下提上一二,讓德萊塞爾把人先放了,讓她把劇演完了再抓。
結果,沒等他把話說完。
勞瑞斯夫人就裝腔作勢地捂住了腦袋,嚷嚷起了頭疼。
一堆侍從們匆匆趕過來,聲勢浩大地照顧起她,又是給她按摩的,又是給她倒水的,又是喊著快去請醫生,又說先去拿什麼嗅聞瓶……
朱迪安被晾到一邊,無人理睬。